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唾弃自己
今日多云，无风，教主在闭关。
我站在山顶，十分纠结。
近日我茶饭不思，有俩原因。
其一，春风教总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距上次我与卓哥哥通信已有半年时间，信送不出去，我担心卓哥哥等不及，贸然带人进攻。
其二嘛……据我观察，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春风教教主柳行风，似乎可能并没有那么坏。
因为每当传出“某某家”又被春风教灭门的消息时，教主都在山里，而且也没下过任何命令。正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江湖上的许多传闻是否真和教主无关。
唉，我真是一个不坚定的卧底，今日我仍旧唾弃自己。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扑腾声，一只白色鹦鹉落在了我面前的大石上。
“小葵啊——”我怀着见到亲人的激动心情，将它搂在怀里揉搓一番。
“三个月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在我质问它的时候，它从我怀里挣扎出来，又跳回了大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怨我激动，毕竟近一年来我唯一的倾诉对象就只有这只鹦鹉。
春风教有很多动物，唯独没有鸟，我猜是教主怕我们向外界传消息，而这只鹦鹉就是我进来后见过的唯一一只鸟类，还特别聪明。
看它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而教众对它都十分恭敬的样子，我大胆推测——这就是我们教主的鸟。
俗话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于是我每天随身携带各类果蔬，只为了和这只鹦鹉讨好关系，知道它有可能会学舌，被它主人听到，就疯狂在它面前表忠心。
教主一直以来都不太相信我，三年了，整整三年！他都没让我参与教内活动，一个女人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用来浪费呢？
“唉，在这个鸟不拉……不是，在这个人心冷漠的地方，也只有你能给我一点安慰了。”我照旧对鹦鹉说开场白，接下来就是每日教学环节。
“叶子枯了，树知道。鱼儿哭了，水知道。而我对教主的一片忠心，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它通体白色，脸颊红扑扑的，头上顶着的黄毛像葵花一样，所以我叫它小葵。
它听了我说的话，歪着头看我。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摸着小葵的头说：“毕竟你是一只鸟，不懂人的七情六欲。来，你只需要跟我一起念，我、宋、小、渔……”
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它，但很显然，教主养的鸟可能听力方面残障，听不懂我说话，很大可能还是个哑巴，毕竟我认识了它这么久，从未听它叫过一声。
“啊啊啊。”我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叫了几声，已接近崩溃边缘。
“你是不是只傻鸟啊！”积压的情绪总要找一个出口，我吼了小葵几句，看着它被我吓一跳的模样，又有些后悔。
鸟又何辜！
我凭什么将怨气撒在一只鸟身上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伸手摸它，可它跳到了石头另一边。
这时只听一道有些尖厉的声音响起。
“宋！小！渔！”
我惊讶地看向小葵，屏息静气，看见它喉咙处动了，喊着：“宋小渔。”
天啊，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跪坐在小葵面前，激动不已，伸手等它跳上来。
它也确实跳了，站在我掌心与我面对面，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它的神情好像是有些生气。
“宝贝儿。”我由衷地感叹道：“真别说，就你这幅样子跟我们教主生气时一模一样，太吓人了。”
小葵动了动喉咙。
高贵冷艳地发出了一声“呵”。
2.你再也不是我朋友了
我把小葵带回了房间，好吃好喝招待。
一大早，我拿出食盆，倒上刚接的山泉水，另一个盆里倒上谷子浆果和蔬菜。
“早上好。”我对小葵说，期待它能再次说话。
小葵：“……”
我又说：“早上好。”
小葵直勾勾地看着我。
在我说了几十遍后，我醒悟了，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学说话需要时间积累，急不得的。
“吃饭吧。”我说：“今天吃点主食好不好？”
这些天它只爱吃水果，于是我用手指抓了些小米，递到它面前。
“吃一下嘛。”我劝道。
小葵嫌弃地撇过头。
我说：“吃一点？就一点？不吃主食吃不饱的，饿了怎么办？”
小葵跳到桌子另一边，盯着我手里的小米，满眼抗拒。
“好吧……”我笑着说：“之前你叫了我的名字，值得表扬，那就不吃吧。”
而就在小葵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它，眼疾手快，把小米塞进了它的鸟嘴里。
当小葵被我放开之后，翅膀怒张，整只鸟的羽毛都立了起来，我被它盯得有些心虚，小声辩解道：“挑食不好，你别生气啊葵葵。”
葵葵很生气。
葵葵跳到鹦鹉站架上，不理我了。
我担心它因此记恨我，愧疚地看它。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扭头一看，房间门被踹开了。一身紫衣的高挑女子持剑冲进来，见到我就冷着脸问：“我风哥哥呢？”
又来一个祖宗。
这位叫乌潋滟，据说是教主的青梅竹马，她爹是乌云阁主，乌云阁——与春风教并列为“关中两大害”，她与我们教主也是实打实的门当户对了。
乌小姐脾气不好，骄纵惯了，每隔个把月就要过来一趟，来找教主玩儿。在她的严防死守下，教主身边愣是一个侍女都没有，直到我的出现。
她第一次看见我就拔出了剑，美其名曰要测我武功，看我是否有实力保护教主。我吓得躲在了教主身后，听教主说：“潋滟，把剑放下。”
当时乌潋滟就不干了，跺着脚说：“风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在我没嫁给你之前，除了右护法，身边不会出现其他女人的吗？”
教主闻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缓缓道：“你再好好看看她的脸。”
乌潋滟盯着我看了会儿，委屈地说：“可好歹是个女的……”
我：“……”
姑娘您这样说话可能会没朋友的。
总之，乌潋滟可能是觉得我的相貌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也没再当面找过我麻烦。
回过神，听到乌潋滟的质问，我心平气和地回应道：“教主闭关了。”
她目光突然锁定在我身后，我暗叫不好，只听她问：“风哥哥的鸟在你这里？”
之前我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教主的鸟，现在才确定这件事，可眼下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寒光一闪，乌潋滟的剑就架在了我脖子上。
“你为什么养着他的鸟！”她怒气冲冲地问。
“我……那个……是这样的，它是自己飞过来的，我从来没有养过。”颈间一阵冰凉，被刀鞘贴着也不好受，我小心翼翼地答着，补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这是教主的鸟。”
“是么？”乌潋滟眯了眯眼，将信将疑。
“我宋小渔永远效忠教主！”
“鱼儿哭了水知道。”
“只有你能给我安慰！”
听着房间内响起的说话声，我僵硬地扭过脖子，和乌潋滟一起看向小葵。
“宋小渔！”乌潋滟怒吼。
我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我真的没有说过那些话啊你相信我！这只鸟害我！”
啊啊啊小葵！我宣布你再也不是我朋友了！
3.果真是青梅竹马
我被乌潋滟追得满山跑，我知道只要我跑得够快，她的剑就追不上我。
但很可惜，我没跑多久就被她赶上了。
乌潋滟她想找教主玩，教主不陪她玩，她就得玩我。她把我抓住后绑在了树上，路过的教众纷纷驻足，却没一个人伸出援手。
啊，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想这就是世态炎凉吧。
“这侍女满口谎言，还偷了教主的鹦鹉，肯定藏了很久，鹦鹉被她教得都会胡言乱语了！既然你们教主不在，我就替他清理门户。”乌潋滟说着，四个黑衣人站在她身后，其中一个递上鞭子。
我的冷汗往外冒，教众毫无反应。
就在乌潋滟拿着鞭子抖起来的时候，一个大伯站了出来，他说：“乌小姐，小渔是教主侍女，若犯错，还是应等他处置……”
我急忙点了点头说：“是啊，乌小姐您三思啊。”
“我帮风哥哥教训下人还要等他同意吗？”乌潋滟扬起鞭子道：“今日我看谁能拦得了我？”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刹那之间，无数英雄人物在我脑海中闪过。自从我潜进春风教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舍身成仁的准备。不就是鞭子吗！我闭上了眼，来吧！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听乌潋滟短促地叫了声，我睁开眼，看见了本应在闭关的教主。乌潋滟手中的鞭子也不知怎么落到了地上，旁边有一把剑，据我猜测应该是教主扔的，卸了乌潋滟挥鞭的力。
乌潋滟摸着自己的手腕，委屈地看向教主说：“风哥哥，你弄疼我了。”
柳行风，堂堂春风教主，身体却意外地孱弱，看见他站着的次数屈指可数。
黑袍衬得他肤色雪白，他一出现，教众们都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步伐缓慢，气定神闲，走到了乌潋滟面前温柔地开口道：“不是有意弄痛你的，只是你要教训下人，何必自己出力呢？”
紧接着，他回头看向了被五花大绑的我。
我积极调整表情，对教主挤出一个笑容。
“教主，谢谢您救我……”
教主似是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说道：“宋小渔，我不过闭关几日，你就无法无天了？”
“……”我委屈，我冤枉，我分明什么也没做啊！
但没办法，男人么，都是好面子的，尤其是我们教主。看他欲拿我开刀，为他小青梅报仇，我也只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都是我的错。”我说：“我甘愿受罚。”
乌潋滟目光中透着得意，教主看向我道：“去摘满十筐野果，摘完再吃饭睡觉。”
“风哥哥。”乌潋滟这女人还不知满足，摇着教主手臂说：“这岂不是便宜了她？”
“放心吧。”教主又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那眼神看得一惊，好像我真的得罪了他一样……
他说：“来日方长。”
我：“……”
脊背发凉。
4.采野果
月亮不知不觉爬上头顶，我才摘了八筐野果，已经十分疲惫。
我趴在树上望向教主住的地方，这个时候乌潋滟应该还没走，说不定他们两个正你侬我侬，一起吃水果。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扶着树干站起，突然听到一声吼。
“小心！”
我一颤，脚下一滑，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
“哈哈哈哈哈。”教主爽朗的笑声响起，就是他故意吓我！
从地上爬起来，我拍了拍身上的土，哀怨地看向教主。
教主问：“盯着我看做什么？你一日要被我的英俊迷倒多少次？”
我沉默了。
我在思考，为何这样精致的皮囊下会有一颗那样无耻的心。
“教主怎么会在这？”我问道。
“看你是否偷懒。”教主看着那半筐野果，评价道：“还不错。”
“哦，那我继续了。”
说完我又要爬树，教主却道：“罢了，你去睡吧。”
“属下还未摘满十筐。”
“宋小渔，我说不用了。”教主又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叫我，我知道这是他要发火的前兆。
可明明他要我摘果子的……
不过就坡下驴是种美德，我立即道：“多谢教主。”回去睡觉。
教主道：“既然你不想睡就跟我走走吧。”
我：“……”
嗯？
他哪只眼睛看我不想睡的？我分明已经快睡着了！
但教主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不容我反驳，他便道：“带一筐果子。”随后就转身走了。
我无奈地背着一筐野果，跟他上了铁索桥，来到山顶。
白日里多云，夜间云雾散去，明月皎洁，原来今日正是十五。
看教主非常有闲情逸致，点燃了灯，抬头赏月，我在旁边十分忐忑，时不时就环顾四周。
“看什么？”教主问。
我如实答：“我怕乌小姐飞来一剑。”
教主嘴角下压，似是有些不高兴，多半是和乌小姐吵架了……
也怨我多嘴。
“属下失言。”
教主皱眉，不久后眉头舒展，像是想通了什么。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总是提她，莫非是看我待她与你不同，心里难过？”
说实话，我也真佩服我们教主超凡脱俗的想象力。
如果我用的是美人计，从一开始来到教主身边，就应该有所行动。但我这次走的是忠心耿耿的路线，只想和教主保持纯洁关系，再加上我对我的脸也有点数……
总之，我没敢顺着教主的话往下说，只是惶恐地道：“属下不敢。乌小姐是……貌美如花，敢作敢当，与教主十分相配。”
夸人好难。
教主挑了下眉，他看向我，那一双眸子乌黑发亮，又盯得我心慌，而且我还觉得他这眼睛咋有点像鹦鹉呢。
“你觉得，单凭美貌就能与我相配吗？”教主对我进行了一番灵魂拷问。
不能。
天下第一美人，不，天仙下凡才能配得上您。
我还没回答，教主冷声道：“你刚才是翻了个白眼？”
“……”你要我怎么办呢！难道要我戳瞎双眼吗！
我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教主，那只聪明漂亮的鹦鹉是您养的吗？”
教主神情有些复杂，我觉得他是想骂我，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说：“是。”
我想着今天小葵说了好一大堆话，要是教主没听见就可惜了。
“您见到它了？”我问。
“嗯。”
“我不是故意藏着它的，是它自己不走……”
“呵。”教主冷笑了一声说：“这事我以后再追究。潋滟来找我，是因为他父亲乌阁主过寿，明日我们一同去乌云阁。”
我想着小葵的事，心不在焉地吃着野果。
“在想什么？”教主突然阴沉着脸，又不高兴了。
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小葵有没有乱说话……”
“没有。”教主干脆地道：“莫非你知道那是我的……鸟，故意教它许多话，等它回来说给我听？”
“……不是！”我急忙摇头：“我不知道它是您的……鸟，我对天发誓！”
“哦，那你敢发誓你到我身边当侍女，别无二心，永远效忠于我，永不背叛我？”
教主目光灼灼，直视着我，仿佛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犹豫了片刻，教主冷哼了一声，道：“罢了。”随后就施展轻功下了山。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五年前我父母相继离世，我被舅父接回家住，与有关中第一神捕之称的卓不归成了邻居。卓哥哥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于是我按捺不住自己，在一天晚上偷偷去找了他……
被他当成贼用一个过肩摔按在了地上。
他点了灯，认出是我，十分惊讶，问我为何夜闯男子房间。
我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骨头都要散架了，却顽强地掏出了我给他织的剑柄套，天气愈发寒冷，我怕他握剑冻手。
不过自那以后，我与卓哥哥的关系就突飞猛进。可有一日他被罢职了，原因是他所负责的地区发生了好几起灭门惨案，而官府迟迟未能惩治凶手。大小官员接连被罢黜，卓哥哥也丢了饭碗。
卓哥哥私下告诉我，他已经查出了眉目。他知道有春风教徒参与其中，知情人士却都被灭了口。于是我主动提出要潜入春风教搜集证据，这一潜就是三年……
若我现在转而投靠教主，等出去了，又该怎么面对卓哥哥，面对曾信誓旦旦要帮他洗清冤屈的自己呢？
5.结仇了
一大早，我去给教主收拾行李。
教主靠在榻上，一心看书。
我问他要不要带一些暗器防身，问了几遍后他才放下书回我道：“我还用得着暗器……你眼睛怎么了？眼圈这样黑，来的路上掉煤堆里了？”
“没有。”我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看教主心情不是很好，我也不再和他说话，正好我昨天晚上野果吃了太多，胃也不舒服。
乌潋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兴冲冲地跑到教主身边道：“风哥哥你看这个，这是你宝贝鹦鹉的羽毛吗？”
我下意识望过去，乌潋滟正拿着一根白色羽毛，举到教主眼前。
教主脸色如常，微微笑着，伸手扶住了羽毛，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乌潋滟的手。
教主道：“是啊，这是我的宝贝。”
乌潋滟羞涩地低下头道：“什么是风哥哥的宝贝。”
教主：“你说什么是我的宝贝。”
我发誓我真的忍了很久，可野果确实令人反胃。没忍住，“哇”地吐了一地。
伴随着乌潋滟的尖叫，我仓皇逃出了屋子。
我不知道该怎样向教主解释，真的。
幸好，幸好我们教主宽宏大量，还是按计划带我下了山。
只是乌潋滟不太高兴，一路上都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我，随后又扭头对教主道：“风哥哥，我们就不能换辆车吗？我好怕她会吐到人家身上啊。”
配上乌潋滟那一脸嫌弃的表情，那一刻我还真的有种自己很脏的错觉。
然而我知道教主的脾气，他虽然在有些事上很听乌潋滟的话，但这种原则性问题，一定不会偏向她。
只见教主扭头看向乌潋滟，微微一笑道：“好，让她下去。”
我：“……”
教主，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教主没有，他只是伸手将乌潋滟揽在了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这窄小马车上确实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不过这也正合我意！
本来我就想熟悉一下春风教的地形，以及如何进出，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疑似出口的地方都有专人把守，再加上老谋深算的教主布下了许多陷阱，所以我也不敢轻易尝试。
今时不同往日，他柳行风不仁，就不能怪我宋小渔不义！
我跟在马车后一边走一边记地形，因为深知教主的狡诈，我还特地留意了他是否故意带我走错路，但出奇顺利的是，我跟着马车一路走出了春风教。
看着外面的天空，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真好！原来这就是自由的空气！
然而前面一路走远的马车好眼熟……
等等，好像就是教主和乌潋滟那辆！
看来柳行风是执意要把我惹生气了！我握紧双拳发誓，等我和卓哥哥重新联系上，一定要把春风教一锅端了！尤其是马车！一辆都不给他们留！
6.乌云阁主
路过一城，我便找人寄了信。
我把这三年来收集的情报都给卓哥哥寄去了，至于是否要剿灭春风教，还是交由卓哥哥判断。
只是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卓哥哥。
我记得出教的路线，也画好了图，只是没有放在信中。
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把图纸带在了身上，每次摸到它时，都仿佛看见了教主冷冰冰的眼神。
教主放了信号弹，告诉我他在客栈，我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到乌云阁时，已是三日后的晚上。
夜色深沉，乌云阁却张灯结彩，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乌云阁似的。
这干的是花钱买命的买卖，培养了一堆杀手，只要有钱，就可以来这挂“牌子”，杀手揭牌，杀人，回来收钱，流水线作业，一气呵成。
此时的乌云阁很热闹，不少人都知道阁主乌霸天过寿的消息，江湖人士齐来祝寿。
“哈哈哈。”一道中气十足的笑声传来，原来是乌云阁主来了。他身形高大，看起来就不是很面善，蓄着胡子，笑着过来抱我们教主。
“贤侄，好久不见！”他边说边拍我们教主的后背，以示热情。
可我看他那几掌的力度，怕他给我们教主拍吐血。
“爹！”没等我说什么，乌潋滟就不满地分开了他俩，道：“你轻一点，风哥哥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乌阁主似是羞愧地挠了挠头，说道：“谁不知道贤侄身体不好，我这是激动。”
随后他转而问我们教主：“贤侄没事吧？”
我觉得依我们教主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谁让他不痛快了，他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然而教主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
实在反常得很。
没过多久，乌阁主又带我们随便逛了逛，他带我们到一面高墙之前，上面挂了许多牌子。
我抬头看，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卓不归，纹银十万两。
我心一颤，原来卓哥哥已经成了这么多人的眼中钉。
“在看什么？”教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顺着我的目光，他望过去，我急忙笑了笑说：“看有没有教主您……”
“那当然没有了！”乌阁主听到我的话，笑着对教主说：“哪有人敢打贤侄主意？”
谢天谢地，乌阁主救了我。
因为明天就是寿宴，乌阁主很开心，拉着教主喝酒。
最后教主喝得倒在了桌上，我还好，就是头有点晕。乌阁主让下人扶我们回房，我看了眼，教主就住在我隔壁。
“喂！”乌潋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她不放心地看了看教主的房门，又看了看我的，举起鞭子警告我：“你要是敢趁人之危，我……把你扔了喂狗！”
“谁对他有想法谁是狗好吧！”我受不了她防我如防贼的样子，反正我也要走了，不管她和教主怎么看我，说完后就关上了门。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啪”地一声，看来是乌潋滟用鞭子抽地，气得不轻。
7.卓哥哥来了
我承认我有些喝多了，睡觉时感觉特别热。
我梦见了教主。
他神色很凶地扒开了我的衣服，掏出了我画的春风教地形图，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厕纸。”
他一愣，随后死死捏住地形图，目光凌厉得要把我刺出一个洞。突然，胸口一凉，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真的就刺在了我心口。
他冷冷地说：“春风教容不得叛徒。”
我的地图明明没交给卓哥哥……他凭什么杀了我？
凭什么？
整个人被巨大的委屈淹没，胸口又酸又涨，我哭醒了。
一睁眼，看见床前一个人影，像守灵一样守着我，我感觉心跳都停了……
“小渔。”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我认出来了，是卓不归！
他点燃了灯，灯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于是小声说着：“卓哥哥，我在做梦吗？”
“不是梦。”卓哥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乌云阁阁主乌霸天恶贯满盈，无法无天。明日他寿宴开始之时，官兵出动，将这些武林恶徒一举拿下。”
确实寿宴是个良机，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是，我有些犹豫道：“所有人都抓起来吗？”
“当然不抓你。”卓哥哥笑了起来。
我垂头不语，卓哥哥继续道：“正好，柳行风也在，他与乌霸天可谓是一丘之貉。”
听到教主的名字，我忙抬起头，怕卓哥哥发现异常，毕竟他做了那么多年捕头……
“我的信，卓哥哥收到了吗？”我只能转移话题。
卓哥哥摇头说：“近半年未曾见过，你送信了？”
接下来，我将信中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他，又与他叙旧，聊了半宿，直到后来愈发得困，倒在床上。
我恍惚间听到卓哥哥说的话。
他说：“小渔，我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呢？
我渐渐睡了过去，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了。
寿宴当日更加热闹隆重。
乌霸天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好似要坐地升天。
我站在我们教主身后，要为他布菜，但他目光冰冷，看见我时像要冻死我一样，不知道我又哪里得罪了他。
乌潋滟则坐在教主旁边与他热络交谈，但他也爱答不理，显然心情很差。
宾客之中，我竟然看见了装扮成道士的卓哥哥。
我睁大眼，他却像没看见我一样，我知道他怕我将他暴露。
我也懂事地收回目光，这时听到教主叫我：“宋小渔。”
“哎，属下在。”我急忙应道。
教主道：“我昨日收到左护法密报，他发现了一个叛徒……”
我神经紧张地接话：“然后呢？”
教主继续说：“你说，我是把他扔进油锅，还是送去禁地喂狼呢？”
“……”多残忍！瞧瞧你多残忍！不怨别人提到春风教就咬牙切齿的！
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地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对，不好。”教主点头。
我松了口气。
教主说：“先扔进油锅再喂狼，毕竟油炸的就是最棒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吐了。
紧接着，教主拿起了一块金灿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递到我嘴边说：“尝尝。”
这回我是真要吐。
另一边却陡然生变！
装扮成道士的卓哥哥突然站起来摔了杯子，众人乱成一团，纷纷拿起武器自保。
官兵要冲进来了？
我心情复杂地想，这时一阵山崩地坼之感，我感觉我脚下的土地在猛烈晃动、下坠，慌乱之中，教主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抱在了他怀里。
8.不辨善恶
我们被关起来了！
原来整个地面下布满了机关，我们直接跌进了地牢之中。
好在我和教主被关在了一起。
其余的人也是二人一牢房，有两个人已经被带了出去，两个时辰还没回来。
未知的才最令人恐惧。
不过我没看见乌阁主，也没看见乌云阁的人，大家一直认为这是乌霸天的阴谋！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乌霸天练了邪功，现在正抓人吸取内力呢。
我担忧地走来走去，扭头一看教主，他竟然靠在墙壁上喝酒。
我过去说：“教主啊！我们可能要死了！”
教主问：“难道你不想和我死在一起？”
“……”我诚恳道：“我还不想死。”
教主说：“但我看，你一直在做找死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抱着我的同时还能把酒壶酒盅都带了下来，他仰头饮尽一盅酒，随意抬袖擦嘴。地牢里灯光昏暗，我看见他被擦得泛红的嘴唇。
我有种不祥预感。
教主给我也倒了一盅酒说：“过来。”
被带出去的两个人真没回来，我想要是我单独被带走了，说不定真的没了命。
算了！喝酒！我过去盘腿坐在教主对面，拿起酒盅一饮而尽，辛辣呛口，胸膛蹭地烧起来一样。
教主说：“你害怕吗？”
我点点头：“怕。”
他又问：“那你是怎么有勇气潜进春风教的呢？”
我心一惊。
教主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慌张地看向他，听他问：“看什么呢？”
“看你带没带兵器……”
教主笑了声说：“我要是想弄死你，还用兵器？”
说的也是……
梦中的教主就捅死了我。
也是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想着，算了摊牌吧。我问教主：“你怎么知道我是卧底？”
教主突然看我说：“你是卧底？我只是问你一个姑娘为什么有勇气进春风教……”
我气血上涌，险些咬断我的舌头。
教主笑了起来说：“哈哈哈，蠢。”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算我不打自招。
我说：“没错，我确实是为了搜集春风教作恶的证据。”
教主又问：“找到了吗？”
我诚恳道：“你不信任我，所以我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宋小渔。”他突然认真叫我的名字，继续说：“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怎么说呢。
教主人比花娇，性格怪异，隔三差五闭关，但有着一张好看的脸，说话气起人时，就让人没那么想打他……
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摇头说：“看起来……不像。”
“所以说你蠢。”教主又开始骂我。
他指着四周的江湖人士说：“你看那个大胡子，口吞山河杨大嘴，江湖传闻说他专吃三个月大的婴孩，其实是他自己的孩子夭折，他去埋的时候被人看见了。他旁边那个精瘦精瘦的，鬼手王七，偷富人钱财给穷人，虽是不对，但对于那些穷人来说，他是好人。还有那边……”
教主将周围这些人的事迹一一讲给我听。
“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善恶要自己分辨。世间难有纯粹的善或恶，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成了坏人。坏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百姓都会夸赞他。”
说到这，教主突然问我：“那你觉得，卓不归是好人吗？”
我冷汗冒了出来。
还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他却幽幽地道：“你看这里，有他的身影么？”
9.终将圆满
我刚才已经跟着教主仔细看了被关起来的人，确实没有卓哥哥的身影。
教主看着我，眼里似乎写满了嘲笑。
怎么回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知，果真同教主口中那般，蠢得天真！
教主缓缓说道：“乌霸天这些年，一直在练邪功，整个春风教，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我身体孱弱，是因为自小被他喂毒，他野心勃勃，培养数十义子，江湖黑白两道，皆有他的棋子。”
突然接收大量信息的我需要缓缓。
教主没给我理解的时间，他继续说：“我与卓不归就是那时认识的，他成了神捕，而我，听了乌霸天的话，掌管春风教。”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教主闭上眼说：“你觉得，你的卓哥哥会救你？”
我攥紧拳头，心中还抱着那么一丝幻想……
直到两天过去了，有人打开门，带着我和教主走。
我又一次见到了乌霸天。
此时的他指甲比手指头还长，整个人披头散发的，特别像练功走火入魔了。
他笑着对教主说：“柳行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虽然你隐藏得很好，但这些年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偷偷篡改我的命令，该杀的人你放，该放的人你杀，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话时，我一直在盯着他身后的人看。那是卓不归，我以为的神捕哥哥，此时此刻，却站在了魔头的阵营。
卓不归看了我一眼，随后别开了目光。
教主面对乌霸天的指责，只是云淡风轻般笑了笑说：“因为义父已经练成神功，一统天下，并不需要我帮忙了，不是吗？”
乌霸天道：“其实我也理解，你若是乖乖归顺于我，这声义父，我认下了。”
他扔了一把剑给教主，伸手指向我。
“先杀了她。”
他是想看教主究竟会不会听他的。
可就不怕教主拿剑杀他？
也对，他现在吸了不少内力，如果教主贸然动手，说不定就死了。
我看着教主，他接过剑，看也不看我就说：“不过是个内奸，有什么不能杀的？”
说着，他的剑朝我刺来。
梦中景象重现，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鼻尖一酸，却忍住泪。
他勾起唇角，剑锋一转，朝乌霸天刺去。
乌霸天大喝：“找死！”紧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卓不归突然晃到我身后，剑架上我的脖子。
“不要动。”卓不归在我耳边轻声说。
但教主并未停手。
他似乎不怕卓不归对我动手……
不过这都不重要！我看着他和乌霸天交战，心悬了起来。教主看起来身体虚弱，此时才显露出真正的功力，就连乌霸天也抵挡不了。
他看着我们这边吼道：“你不怕你在意的人死吗？”
可卓不归迟迟不动。
乌霸天这才如梦初醒地说：“卓不归！你们一起背叛我！”
这时，乌云阁的人也向反应了过来，只是他们一心帮阁主忙，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
乌霸天见此情景，只好亲自过来，直奔我伸出利爪。
卓不归一边带着我一边挥剑，但是乌霸天的力量霸道得很，直接震开了他的剑！一阵强大的力扑向我，我看见乌霸天的手就停在我面前，他的胸口，刺出了一截剑尖。
他又向前一分。
卓不归将我甩到了一边。
有人大喊：“官兵来了！”
乌霸天双手握拳仰天长啸，释放内力，竟直接将剑逼出身体，他身边的卓不归和教主齐齐被震开。
“你们都背叛我！”乌霸天杀红了眼，已然走火入魔。教主和卓不归齐力上前，乌霸天一伸手，我就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这时卓不归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被他吸在手中。教主再次朝他出掌，电光火石间，他双膝一跪，倒在地上，已然死去。再看卓不归，也跟着虚弱地躺在他身边。
他是为了救我……
我被愧疚充斥，走过去跪在他边上，看着他闭上的眼睛，忍不住想哭。
教主走到我身边说：“你可以殉情。”
我才不要理他。
他继续说：“此时不殉更待何时？”
“闭嘴！”我第一次吼他。
教主显然也愣住了，紧跟着，他也倒在了地上说：“我也受伤了。”
“……你走开！”
这时，卓不归突然睁开眼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麻烦二位扶我一把。”
紧接着，教主便带着我和卓不归在官兵和乌云阁的人打斗时溜了出去……
我问他们为什么跑，他们说：“身份如此，不得不跑。”
逃出乌云阁，重见天日。
教主看着卓不归，徐徐道：“你还是弃暗投明了。”
卓不归看着我，说：“有的人，我杀不了。”
他自己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听教主说：“我曾劝他和我一起杀了乌霸天，他却派来了你监视我。直到刚刚最后一刻，才良心发现。”
在马车上，我终于靠着教主的答疑解惑，得知了完整的故事。
原来春风教中不少都是乌霸天的人，而教主一直隐藏自己，闭关时偷偷练功，只为了今日能一举除掉他。而他也确实知道我是卧底，却没有杀我。
“那么只剩一个问题……”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小葵，真是教主的鹦鹉吗？”
教主吹了一个口哨。
小葵突然从马车顶跳下落在了教主肩上。
原来它一直在！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传递消息的？靠卓不归那个才醒悟的人？”教主问。
“我还以为它就是……”
教主道：“什么？”
“就是教主你……”
“其实也没错。”教主说：“我可将一缕魂魄寄于它身上，所以你见到的它，都是我。”
我傻了……
原来我这么久一直在对教主本鸟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思考过后，我诚恳地问：“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教主回过头，和小葵一齐望向我。
“你欠我的，骗我的，等回去我们再慢慢算。”教主语气低沉。
我急中生智说：“你把我扔给卓不归，不管我的生死，我们之间早已扯平了！”
教主道：“卓不归不会动手。”
“为什么？”
“宋小渔。”教主再一次叫我的名字，每当他连名带姓地叫我，我都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
这次他说：“卓不归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让你来监视我。”
“在黑暗中的人见到光，会忍不住靠近。你一腔热血，天真善良，心存一丝善念的人，都不会伤害你。”
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夸奖，脸有些红。
可同时，又多了许多感动。
教主面上装作无事，背地里闭关苦练，不想让乌霸天练就邪功害更多的人，背负罪名，被千夫所指，也没有放弃。
“也许没跟卓不归走，也是你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教主再一次提起他。
我摇摇头。
在我藏起春风教地形图时，就早已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