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从窗台跳进屋子，咬向他的脖子的时候，他正躺在皎洁的月亮下熟睡，光滑的脖子正像洗净的萝卜一样裸露着。
1
早些年我在寒村有一个情人，多年以后我忘记不掉的除了我那脂白肤凝，像羊脂玉一样温润的女子外，就是那只月圆之夜惨死的白猫。
寒村处在一块极好的位置，村子的西面临湖，东面是冷峻耸立的山峰，一条大道南北走向穿村而过，像一根竹签，高高矮矮的民居似穿在竹签上的糖葫芦似的分布在两侧。
村里有一户孤寡老人，名字叫做王老孤，他六十多岁，无儿无女。王老孤还养了一只白猫，全身雪白，有月色的夜里，蹲在地上犹如地上的白雪，一双棕色的眼睛黑色的眼珠。
平时在村里，王老孤经常受欺负，后来村里的小孩子也有样学样，带着一群狗追逐王老孤养的白猫，猫儿经常被追着四处逃窜，一个呼哨之间，它爬上了就近的一颗树，背脊上的毛发立了起来，冲着树下的狗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后来，狗儿追逐习惯了，即使在没有主人的时候，见到它也疯了似的扑上去。
那一年开始，我白天经常在村里做工，晚上偷偷地溜进村子，推开情人虚掩的大门，然后溜进情人的房里。在月光如银的夜晚，我经常在村口碰到那个白猫，有时候它在村旁的海子里，有的时候它像一个滚的雪球一样吓我一跳。
村子里王二前些年在矿上工作，有一次被落物伤了脑袋，后来抬进了医院，保住了命，但是落下了头疼病，头疼起来的时候，经常变得暴躁不安，后来又恋上了酒，所以经常见到他一脸酒气，还时常皱着眉头。
王老孤和王二家门口共有一片海子，王老孤和王二都种了树，后来王二把海子里面向自己家一侧的树给刨了，王老孤见自己有两棵树同时被刨了，天天找王二纠缠。
那天黄昏，我的情人站在门前同人拉家常，那天他见到王老孤又走进了王二家。
后来听王二老婆说，那日，王二在屋子里喝酒。他见王老孤又找上了门，高声对他骂骂咧咧的，怒不打一处来，他冲到王老孤面前，顺势揪起王老孤的衣领向外走，把王老孤丢到了院外。
“你来干什么啊？”
“你刨了我的树，要赔我的树！”
“谁刨了你的树啊？”
“你，你刨了我的树，就必须要赔我。”
“你再这样无理取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王二作势扬起了拳头。
“你打啊，你不打你就是一个王八。”
王老孤身高只到王二肩膀处，见王二扬起了拳头，反而故意向他向前凑了凑，将头顶在了王二的胸前。王二闻到了一股多日未洗澡，头上飘来的脑油味，同时自己的头也疼了起来，他右眉被疼痛扯得抖了起来，顺势将拳头砸下去，径直地砸在了王老孤的头上。
王老孤头上受了打击，闷声“嗯”了一声，将头缩了回来，继而更加用力地向王二顶去，将王二仰身顶翻在地上。王二从地上爬起来，将王老孤抱摔在地上，拳头雨点搬在砸在王老孤头上。
片刻之间，王老孤安静了。
王二放开了王老孤，站了起来：“你妈的，你敢惹老子。”
王二站了片刻，看王老孤没有爬起来，踢了一脚：“王老孤，莫装死，起来啊。”
王老孤依然没有起来。王二害怕了，心想莫不是真的死了吧，赶紧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王老孤依然有呼吸，就是爬不起来。
王二将王老孤背回了家。
2
后来的日子里，我很久都没有再看到王老孤。
再后来，王老孤就死了，村里组织给他办了丧事。
那个时候，我再在村子里给一家做木工，王老孤丧事的时候我就跑去凑热闹。
王老孤的丧事很简单，没有灵堂，没有吊丧的人，也没有丧席，一口薄板的棺材放在院内，那明显就是普通的树干切成片，然后用钉子钉起来的，木材的纹路清晰可辨。
中午时分来了两个人，将唢呐呜啊呜啊地吹向天。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吹唢呐的看着王老孤可怜，故而鼓起了腮帮多用了几分力气，还是因为周围没有嘈杂的声音，那天的唢呐声分外响。
就在唢呐声正响的起劲的时候，我看到王老孤的白猫正蹲在屋顶上。我不知道各位平生有没有遇到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反正那天我感觉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特别仔细地盯着那只白猫多看了几眼。
王老孤的房子是人字屋脊，屋顶上是小片的黑色瓦片，白猫就蹲在面向院子的一侧，安静地看着王老孤的棺材，时不时地还像人一样眯着眼。
有人也注意到了白猫，从地上抓起了一根树枝丢向房顶。
“去哟。”
白猫起身向屋脊跑去，圆鼓鼓的肚子。
“这猫快要生崽了吧。”我当时还这样想着。
3
后来，王老孤下葬以后，听说王二的头愈加痛了，喝酒也更多了。
情人的房子和王二家不远，有的时候，我路过王二家附近的时候，借助着月光，我有时候可以看到白猫在王二家墙上活动，有的时候也在王二家的屋顶上，有的时候也在其它人家附近，一边还“喵”地叫个不停，经常引得村里的狗狂吠不止。在我的印象里，我总感觉白猫在王二家附近转悠的频率要高一些。
有一天，月牙笑脸一样斜坠在天边，夜色中一缕幽暗的清辉，婆娑的树影中间，白白的路面。
我走到王老孤家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地一声，不知道是白猫的声音还是其它生物的声音，又或者是其它不知名的什么东西，隐藏在夜色中，我顿时想到了王老孤，心揪了起来，同时也放慢了脚步。
我侧耳倾听，听到轻微的“嗒啊嗒啊“的声音，这似乎是人的脚步声，后脚跟先踏在地上，然后前脚掌又落在地上。
王老孤的房子没有院子，周围只是用一些柴禾凌乱地围了一个圈，在屋子的正对面留了一个出口，白天在那里刚刚好能够看到整个院子的全貌。
我悄悄地走到了那个出口处，侧身站在一推柴禾的后面，刚刚好可以透过柴禾的间隙看到黑暗中正在移动的身影。
那个身影钻进了厨房，然后厨房里可以看到一束手电筒的光在晃动，然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知道你，我太知道你了，你为什么白天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拿眼睛邪魅地瞄着我？你是嘲笑我吗？你为什么让你每天在我房顶叫？你是吓唬我吗？你这个小畜生，是不是你的主人死了，是不是那个死人，是不是他让你来找我啊？”
是王二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白猫呜呜的恐吓声，此刻它的毛发肯定也是竖立起来的，就像它经常在树上做出的姿态一样。
一声拉长了的痛苦的猫叫声从厨房传来，然后白猫呜咽着跑了出来，看样子它像是挨了重击。
王二模糊的身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猛地向地上摔去。
“哇”地一场凄惨的叫声，然后没有了声息。
我想起了王老孤出殡的那天，白猫圆滚滚的肚子。
王二又钻进厨房，然后又钻了出来，又一声凄惨的声音传来。我站在那里，后背好像突然和衣服剥离开来，衣服突然变得僵硬，同时内心升腾起来阵阵的恶心的感觉，那感觉似乎王二把我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共三声凄惨地叫场，白猫在院子外面，似乎和我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的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叫人毛骨悚然，让我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一个梦，梦里末日的昏鸦在死亡面前的叫声让人头皮发麻，那声音叫醒了我，那个夜晚我一直在思考着死亡是什么，久久无法入眠。
王二扼杀了三条小生命，在暮色中扬长而去。
那一晚，我去了情人的家里后，将白猫一家的遭遇编成了一个童话故事，然后生动地给她讲了一个无比残酷的结尾，结果她一脚把我蹬下了床。
4
自那晚之后的在许多个夜晚里，全村人在晚上都能听到白猫的呜咽声，那悲鸣的声音像是人在哭泣。
后来有一天，王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脖子上绑着纱布。
以下是我站在人群中听王二媳妇讲述的：
“我们平时睡觉是不关窗户的，那一天睡的正香，突然王二“啊”的一声大叫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看到一只白猫正趴在王二的脖子上，王二正用手拍打。我赶紧拿起枕头向猫砸去，那白猫跳下床，然后又跳上凳子，又跳上了窗户前的桌子，通过开着的窗户逃跑了。我看到了那只猫，肯定就是王老孤的猫，这只该死的猫，不知道为什么跑来我们家咬王二，这畜生像王老孤一样不讲道理。”
我站在那里听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皎洁的月亮下，王二正在熟睡，光滑的脖子正像洗净的萝卜一样裸露着，白猫从窗台跳进屋子，正张开口咬向王二的光滑的脖子。
后来村里就有了白猫有灵性的说法，尤其是每到晚上白猫又凄厉地叫起来的时候，我每每也是这样想。
有一天晚上我再去村里的时候，那个把我踹到床下的人拉着我八卦地同我讲：
“你知道吗？王二带着他老婆去给王老孤去坟上上香去了，听说他们上香的时候，那只白猫就坐在王老孤的墓碑上面，王二带着他媳妇给王老孤和白猫跪拜，那白猫就像皇帝一样。”
“你看到了？你亲眼看到的？”
“那倒没有，我也是听隔壁的碎嘴女人说的，不过她说她看到了，她还当我面发誓赌咒来着。”
“我不信。”
次日，我在村里做工的时候，又有人拉着我给我说，王二带他老婆去给王老孤上香，白猫正坐在坟头上。
再后来，又有人给我说，王二带他老婆去给王老孤上香，白猫正在远远地看着。
5
冬天，月圆之夜，在村东一座并不高的山头上，传来了白猫呜咽的叫声。
我和女人肩并肩坐在床上，床正对着面向东的窗子。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如水银般倾泻在床上，看着冉冉升高的月亮，突然发现在山上的一棵枯树上，白猫正蹲坐在树叉上。随着月亮慢慢地升起，有那么一段时间，白猫正好处在圆圆的月亮中间，我还特意对女人说：
“看，我看那个月亮中间，那个应该就是王老孤的白猫，你看像不像玉兔？”
女人点点头。
后来月亮继续慢慢地升起，我们掩身睡了。在将睡未睡之时，突然听到传来一声猎枪的声音，我赶紧翻过身子，抬头看了看外面，外面静悄悄地，没有了猫的叫声，只有树枝在清冷的空气中在微微摇晃。
自那天晚上以后，再就没有了猫叫的声音，同样的那一年，王二因为狂吠病去世。王二去世前那个咆哮的惨样，让人不胜唏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