你猜不到?
我猜得到。
1
春天,高阁。
阁外有竹。
楚在拭他的剑——楚的剑。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他叫楚,是一个买凶杀人的剑客,但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只有楚自己知道,楚不是他的代号,而是他的名字。
他原本还有一个姓,但在杀了那个赐予他姓氏的男人之后,连同那人的血一起从剑锋上抹去了。
如今,他接到了第一百零八单生意。
第一百零八单生意的意思就是楚至少杀了一百零七个人。他们有的是雄踞一方的帮会盟主,有的是名扬在外的英雄豪杰,但无论他们有过多么滔天的权势,多么贯耳的声名,一个也没能从楚的剑下逃脱。
楚和他的剑是一个神话,你不得不相信的神话。有人说,整个江湖没有楚想杀却杀不了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这个人就是楚接到的第一百零八单生意。
洛阳,牡丹。
富贵的丽人观赏富贵的花。繁华似锦,春光如织。
楚住进一家客栈,客栈附近有成片的绿竹,泼墨山水画般浓郁。
暮时,垂日夕照,云霞泣血,有悦耳的琴音如泉水叮咚一般从竹林里缓缓地流淌出来。
楚开窗听了一会儿,问推门而入的店小二:“谁在那里弹琴?”
店小二露出谦卑古怪的笑容:“客官为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我为何要去?”
“因为客官想知道是谁在那里弹琴。”
这个理由的确已经足够。
竹林深处是一座小屋,屋前有一池碧潭。
山泉从高处落下,顺着巨大的水车,急促地坠于潭中。水车不停地旋转着,耳边泉声清冷,满目竹色逼人。
琴音缭绕,与自然融合,只觉得水落寒潭是琴,风摇竹影亦是琴。
弹琴的人就在屋里。楚敲了敲门,琴音戛然而止。
“请进。”有礼貌的回应,似乎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
弹琴的人不仅年龄不大,而且小极了,她看起来绝对不超过十岁。
这个女童身着彩衣,发系锦带,奕奕然坐于琴后,笑嘻嘻道:“我想你一定猜不到弹琴的人是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孩子。”
楚道:“我的确猜不到。”
女童道:“我叫阿琴,是一个会弹琴的小丫头。我不仅会弹琴,而且弹得很好,否则你也不会好奇弹琴的人是谁。”
楚没有说话。
阿琴却收起得意洋洋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我虽然很聪明,比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但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弹琴的,你难道不好奇是谁教我的?”
楚道:“哦?”
阿琴道:“我的师父就在这里,你想不想见一见?”
楚已经见到了,寒波流动,风起帘帷,重重纱幔后还有一人。女子于池台上临水静坐,煮茗斟茶,一素白裳,衣袂飘飘。她恬淡微笑,伸手相邀:“是我教她的,请坐。”
楚坐到女子的对面,她沏茶予他,他未喝。
女子哂然一笑,不以为意:“公子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楚道:“哦?”
女子道:“阿琴日日在此弹琴,公子若是住在附近,想必我们早已结识。”
楚道:“现在结识也不算太晚。”
女子道:“我叫阿茗,茗茶之茗。敢问公子姓名?”
楚没有说话,这样的态度很不坦诚,甚至无礼。
茶雾袅袅,美人如隔云端,她非但没有生气,盈盈秋波中竟含着一丝善解人意:“公子不愿提及自己的姓名,或许是曾有过一段伤心事。浮云聚散,相识即是有缘,我愿为公子一抚琴弦,消思解忧。”
阿茗飘然起身,一袭白纱如烟笼罩,衣袖翻飞,欲要乘风而去,眉眼似纸上寥寥几笔,墨色分明,绝艳出尘。她在琴前坐下,那个叫阿琴的琴童便默默退开,侍立其后。
徒弟弹出的琴乐已是大音希声,化象万物,殊不知师父的琴艺又是如何?
阿茗温柔地笑着,她的笑容如春风化雨一般在所有人的心上荡起潋漪。玉指纤纤,将要触到琴弦。
“噌!”
一枚惨淡的银光却从琴轴中闪电般地飞出,直直向楚的面门而去。
谁都无法预料这样温柔的面具下暗藏的竟是致命的杀机。
匹炼般的银光来势之快、之狠,根本避无可避。楚却用两指轻松地截住它,略微端详。
“凤尾针!”他神情莫测地望向依旧泰然自若的白衣女子,“你是武林第一暗器世家南宫家的人?”
她终于收敛笑意,道:“不错。我叫南宫茗,南宫世家第六代长女。”
楚冷笑:“你想杀我。”
南宫茗道:“如果我想杀你的话,你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毫发无损,至少你一定中了毒,会吃很多苦头。”
楚道:“针上有毒?”
南宫茗道:“没有。我这么做并不想害人性命,只不过想找一个人。”
楚道:“你想找谁?”
南宫茗道:“找你。”她淡淡一笑,“虽然你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你就是他。”
楚道:“你找我做什么?”
南宫茗肃然道:“我找你自然是想雇你杀人。”
楚沉默了。
南宫茗道:“传言整个江湖没有你想杀却杀不了的人,或许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南宫世家现任家主南宫炎。南宫炎的武功并不比其他人高,你杀不了他不过是因为南宫家的暗器。”
楚不得不承认:“不错,南宫家阵法密布,机关重重,要想接近南宫炎难如登天。”
南宫茗道:“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南宫炎。”
楚道:“哦?他难道不是你的亲人?”
南宫茗冷冷道:“他不是我的亲人,是我的仇人。他为了家主之位残害手足,我苟且偷生,忍辱负重近十年就是要为我爹报仇。”
楚顿了顿,才道:“看来你也有一段伤心事。”
南宫茗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温柔道:“所以你一定要替我杀了他。只要你肯杀了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楚却叹一口气:“不过这笔生意我恐怕接不了。”
南宫茗道:“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懦夫。”
楚道:“哦?”
南宫茗激动道:“我知道南宫炎比一般人更难对付,但如果你都杀不了他,世上还有谁可以要他的命!”
楚道:“你或许误会了,我很想接这笔生意,只可惜南宫炎已经是个死人。”
南宫茗冷笑:“今天早上我还见过他,南宫炎有没有死,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楚哂笑:“世上想要南宫炎命的人绝不止你一个。”
南宫茗愕然:“难道?”
“我已经受人之托杀南宫炎,所以南宫炎必死无疑。”
他十分惋惜地叹道:“如果人可以死两次,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多赚一点,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你的这桩生意我恐怕接不了。”
南宫茗放松地笑道:“的确如此。”
见楚面无表情地跨步走出去,南宫茗道:“你要走了?”
楚道:“是。”
南宫茗道:“你还不能走。难道你不想问问我关于南宫家的情况?”
楚未发一言。
南宫茗忽然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信?”
楚道:“绝无此意。”
南宫茗道:“既然如此,我必助你杀他。我会画好南宫家的地图,三天后你到红花集市口来找我,三天的时间不算长吧?”
楚道:“不长,谁若能在三天内画好南宫家的地图,他一定是个天才。”
阿琴笑嘻嘻道:“我师父就是一个天才。”
2
三日后,红花集。
楚天不亮就来到这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南宫茗没有说过她何时会来,所以他就一直等下去。
红花集渐渐从往来寥寥变得车马熙攘,人声鼎沸。集市本来就是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
一个老太婆提着一桶泔水从附近的酒馆里走出来,她叫一声:“让一让!”与此同时,手上却无丝毫缓慢地将那桶又臭又脏的泔水不偏不倚地朝楚的方向泼过去。
几步之外的楚轻轻地走开了,他的步子看起来很轻,却很快,一滴脏水都没能溅到他的衣袍上。
老太婆眨眨眼,好像看见了鬼。
楚还是抱剑立着,他的背直得像一杆标枪。
老太婆笑了一声:“原来不是要饭的。既然不是要饭的,怎么在我门口站了两个时辰还不走?”
楚道:“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