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2020-11-27 04:53:59

古风

锦瑟无端五十弦

已故皇后娘娘占据守灵丫鬟身体,重生后一步步险象迭生的复仇故事……

楔子

“浣衣坊丫鬟锦瑟不守本分,惊动皇上銮驾,来人,将她绑了丢入柴房,等候发落!”

金銮御座旁的女人一袭金光蚕丝长袍,闪闪发光的衣料上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头上高着华冠,整个人气度雍容华贵,神态却是趾高气昂,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面前的素衣女子,字字铿锵有力,如玉珠般落入在场的每一位耳中。

素衣女子格外清瘦,整个人伏贴在地面,仿佛一片干枯的树叶,秋风一吹便会飘走一般。

“请淑妃娘娘息怒,锦瑟第一次来锦园,不识路才误入梅园,扰了皇上和娘娘赏花的兴致,还请老奴带回去好生罚她一罚,何必脏了淑妃娘娘的手!”转而对皇上道,“请皇上开恩!”

此时说话的是苏嬷嬷,浣衣坊老总管,平时安排皇宫内院各王爷妃子的衣物清洗,最是会看人脸色,她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见替皇帝解围。

皇帝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锦瑟身上,淑妃便是由于这个原因,要将锦瑟严惩不贷。

“既然是苏嬷嬷的人,带回去好好调教便是了!”话语间不由自主地握住身边人的手,侧头对淑妃微微一笑。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惹得淑妃不好反驳,只得闷声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从此,锦瑟就被淑娘娘当成眼中钉。

1

我便是锦瑟。

一年前,皇后娘娘突发心疾去世,锦灵宫所有丫鬟均为其陪葬,被活活埋进皇后墓。年龄最小的青瑟作为守灵人,七天七夜滴水未进就要死去,宇文锦灵的灵魂占据她的身体,拯救了她。

从此,皇后娘娘和丫鬟青瑟融为一体,我给自己取名锦瑟。

为了报仇,我混入浣衣坊作为一名洗衣房的奴婢,苏嬷嬷让我给锦园的淑妃娘娘送衣服时,我百般思索,决定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亲近皇上。

我是清清楚楚知道皇帝的习惯,在这个季节,每天这个点儿,皇上准是在梅园赏花的。

梅园与锦园只一墙之隔,我在踏入锦园的门时,便听见旁边的梅园里的欢声笑语,从前的种种恩爱画面再次浮现眼前,那皇上曾经对死去皇后的爱。

到底是新人胜旧人,人死茶凉罢了。我强烈遏制住内心奔涌的情绪,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送完衣服,假装迷路误入梅园,恰逢梅花开得正好,我蹲在他们必经的那颗梅树旁边,对着满地落红感伤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知道此景此诗并不合时宜,但是它是过世的皇后娘娘宇文锦灵最喜欢的一首诗,却也是她一生的写照。

淑妃扶着皇上路过我身旁,我假装没看见装作不认识。

“这是哪家小姐?”皇帝问出此话时,并不出乎我意料,我确信,皇上听见那首诗一定会有所触动,并不会置我于死地。

站直身体,我微微一礼,不卑不亢,沉稳至极,“小女子锦瑟,是浣衣坊的丫头!”

我清楚地看见皇帝脸上闪过的惊喜,他大底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镇定的丫鬟,这也是我料定的,毕竟,我对他这个人再了解不过了,极度贪恋新鲜感,对不一样的人具有先天的敏感和兴趣。

“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好名字!”皇帝缓缓吟诵着,而后夸赞道。

一旁的淑妃萧钰鹤到底是坐不住了,“大胆贱婢,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我状若恍然大悟,嘭地一下跪下,以身贴地,“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皇上恕罪!”

见皇上没有出言阻止,萧钰鹤更是得意,于是有了开场那一幕。

这只是一个开端,我自知要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一出场就被如今后宫一宫之主淑妃娘娘盯上了,但是,与她为敌本是迟早的事儿。

我并不害怕,如今的她恐怕没有意识到,皇上对她已有厌倦之色,从刚才皇上去握她手的那一刻,我清楚捕捉到皇上楚景桓眼底掩藏不住的鄙夷。

毕竟,萧钰鹤也太嚣张,或者说太膨胀,我明明是请皇上治罪,她大概是被嫉妒冲昏头脑,无视身边楚景桓的存在,直接越庖代俎。

虽说皇后已死,皇上将治理后宫的权利给了她,到底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仅凭这一点必在皇上心里留下不痛快无疑。

自从皇后娘娘宇文锦灵死后,皇上就将凤印交给淑妃,算是给她最大的宠爱,可惜萧钰鹤善妒,从前隐藏得极好,在接到凤印后,此弱点暴露无疑。

皇上最厌恶善妒之人,却对她的行为不闻不问,到底还是对她有几分情意的,至上比从前的皇后情深了许多。

思虑至此,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的,也替枉死的皇后娘娘惋惜,我大抵还是没有习惯这具身体和这个身份。

要成功点燃萧钰鹤心中的妒忌之火,让她自焚灭亡。所以,我还要到皇帝身边,一步步夺取她的宠爱。

2

这天底下果真没有如意算盘,我前脚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下一秒就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浣衣坊锦瑟即日起调入太子府,伺候太子起居!”太子府上的管事太监莫公公,如读圣旨般读完手中的调令后,谄媚地迎上来,小声道,“姑娘日后有福啦!太子准是看上你,才会点名要你做他的贴身丫鬟!”

我赶紧阻拦道,“公公莫要乱说,我只是出身低贱的丫鬟罢了,只求干好本分之事混口饭吃,其他别无所求!”

从进入这皇宫内院大半年,才得机会见皇上一面,更别说离浣衣坊最远的太子府,太子大概是不认识我的,更别说是看上我啦。

至此,我心中有数,原计划算盘打乱。

我在太子府本本分分地做着太子吩咐给我的活计,当然只是换了个地方洗衣服罢了。

期间,皇上有派身边的小太监偷偷传过话,“那日梅园一见,朕甚是喜欢,日思夜想,且等时机成熟,定调你到朕身边伺候!”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我也回得官方,“奴婢得皇上垂怜三生有幸,却也惶恐不安,云泥之别不敢奢望,恭祝皇上金体万安!”

我是不会傻到等着皇帝兑现承诺,毕竟九五之尊的皇上,怎会将只见一面的侍女放在心中许久。

“锦瑟,你听说没有,太子今天心情奇差,下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据说是朝堂上被皇帝训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奇怪,想来这段时间,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太子喜欢上皇上看上的女子,多么具有传奇性的故事,更传奇的是,太子抢了皇上看中的女子。

前一段时间,太子书房的磨墨侍女家中突发事故告假了,放眼太子府懂得文墨的人寥寥无几,莫公公知道我会识字,便调我过去侍奉太子身侧。

在这段时间,我当然是精心打扮过,只是不像皇宫贵族的花枝招展,反而极度素雅清新。

皇宫里面的男人嘛,见过太多大家闺秀,可真正的大家闺秀没有几个,死去的皇后算一个,剩余的大都惺惺作态徒有其表罢了。

我却兼具了皇后娘娘身上的大家风范和小丫鬟的调皮天真,幸得青春年少一副好皮囊,更利于我实施自己的计划。

那日,我一直在太子书房待到第二日清晨。

太子书房内间有一个简易卧房,太子尚未娶妃,平日忙晚了会在内间歇息。

前半夜,书房内还传出嬉戏打闹声,后半夜书房关了灯,内间灯火通明,也只不过我和太子弈棋罢了。

可太子府的人却不这么想,自此之后,太子府许多人对我尊敬有加,当然也有背地里骂我勾引太子之类的。我装作不知,生活一如既往。

约摸半个月,那侍女回来,却被太子调去负责我原本的事务,而我继续帮他磨墨,偶尔也陪他弈棋到天明。

太子府传闻算是坐实了,太子喜欢那个叫锦瑟的侍女,经常留她在书房过夜,以目前太子对她的宠爱程度,只怕是早晚要娶进府。

这传言半真半假,我只是利用了莫公公的嘴,编排了一个更夸张的故事,在宫中自有下人口口相传罢了,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变了滋味。

“锦瑟,太子在书房里砸东西,点名要你进去伺候!”阿碧从太子书房出来,被泼了一身的茶水,额间发丝还滴着水珠。

她路过我身边时,我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额头,关切道,“没事儿吧!”

“只是被泼了茶水,并无大碍,只是锦瑟姐姐你要小小才是,太子似乎很生气,好像因为你!”阿碧比我小许多,不过一个孩子,平时唤我一声姐姐,加之我待谁都亲近和善,她自然跟我亲近。

“好!”我收起手帕,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仿佛看见了一抹胜利的希望。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书房的门,门内酒气熏天。

“贱婢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暴戾的声音中夹杂着丝丝埋怨。

太子一扬手,一只紫色琉璃杯向我砸过来,我吓得一个激灵,却并没有丝毫躲闪,冰冷的杯盏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额间,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伴随着丝丝血珠渗出,顺着鼻子留下来。

我一声不吭,强忍着疼痛稳步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杯子放回原处。不卑不亢道,“太子生气归生气,可别砸东西,砸到奴婢事小,顶多就是死个奴婢,砸坏东西还得另花银子添置,如今朝中到处都得花银子,太子还是省着点,免得传到皇帝那里又免不了一通教训!”

我话音刚落,就见太子亦步亦趋向我走过来,一个天旋地转我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混杂着屋子里混乱的气息,亦如我此刻五味杂陈的心境。

“你到底给父皇吃了什么迷魂药,在我这边都近一年,父皇依然对你恋恋不忘!”醇厚而又无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一刻,我心底的石头落地了。

不过一首诗罢了,看来皇上对死去的宇文锦灵还是有些许情意的。我心知肚明,旁人却不知。

我双手强行推开抱着我的人,后退一步正色道,“太子休要胡说,我与皇上只是一年前在梅园见过一面而已,并不曾深交,何来恋恋不忘一说!”

听闻我划清与皇上的界限,他才稍微冷静下来,往前一步离我一拳之隔的位置,“傻丫头,刚才为何不躲开?”淳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携带丝丝酒香,言语中有无限的宠溺,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他很不一样。

语罢,他从口袋拿出一方洁白无瑕的手帕,轻轻地帮我擦拭掉脸上的血迹,“若知你不躲闪,我定舍不得下手!”

这距离曾经我磨墨时,他也离我如此之近,我清楚地能听见他胸膛起伏的声音。

一年的时间,我始终待太子毕恭毕敬,做足了一个忠心耿耿不卑不亢的奴仆角色,却也是小心翼翼地经营彼此之间的距离,终于在太子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可是这远远不够。

我故意装作不知,“太子切勿妄言,奴婢出身低贱,就算被太子打死也绝无半点怨言!”话虽如此,言语之中却是无尽的疏离和冷漠。

大抵是我口中的死字触动了太子,楚玄瑞再次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这一次,他双手将我圈得很紧,下巴抵在我头顶细细摩挲着,一字一字清晰又迷人,“锦瑟,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怎会舍得!”

任我如何挣扎,终是无济于事。反倒是我的挣扎激起男人本来的征服欲,楚玄瑞稍微一用力,一个公主抱将我抱起来,出门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他却抱得更紧。院子里的花放肆地怒放着,我看着那艳丽的颜色欲哭无泪,似乎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眼看着进入卧室,门从后面被他“嘭”地一声关上了,我的心开始慌起来,没想到这么快会走到这一步,我还不太确定自己在楚玄瑞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我要的是太子妃的位置,独一无二的专宠。

我的心嘭嘭嘭地跳着,楚玄瑞将我放在床上,高大的身躯压在我身上动弹不得,到底有几分真情我不确定,他边吮吸我额间的血迹,边轻轻道,“锦瑟,我下次再也不会失手伤你了!”

“淑妃娘娘!”我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我料定淑妃不会将我放在太子府放任不管,果然安排了眼线,这不前脚刚进寝殿,后脚人就赶来。

我装作情动地搂住楚玄瑞的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故作惊恐赶紧松开,“奴婢失礼,请太子治罪!”

楚玄瑞在我额间轻吻着,又轻轻在我耳畔道,“本太子喜欢!”喷薄而出的气息打在我耳廓,我瞬间面红耳赤。

“嘭”地一声门被踹开,淑妃看见的是我和太子如胶似漆地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厉声道,“堂堂太子,和一个奴婢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赶紧起身跪地,“给淑妃娘娘请安,请娘娘治罪!”

太子也跪地抢道,“母妃,孩儿喜欢锦瑟,还望母妃成全!”

看到这个效果,我心中掠过一阵窃喜。

当初怕我争宠强行将我推到他儿子这边,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儿子会喜欢上我吧。

“混账东西!”淑妃气得面红耳赤,骂了一句就丢下“来锦园见我!”

临走前,楚玄瑞又吻了吻我额头,“放心,我这就去跟母妃讲,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我微笑着温和道,“只要太子心中有奴婢,又要那名分何用?”

3

“听说九王爷今日凯旋归来,皇帝今晚在正阳殿宴请宾客,咱们主子不知会带那位随侍左右!”太子府早早就有下人纷纷猜测。

“你说那位?太子也只是图个新鲜罢了!哪能当真!”

“是啊,不过一个奴婢,还妄想爬上太子殿下的床,麻雀与凤凰天生就不一样!自从上次被淑妃娘娘抓个现行,主子现在都不怎么宠幸她了,大概也是新鲜劲儿过去啦!”

……

然而,只有我知道,自那次之后,我和太子殿下约法三章了,避免皇上对太子不满,避免淑妃娘娘为儿子担心,我们可以保持距离,等到合适时机,太子会在皇上面前提及这门亲事,争取一举成功。

这次皇上为九王爷楚景衡设宴,便就是最好的时机。

太子叮嘱我盛装出席,我照做了,一袭水粉色长裙,用最精致的手工刺绣绣着寒冬腊梅图,一枝独秀的精致苏绣,格外红艳明媚。

窄窄的腰身衬得我细腰盈盈一握,淡粉色衬得我肤若凝脂,带着一枝独秀的孤傲清秀,我对镜查看一番,甚是满意,除了这张脸之外,却是像极了从前的皇后娘娘,而这张脸却是比死前的皇后娘娘更清秀了。

这衣服我早就准备好了,为了一击必中,花费了好些心思。

太子还未给我任何名分,我依然是他的贴身侍女,走在他右后方的位置,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我昂首挺胸,并没有半点儿卑微之色。

穿过大殿外的十里红毯,来到正阳殿时,皇亲国戚和大臣们都已经到了,与太子在指定位置落座,很用心地为他布菜,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却招来许多非议。

“就凭她,东施效颦!”

“可笑至极!”

“曾经的皇后娘娘毕竟是相国府的长女,他一个婢女罢了!”

……

聚众议论我的是太尉女儿祝云瑶。我们并无交集,故我并不知道她为何要针对我。

殿内突然安静了许多,我随众人目光往门口看,只见九王爷楚景衡步履稳健、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他一身劲装,如从前般英姿飒爽,只是经历几年边塞沙场的磨炼,看起来老练些,甚至有些许沧桑之色。

宾客到期,皇上宣布开宴,殿中顿时一片歌舞升平。

一曲终了,祝云瑶突然落落大方地走到皇上面前,“云瑶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皇上恩准!听闻太子身边的这位侍女擅琴棋书画,云瑶想和她切磋一下技艺,以此助兴!”

我只不过和太子下过几次棋,祝云瑶说我擅琴棋书画,无非就是想让我在皇亲国戚面前出丑罢了。

“好!”皇帝目光早就在太子这边来回穿梭,盯得太子心中愤愤,却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这下愣住的是我,作为一个无任何背景的婢女,我不该擅长贵族们才会学习的乐器,若是拒绝就是抗旨,若是遵从唯恐暴露身份。

“父皇,云瑶乃太尉千金,琴技精妙乃众所周知,眼凑一曲实为助兴,可锦瑟并不擅琴,唯恐扰乱父皇及众宾客清净,请父皇恩准免了!”太子定以为我并不擅琴,毕竟我从未演奏过任何乐器,只是和他下过几次棋罢了。

“嗯?玄瑞,你是在质疑父皇的胸襟?朕不计较好坏,若是奏得好,朕重重有赏,若是不好,朕概不追究!”皇上盯着我的眼光充满期待。

我安慰太子,不要和皇上起冲突。内心思虑着,正好就将计就计吧。

云瑶的琴技确实不错,一曲《凤求凰》奏得百转千回柔情,她这样的年纪有此领悟,确实让众人刮目相看。

“此曲堪称绝妙,甚得朕欢心,云瑶可有喜欢的男子?”皇上眉开眼笑,太尉是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的,自然情谊匪浅。

“云瑶从小仰慕太子哥哥!”一抹绯红袭上脸颊,显得她更加可爱。我身边的太子倒是手中动作一滞,我此刻算是明白她的用意。

好在云瑶没有趁机做过分要求,羞怯过后不忘针对我,“接下来该锦瑟了!”

步履款款走进那台桃木漆雕古琴,我感觉自己手指在颤抖,从前多少次,我用这张琴为皇上演奏他爱听的曲子,其中最多的便是那首《凤栖梧》。

今天,我依然弹奏《凤栖梧》,只是心境不同罢了,多了几分哀怨罢了。一曲已罢,我款款下台,见皇帝沉默良久,而后称不适提前离席。

太子的计划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在宴后第三日,被皇帝急招入宫,派去了边关顶替九王爷,戍边历练一年,并亲自赐婚,许诺来年回宫之日娶祝云瑶为太子妃。

皇上这一招高明,既遣走了太子,又安抚了皇后。

临走之前,太子信誓旦旦,让我一定等他,我答,“奴婢本是雨中浮萍,太子不必挂心,保重身体要紧”。

皇上到底还是斗不过淑妃,太子前脚刚走,我便被淑妃娘娘禁足,赶去感业寺为太子祈福一年,直至太子平安归来。

感业寺的日子甚是凄苦,可为了报仇,我必须熬着,等待时机。皇帝再次托人带来口信,内容大致与前一次类似,这一次我答,“皇上金体康健!奴婢在感业寺静候佳音!”。

“贱婢嚣张!”淑妃娘娘给我两巴掌时,我被扇跪倒在地。

“为何打我?”我昂首质问,这里是感业寺,不是皇宫。

“狐媚胚子,不知使了什么腌臜手段,让皇上午夜梦回亲昵地叫你的名字!”淑妃身边的贴身小丫鬟气势汹汹,抬起的手却被我抓住了。

“皇上爱叫谁叫谁,我管不着,只是看在娘娘对我特殊照顾的份上,提醒淑妃娘娘,只留皇上的人远远不够,需得要留住皇上的心,!”眼看淑妃那手再次扬起,我欣慰地闭上眼,总有一天我会十倍还回去。

料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4

九王爷来找我的时候,我又惊又喜。

从前未成为皇后娘娘之前,我和皇上青梅竹马,皇上一道圣旨,我别无所选,他也被调回边关,从此天各一方。后来我尽心尽力管理后宫,做到真正的贤良淑德,最后落得个不到三十便命丧黄泉。

“《凤栖梧》我很喜欢,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九王爷到底是战场杀伐果断,如果性子更是直接了当。

出了皇宫,我也不拘泥礼节,一身素缟却是活泼了许多,“王爷谬赞!王爷是因为故人才来看我?”

“算是,也不是,本王心悦你!”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无限的魔力,我不曾想到换了一个身份,他依然喜欢。

本是经历数年边关的风沙血雨,本已是磨砺得沉稳冷静,却在说这话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依然有点点星光。

我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是不忍心利用他,在报仇的这条路上,我不想牵连太多的人,可是眼下我又别无他法。

皇上再讨厌淑妃,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毕竟萧钰鹤是前朝长公主的女儿,淑妃针对我,皇帝虽然厌恶也是别无他法,这也是皇后宇文锦灵死后,淑妃为何一直专宠的原因。

“你不必有压力,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你心里有我!”

感业寺的日子固然凄苦,九王爷楚景衡却是每隔几天来一次,买通了寺内住持,伙食及照应极好,我在这里倒是乐得自在。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出入,去你想去的地方!”楚景衡如是说。

我倒没想到他如此坚持,每次来都问我下次想吃什么,凡是有求必应。甚至连淑妃和皇上的动向,只要我要求他都一一关注带来消息。

“王爷,锦瑟想喝皇宫里珍藏的桃花酿!”这酒曾经在我和皇上成亲前,有和九王爷一起喝过,算是话别。不知最近,突然很是想念。

以后,每次来,九王爷都会带着最香醇的桃花酿,那是宫里最珍贵的酒,每年限量一百坛,却不知他是如何弄得。

常常,我喝得烂醉,还耍着酒疯,九王爷却看着我笑,看着我哭,任我闹腾。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不用担心勾心斗角,我也是如龙中困兽,大仇未报心中愁闷。

九王爷到底是坦荡君子,说道做到,我们在一起竟然真做到了相敬如宾,若是没有那些纷繁的世事该多好,可是,发生过的不等于没有发生,我宇文家整个家族,被淑妃的父亲现任兵部尚书陷害,满门抄斩,我也在去冷宫路上突发心急毙命。既然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这样的仇恨,怎么可能忘记?

“你可有心事?”

“我想当皇后,无论是楚玄瑞的,还是楚景桓的,都无所谓,只要能报仇就好!”

“好,那你就当我的皇后吧!”

那一日,我们喝的有些多,大抵以为楚景衡是开玩笑。可后来,楚景衡来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一次竟然一个月没有来。

我想起他的话,心中一阵寒噤,不会是出什么事吧,他一介武夫,朝中无任何根基,怎能与当今皇上和太子抗衡?

待他再来,我酒过三巡,竟热泪盈眶,“景衡,你没事,真好!”从前未做皇后前,我都是如此称呼他的,迷糊中竟然忘了身份。

下一秒就被他拉入宽大温暖的怀中,“你想我啦!”

“嗯!”我在他怀里重重的点头,一切来得那么自然,他低头,轻吻我额头,脸颊,再到唇,我竟然毫无设防地任他的舌长驱直入,混着酒香和满室芬芳,我被他重重地压在了身下,大抵是酒精的作用,我动情地回应着他,火热的身体相互纠缠着,可在紧要关头,他还是刹住了车。

“现在还不是时候,锦瑟,你等我,会很快的!”楚景衡搂着我,在我耳畔轻轻道,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耳廓上,酥酥麻麻一直到心底。

最难熬的是等待,我担心楚景衡,可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每次来都会有好消息,比如工部侍郎新换了谁,吏部新上任了谁,皇帝最近宠幸一个新来的妃子,皇后娘娘争宠陷害被禁足,如此等等,我知道,他是在布一盘很大的棋。

5

相国府必有证据。

我偷偷回过相国府几次,每每见到那落败不堪的景象,不仅悲从中来,小时候的画面历历在目,父亲母亲的音容仍在,哥哥的英俊潇洒,一幕幕如电影般回放……

父亲的书房里,字画已蒙尘,案卷在当初抄家时尽数毁去,唯有一副镶在墙上的字画,笔锋强劲有力,是父亲死前的亲笔题的一首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是我最后一次回相国府,父亲特意拉着我去他书房欣赏这幅作品,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夸了他,“爹爹,您的字画终于超越您的老师啦!”

父亲用自己的字画替换掉去世已久的恩师那副,面对我的夸奖,他并没有很开心,我当时以为,他是怀念恩师了。

每次看到这幅字画就觉得异样,可具体也说不出,现在大概明白父亲眼底的情绪,那是深深的悲哀,那时候他大概隐约已经知道些什么。

我一共来了五次,第五次,我摩挲着字迹,突然发现这纸张不是我府中常用的,却是比普通的书画纸更厚更硬许多,我搬起落满灰尘的板凳,站上去用力地掰扯着墙上的画作,却是纹丝不动。

身后一双大手突然圈住我的腰,我吓了一跳,还在惊慌时便被稳稳地放在地上,“你一个人来,太危险!下次叫上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惊喜地回头,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怎么在哪里都能碰到你!”

“因为我在乎你啊,在乎你的安危!”楚景衡站在我面前,微微笑着,大抵在京城养得好,比刚回来少了些沧桑,多了几分温润如玉。

我无视他的表白,正色道,“王爷不问我为何在这里?”

“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是我必须保护的人,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说这话时,他眸中清澈如许,信誓旦旦地样子让我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他越过我,双手放在那副字画上,轻轻往上一提,字画被取下,露出一方门板大小的木板,往常这木板正好被那副字画盖住。

“要看吗?”楚景衡问我。

我重重的点头,对他早已不设防。

那是一个暗格,里面漆黑一片,楚景衡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在黑暗中,他是我唯一的明灯。我们在里面找到了父亲藏的证据,牵涉朝中许多王公大臣,包括长公主在内。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大概是父亲的用意吧,一生清白,最后落得个含冤而死。

“交给我,相信我!”楚景衡定定地看着我,语言温柔而坚定。

“我信!”我知道他是想护我,可是我也担心,看着他笃定的眼神,终究还是选择不让他担心。

“长公主私自挪用银库银行,已经被官员弹劾中!”楚景衡边品着带过来的桃花酿,边漫不经心地道。

“作为银库掌管着,私自动用国库银联数额众多者,按昌黎国法律当斩首!只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我问道。

“要看皇上是否念姑母之情!只是淑妃娘娘得意不了太久!”楚景衡带来这消息,我有些震惊,能撼动长公主的毕竟不是善类,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前是不争不抢之人,所以皇上才对他没有戒心,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静候佳音!”九王爷道。

一个月后,宾部尚书萧君瀚为一己私利不惜陷害忠良,残害相府满门,连带皇后娘娘突发疾病,皇帝震怒,已判其踉跄入狱,不日处斩。

楚景衡托人传来消息时,我又喜又忧。当然,我暗地里给过九王爷许多提示。

随后,我被接到九王爷府上,淑妃娘娘已经无暇顾及我的存在,为她娘家奔走已疲惫至极,只是皇上终于不用再受她挟制,自然不会帮她半分。

6

“尚书大人,你可知当初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

我悄悄潜入死牢,一身奴仆的装扮,只当是皇后娘娘的忠仆。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人,我甚是欣慰,终于大仇得报。

“哈哈哈……告诉你又能怎样?你难道还能找当今皇上理论?老夫不防告诉你,当时陷害相府,皇上全程参与谋划,包括皇后娘娘的死,他也是默许的,要不然为何没有惩治淑妃?”

死牢里传出疯子般的笑声,我立在原地,心寒至极。

皇上全不知情……

当初父亲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大抵是什么都知道了。

九王爷要对付皇上?冒出这样的想法,我不禁吓了一跳,父亲的证据里面我没有完全看悉数交给他,他让我静候佳音。可这几乎毫无无胜算。

“锦瑟,淑妃娘娘疯了……”王爷府分配给我的丫鬟如实说,“听说皇上查明当初当初是淑妃陷害皇后,气急败坏,直接打入冷宫,皇后娘娘刚进入冷宫就疯了……”

“走,跟我走一趟!”我拿起披风,径直往门外,对这一些列变故有些恍然。

“可是王爷吩咐不要出门!”那小丫头提醒,却也是脚步紧跟在后面。

“放心,王爷那边有我!”我边走边安慰她。

这是第二次进冷宫,作为皇后娘娘死前曾进来过一次,心中的滋味翻涌而出,皇上终究是薄情之人,为了权利什么都做得出来。

院门口杂草没过膝盖,刚进门,便见淑妃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捡着狗吃的剩饭剩菜,我心中只做呕吐。

见我过去,她过来扯我的衣角,我知道她大抵是装疯,便让随我而来的小丫头在门外等候。

果然见只有我,她跪下来恳求我,“锦瑟,从前是我对不住,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帮我跟玄瑞传个消息,让他速速回京!他回来,我迅速让他娶你,你就是太子妃了!”

“晚了!”我背对他冷冽道。

淑妃又爬过来,对着我连连磕了十几个头。见我无动于衷,最后疯了般吼道,“你以为我死了皇帝就会爱你吗?那个男人天生为权利而生,曾经他那么爱皇后娘娘,最后还不是亲自把她送上绝路,只因为相府势利威胁到他的地位罢了……”

我蹲下来在,定定地盯着她,“你告诉我,皇后娘娘时怎么死的?”

“哈,那个傻女人……不过是被我下了毒,皇上其实什么都知道,却是利用我父亲将相府连根拔起,最终也不能对我怎么样,还不是乖乖地宠幸我!他没预料到,我父亲的野心远远胜过相国大人!”

原来如此,我提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告诉她,“你儿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大概不日就到!”

“真的,我有救了……哈哈哈,老天有眼!……”淑妃赶紧爬起来,用力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喜笑颜开。

我亲亲凑到他耳畔,说了最后几句话,她便如坠冰窟呆然立在原地,看着她面如死灰,我内心有一种报复成功的畅快,却又陷入复杂的情绪中,我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

前脚刚回到王府,后脚就收到禀报,“淑妃娘娘在冷宫自缢而亡!”

我只是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进入王府。

7

“你儿子回宫,并非皇上召回,是有人给他透露你乃至整个长公主府的处境,他私自回京的,你若想见他回京后与自己父亲决裂,为你斗个你死我活,你就好好活着!”

这是我最后说给淑妃娘娘的话,他信了,我确实也没有骗他。

只是,就算她死了也是白死,九王爷早已命人封锁消息。

太子回府就要去冷宫见他娘,却得亲信密报,“皇上已命人秘密在冷宫处死你娘,却秘而不宣,就是想利用你娘让你有所忌惮,再趁明日早朝宣布费太子之位,皇上诏书已经拟好,太子还望早做打算!”

他走了接近一年,太子府亲信早已不是太子亲信,不知何时已变成九王爷的人。

当日晚上,太子发动政变,血洗正阳殿。

第二日,京城传开,“太子弑父谋反”,大街小巷都在讲述宫廷这一场政变和丑闻。而我在朝阳初升时,站在远处的城楼上,等待我的心爱之人。

前几天,那人曾问我,“你是要皇后之位,还是要我?”

我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你!”

我和楚景衡都不属于宫廷,这一场血雨腥风已是耗神良多。

“王爷都瘦了一圈!”我心疼地搂着他纤细的腰身。

“没办法,谁让我的娘子要报仇呢!”他也圈住我,我们相互依偎,在日升之时,共同看一眼皇宫最后的繁花。

忘却血雨腥风,从此四海为家。

小菀夕
小菀夕  VIP会员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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