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拉着小推车，远远看见李老太在长凳上跟人演讲。旁边站着的几位正是以前的老邻居。
“我就说不用洗，热水器洗了做什么？不是让那些干家政的挣了钱嘛，可我那孙女偏说洗洗好。”
“听说热水器用久了会洗出许多水垢，老李，你那可洗出来一盆水垢了没有？”
“水垢没有，水倒是黑乎乎的，许久才消停呢。我也觉得奇怪，可我那孙女说特意交待了，让人家多放除垢的药粉了，兴许早化了。你瞧这孩子，不是瞎花钱嘛！”李老太嘴里说着抱怨，脸上却喜滋滋一副“你看我多幸福”的模样。
周围几位果然啧啧称赞，都称李老太多年的辛苦值得，一力养大的孙女孝顺。
李老太更是得意：“我那孙女，才上几天班，自己不舍得花钱。这不，非得给我换个大冰箱。哎，这不是，送货的来了，再聊啊老几位。老王，回见啊。”
最后一句，是对刚赶过来站稳的王老太说的。王老太堆起笑对着她挥挥手，却见她一路小跑的到了单元门前。
“你说这楼道转角可过得了这个大冰箱吗？”一个老邻居笑道，“把这老东西美的，倒像是捡了个高层电梯房呢！”
王老太就住在传说中的高层电梯房里。早些年小区拆迁，王老太住的楼栋拆了，补了两套电梯房。而同一个小区的李老太楼栋靠前就没拆成。电梯房就地还建，环境好，又不用爬楼梯，许多爬不动楼梯的老邻居纷纷羡慕她。
那些日子王老太也如这老李一般，没事在这长凳前和一帮老熟人闲唠嗑，最爱说的就是她女婿亲手给她装修的这么套电梯房。
如今听人说起电梯房却没了谈兴，三两句敷衍了，拖着刚买的菜回了家。
她在洗手间洗手，斜眼就看见了热水器，房子装修时新买的。
“我这新热水器才用了两三年，哪跟你那个老古董，至少也用了10年。不洗可怎么办！”她咕囔了一句，从洗手间出来，好死不死就看到了那个吊灯。
这个吊灯打着转吊着许多水晶灯管，刚装上去时着实好看，是她夸赞的重点物品之一。然而用的久了才发觉：既费电又容易坏，越用越不亮。
有人提醒她，说想是灯上沾灰了，擦擦就好了。
王老太带上老花镜仔细观察，默默点头：这灯是要擦。
可这怎么擦，老高的吊着，她一个孤老婆子，老胳膊老腿的，哪敢爬高就低的？
她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的女婿。她的女婿是个干个体装修的，闺女跟着他也算是低嫁了。早前房子拆迁，分了两个小套，给了儿子媳妇一套，自己留着住了一套。闺女不乐意，王老太没法，只好拿出钱来让女婿来装修，又四处游说给从老邻居那里给他拉了不少的活儿，才算把事儿平了。
这女婿是个能吃苦的，手脚比儿子麻利，于公于私也该找他。谁知王老太打了几个电话，女婿总是在忙——也是，那批房子装修他也算站着步成大老板了，忙也是常事——王老太还是没忍住发了火，总是忙不完可是在敷衍我？女儿一听，当即表示就来擦灯。
结果还真是闺女一个人来了，一进门就一通抱怨，说有儿子不央，闺女用的倒顺手。王老太知道她这个女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打湿了毛巾，站在灯下给她打下手。
刚擦了几根灯管，电话就一通响，外孙子在学校惹了祸，闺女急匆匆从凳子上下来，差点没摔一跤。
王老太吓的心通通跳，也差点没犯了心脏病。强撑着送女儿出门，心想这擦灯的活还真是不能让女儿来，再怎么说她哥也比她皮实。
王老太特意去买了梯子，打电话给儿子。儿子在单位里上个不紧不慢的班，最大的任务就是接送孙子上补习班。然而虽隔着几栋楼，王老太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们了。她在电话里没提灯的事儿，只说想孙子了，让他带着媳妇儿子一起回来吃饭。儿子正在开车，王老太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擦灯的事儿提一提，他就挂了电话。
王老太早早的买了菜，做了一桌子，到了中午，果然来了一家子人。王老太见了儿子孙子，喜的跟什么似的，也忘了擦灯的事儿，想趁着机会多和孙子说说话，谁知刚放下碗，媳妇就让儿子快快把孙子送去上补习班去了。
媳妇帮着王老太收拾着碗筷，王老太犹豫再三，还是没敢说擦灯的事儿。
这灯是擦不成了！李老太的笑脸在面前晃个不停。王老太忍着憋屈在客厅里来回打转。
转着转着，她就盯上了自己家的窗户：脏的看不见外面，窗缝还往里灌风。
这不，正寻思间，一阵北风竟然把窗户吹开了：得，这次连窗户也坏了。
王老太一起悲从中来，环顾左右更显得形单影只。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一通哭诉。说了自己如何不易，又骂儿子坏了良心。
儿子正在上班，迷迷糊糊挨了顿骂，最后得知原因竟是窗户坏了，一时哭笑不得。承诺：“妈，您别担心，明天就给您解决了。”
第二天，王老太连菜也没买，就坐在家等儿子。儿子也算用心，一大清早就打过来电话，说是给找了家政上门服务，让王老太注意开门等等。
王老太这才回过神，连连责怪儿子乱花钱，几经逼问得知儿子给了200元，更是气愤：“修个窗户这么贵？！抢钱啊！”
“不是说窗户玻璃脏吗？顺带给擦了，免得您闹心又骂我。”
王老太心里就乐了，这儿子还是想着我的。可儿子是好的，这钱还是太贵了，儿子挣钱不容易。家政还没上门，王老太就心生抵触：“便宜他们了！”
王老太一着急就开始来回踱步，踱步踱着就看到了那个吊灯：“对，钱不能白给，他们得把这个灯也给擦了。”
一阵门响，王老太透着门洞看见了描述的家政模样的人。一男一女衣着倒是干净，进了门就干活。王老太怕他们偷懒，紧紧跟在后面。
这两人貌似一对夫妻，干活麻利，话也不多。男人不多时就把坏掉的窗户修好，王老太伸手试了试，觉得还行。
她怀着心事觉得既不能表现的特别满意又不能显示的太过冷淡。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先拉拉感情再说。她跟在那个女的身后，女人正拿着玻璃器卖力擦玻璃，滑过之处果然十分干净。王老太问：“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孩子？”
“有呢，上五年级了。”
“外地来的吧？做这个不少挣钱吧！”
“是啊，混口饭吃。”女人见主人家愿意，几句话交待了自己的家庭，大致是城市难混，生活难熬，挣钱不易。
王老太动了恻隐之心，在柜子里找了许久，找到了一些旧衣服，说要送给女人。女人连说穿不上，最后王老太动了恼，说是不是嫌衣服旧，男人打了哈哈，女人才算收下。
送衣服本是无意之举，送完之后王老太就硬气多了：“这灯，总是不好意思不给擦吧。”
王老太继续与二人聊天，正聊得投入，见两人收拾东西就要告辞了。王老太怅然若失，反应过来指派道：“把那灯也帮我擦了吧。”
接下来，她对那对乡下夫妻说了灯的昂贵和娇弱，让擦的时候一定要放慢手脚等等。
她说了半天，甚至找来了梯子，那男人犹豫着开了口：“灯我们是不负责擦的，我们下面还要去另外一家做事，约好的，现在就走。”
男人的确刚刚接了电话，王老太知道这个事儿，她大方的说：“给你们加10块钱，还是给我擦了。”
两人还是拒绝了。
王老太怒了：明明200块是多收钱了，明明我也对你们那么好，给你们钱让帮忙擦一个灯还不同意？
她是个有主意的老太太，没把话说那么明白，直接走到窗户旁边，指了指外面的窗框：“瞧，你们连这都没擦干净。是想让我投诉你们是吗？原看你们不容易，不想说什么的。搭把手的事，硬是不帮忙。”
男人开始解释那个位置的危险性以及他们工作的范畴。王老太一句不发，今天不把灯擦了就是不同意走。
站了好久没说话的女人有些动气了，直接打电话给王老太的儿子，说了大致情况，末了还问一句：“若是擦那个位置我们掉下去了，谁来负责？”
王老太接了电话，还没开口，就被儿子一顿抢白，直说她没事找事。他刚挨完骂，一天跟孙子似的，还要没事哄着她。儿子果真是受了大气，一句句话刀子似的，指责王老太为人爱计较，不知进退。
王老太丢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大喘气。那对夫妻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她呼呼冲进屋子，把那几件还放在床上没动的旧衣服往衣柜里塞。边塞边骂：“我怎么了，我擦个灯怎么就是没事找事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房子还要分你一套，我擦个灯怎么了？”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王老太忘了身份，忘了作为城里有房一族的体面，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两个做家政的走了门还没关。他们不会趁着自己不在，顺点东西走吧？她忙抹了一把泪，几步到了客厅，却见那女人正站在梯子上给她擦灯。
看见王老太，笑笑的说：“我让他先去，我给您擦了再走。”
王老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搓了一会儿手，扶着梯子说：“辛苦了。”
女人说：“我爸妈年纪也大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遇见这些难事，估计也闹心。”
王老太看着她麻利的擦完，背着东西准备出门，直把她送了出去。趁着她不注意，在那外包里塞了50元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