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前文请看《坐骑出走八百年，偷偷在外面做狗（上）》。
8
午后，清澜仙君回来了，但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莳萝仙子。
苟思思仓皇逃开，跑的时候还心虚不已，她就像见不得光的妖怪，对于大方出现在神仙眼前这件事，始终充满抗拒。
莳萝仙子注意到躺椅旁边的瓜子壳，不禁疑惑地问：“这是阿绿吃的？”
阿绿是仙童的名字，莫名背上一口大黑锅，刚想否认，看到了清澜仙君的眼色，懂了。
家丑不可外扬！想必君上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把一个仙娥囚禁于此……
“是我吃的。”阿绿低头承认。
莳萝仙子看了看旁边一大摊水果皮，干笑两声：“你的胃口真不错。”
“……莳萝，说正事。”清澜仙君挥了下手，让阿绿退下。
待人影消失，莳萝仙子才回头说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小狮子不是你丢的那只？仙君，找了这么久，不累吗？”
清澜嘴唇微抿，神情认真，他说，“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我知道那不是它。”
莳萝仙子实在是想翻白眼，八百年前，清澜仙君养的狮子因为总在仙池里洗澡，直接变成了人，由此掀起一段血雨腥风。
那时她还没上天庭，因此也不了解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清澜仙君被天帝封了一段记忆，同时，那件事也成了所有仙僚避而不谈的禁忌话题，清澜仙君的狮子不知所踪。
而如今，清澜仙君的记忆正逐渐恢复，委托她帮忙找他的狮子。
“八百年了啊。”莳萝仙子忍不住说实话，“它要么到人界占山为王，因为胡作非为而被天兵除掉，遁入了轮回。要么就寿终正寝，生了一堆小狮子，对了，你真不觉得我那只像它的子孙后代吗？”
清澜仙君看着她摇头，“不觉得。”
“行吧。”莳萝仙子说，“谁让我欠你的。”
因为清澜仙君救过一个人的命，莳萝仙子知恩图报，代替旧友偿还他的恩情。
说到这，清澜仙君便道：“你等他也等了很久，应知这种心情。”
她无法辩驳。
等待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太阳东升西落，是每天都有盼头。如果没了要等的人，她也不知道这万年如一日的神仙日子究竟有多无趣。
等着等着，她就不知道等的究竟是那个人，还是在等一个清醒的自己。
也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我去喂狮子了。”莳萝仙子转过身，悻悻然离去。
站在原地的清澜仙君看着旁边的一棵树，缓缓开口：“别藏了，只要不瞎都能看到你。”
片刻后，苟思思就从树后面钻了出来，她步步挪向清澜，小声说，“那莳萝仙子就没看见我……”
“施了障眼法。”清澜转而看向她，走到她面前，语气透着危险，“你说，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这是要杀狗灭口？！
苟思思猛地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和莳萝仙子偷情的事我也不会乱说。”
“苟思思！”清澜再一次咬牙切齿。
却见她转身就逃，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9
接下来的若干天，苟思思仍旧住在清澜仙君的洞府中，一转眼，她脖子上的项圈就快能摘下来了。
这些天内，她经常看见莳萝仙子出入，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人的缘故，她的心里莫名生出奇怪的情绪。
她对阿绿说，“你看你家君上，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永远不知满足。也是，我什么身份，莳萝仙子又什么身份呢，必然不会待她像待我一样。”她这话三分真七分假，情绪拿捏得当，阿绿感受到她在难过，也跟着安慰：“不是的，莳萝仙子和我家君上是朋友，听人说她有心上人。”
一听这话，苟思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她心上人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绿摇摇头，换了话题，“你还要去拿宝贝么？”
“要……吧。”苟思思一直在自我拉扯。
她一看清澜仙君，就想着直接回家算了。可看到莳萝仙子，就想偷了百宝香囊下凡，谁让他们两个你侬我侬，不给清澜找点事儿做，简直是白来一趟，还白白受了辱。
最重要的是，苟思思想起娘亲的惨死，想起犬族和豹族的持久大战，难免不对百宝香囊心动。清澜仙君擅炼器，满仙界都知道，她如果能带回去一些法器，犬族岂不是能彻底站起来了，届时谁还敢欺辱他们？
更何况，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也许真的不会再见到清澜，偷了一些东西，总会有再见的机会。
分析了一通后，苟思思一拍大腿决定了，“去，明晚就去！”
她和阿绿商量如何行动，阿绿说：“正好，明日君上不在家，要去西昆仑见掌器仙子。”
又是仙子。
这清澜仙君面上说不近女色，但最近也没少见他和仙子接触。苟思思心想，这百宝香囊必须得偷了，反正她不开心，也不能让清澜愉快。
第二天，距苟思思戴上那项圈已经七七四十九天了，她去找清澜仙君，让他把那破东西摘下来。
清澜看了一眼她白嫩脖颈，上面套着一圈黑色天晶，衬得她更白。
沉默片刻，清澜才说：“还没满，那日是午后戴上的，今日也要午后。”
“……”苟思思忍不住吐槽：“你这什么破法器，自己都解不开！”
“等我回来再说。”清澜不与她计较，“放心，我已经答应了放你走，不会强迫你留下。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傍晚前回来。”
苟思思打算晚上动手，这么一看时间还来得及，便直接点了点头，“你快去快回，再见。”
清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临走前再次嘱咐：“不要乱跑，明白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苟思思把他往外面推，恍惚间听到一声轻叹，还以为是她自己的错觉。
10
清澜回来得很早，比他所说的还要提前一些。
梨树开满花，落了一地花瓣，有些落在了苟思思的身上。她卧在榻上，睡相实在匪夷所思，全然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当然，她也并非姑娘。
清澜这次去西昆仑，有重要的事做。掌器仙子说她炼制出了回魂镜，能照见神仙的前尘往事，这件事就连天帝都不知道，他要趁着天帝发现之前，去找回丢失的记忆。
所幸，他成功了。
他向苟思思走近，刚走到她身前，她就倏然睁开了眼，目光锐利，还带着些许杀气，不过许是认出了他，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甚至有些欢喜。
“你回来了。”苟思思急忙起来说：“来吧，现在能取下来了吧。”
她很急切要走，清澜看着她满心期待的模样，只好伸手亲自取下了黑晶项圈，他问：“你要回家了么？”
“嗯……我能晚上再走么？”
苟思思心里想着香囊，但找不到什么留在这的理由，只能胡诌：“我还有点舍不得仙君呢，想多留一会儿。”
清澜问：“不留的久一些？”
今天的清澜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苟思思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去了一趟西昆仑，回来换了个人不成？
“不了吧。”苟思思笑着拒绝，“我也不好打扰仙君太长时间嘛，一天就足够了，我想……”她看着清澜手中的项圈，急中生智说：“对，我想不戴那项圈，以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和仙君相处一天。”
不知是她那句话说得不对，清澜仙君一向沉静的面容似乎有些……变化。他眼神逐渐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好。”
然而，令苟思思万万没想到的是，清澜仙君说得相处，就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她去哪儿，他就到哪儿。
苟思思不禁十分暴躁。
这让她怎么偷东西！
已经子夜了，清澜仙君还在和她大眼瞪小眼，瞪得她直打瞌睡。
终于，苟思思忍无可忍，“仙君，我要睡觉了，您能回去了么？”
清澜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苟思思：“我只想睡觉。”
“好。”清澜仙君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苟思思觉得他真的很奇怪，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偷百宝香囊，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会儿，还是出门找阿绿去了。
阿绿很兴奋的样子，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又忐忑又紧张。
他再三叮嘱：“你可只能拿你自己的东西，别的东西都不要碰，否则君上饶不了你的，整个天庭都要去抓捕你。”
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苟思思点点头，“好，放心吧。”
到了一个阁楼前，这就是清澜仙君存放法器的地方，阿绿伸手摸了下门，门就自动向两侧移开。
阿绿送佛送到西，直接把苟思思带到了一个箱子前，“这里就是。”
苟思思四处瞧了瞧，房间里都是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法器，有的还在发光。她别无他想，只想拿走百宝香囊。
箱子一打开，苟思思果真看到一只白色香囊，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看起来像狮子的动物。
“这是百宝香囊？”
这看起来也太粗糙了吧，就跟普通的香囊没什么两样。
阿绿催促：“是，里面可以储物，你打开它找自己的东西，快点，一会儿若是被君上发现，我们两个都惨了。”
苟思思点点头，可她伸手触碰香囊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
11
一阵恍惚后，苟思思一众天兵天将直奔她而来。
她急忙抓着香囊往外跑，后面天兵穷追不舍。
“思思！”面前出现一人，正是幻化出人形的二叔。
“得手了吗！”苟澄明问。
苟思思把香囊直接扔到他怀里，“走吧！”
苟澄明却把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交给她，“思思，你的任务完成了，感谢你为犬族做的贡献。”说完，他就直接从天梯处跳了下去，苟思思无措地看着他，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把百宝香囊交出来！”
苟思思回头一看，天兵已经到眼前，而她也被团团围住。
她握着手中的假香囊，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天兵上前直接抢过香囊，把她押到天帝面前。
天帝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押去诛仙台处置吧。”
诛仙台对苟思思来说好像并不陌生，仿佛什么时候来过。天将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掌拍下来，她面前金光一闪，死亡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不要！
她在心里大喊，绝望铺天盖地席卷，她还不想不明不白的死！
强烈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苟思思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纯白的空间，周围随意散落着一些法器。
她跌坐在地上，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幻觉吗？
她不知道，可眼泪早已经流了满面。
谁知道自己要死不会哭呢？苟思思一边擦眼泪一边想，不知道这是不是香囊里的空间，一会儿她可怎么出去啊。
“还偷吗？”身后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苟思思回头一看，正是一脸平静的清澜。
“！！！！！”
她想了下自己刚才“经历”的事，委屈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偷走百宝香囊后会发生的事情。”清澜云淡风轻地说：“你二叔只是为了香囊，没打算带你逃跑。”
“……”苟思思本来想反驳几句，但她这些年确实也没见过二叔，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会上天庭。
“香囊里有许多法器，足以令他们犬族强盛，而你只是被利用了。”清澜耐心地为她讲。
苟思思说：“可我也是犬族的一份子，有必要帮犬族强盛……”
糟糕，一不留神说了实话！
都怪刚刚情绪波动过大，苟思思撇了撇嘴，“你知道我要偷它……”
所以才一直不走的吧！
清澜嗯了一声，“拦也没用，不如让你亲身经历一番，才知后果严重。至于犬族……谁说你是犬族一份子了？”
“我就是啊！”还是第一次被质疑血统不纯，苟思思登时反驳。
清澜略显无奈。
实际上，苟思思还真的不是狗。
“你是我养的狮子，八百年前成精变人，做了一些……错事，惹怒天帝，才被罚下界，堕入畜生道。他为了让我安心留在天庭，封了我记忆。今日我去西昆仑找回了记忆，记起了一切。”
清澜仙君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苟思思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怎么认出了我？再说，即便我真是狮子，我都轮回了，这一世我就是只狗吧。”
“你真身还在，只是被藏了起来。元神好认，就是我的狮子。”清澜说：“犬族没把你当自己人，他们早就知道你是狮子，骗你为他们偷香囊而已。你想，是谁把你装扮成了狮子？”
苟思思：“……就是我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就一直在给我出主意，说你想要一只坐骑……”
好像犬族的人都在鼓励她上天庭。
想到这，苟思思更加混乱了。
回顾以往那些年，她在族中好像也不受待见，父亲对她也很一般，娘亲看她的眼神也充满警惕。
苟思思一时还无法消化这个事实，她看着清澜，心中又十分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决定要走时，这种委屈就时时刻刻装在心里。
她说：“说来说去，我还是只坐骑。”
她好想当一个人，能光明正大跟清澜站在一起，就像莳萝仙子那样。
可她知道万事天定……
不对，是天帝定的。
如果她能当天帝，一定要让全世界人人平等！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清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好吧，你又要造反了。”
上次她就是这么被罚下界的，就知道人是不会变，狮子也不会。
苟思思一脸警惕：“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在你收起那危险想法之前，还是留在这里吧。”清澜说。
苟思思：“你要关着我？”
清澜向她走近，“不是你对阿绿说，我囚禁了你吗？”
苟思思不禁愤然，“好啊，就知道他要出卖我。”真是没办法当朋友了！
她不甘心地看着清澜，“可我不想当坐骑！”
“你想做人就可以做人，想做狮子也可以，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
清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温柔。
苟思思眼圈一热。
这些年受到的苦难和屈辱，遭受的不公与坎坷，从沉甸甸变成轻飘飘，只因为一句话，好像真要一笔勾销。
她想要平等对待，想要人承认自己，清澜却告诉她，不要先瞧不起自己。
也许他是对的。
苟思思擦不尽不由自主留下的泪。
直到她头上落了一只手。
不是对待宠物一般的爱抚，今后，她也不会成为宠物。
后记
八百年前，清澜仙君的狮子变成人后，刺杀天帝，要让他废除什么三界六道，让人人平等，世界上没有其他种族，只有人类。其想法荒诞不羁，天帝决意处死她。清澜仙君为之求情，终于令天帝网开一面，将狮子贬下界。清澜仙君总是下凡找她，天帝无奈才封了他记忆，令他专心炼器。
众仙家知晓清澜仙君如此执着的原因，因为那狮子在天帝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她和清澜早已私定终身，日日浓情蜜意，清澜气得脸红，虽说替她求情了，但也要下凡找到污了他清白的人。
自他失忆，众人也不再提那狮子的事，仍旧把清澜仙君当成纯白无瑕的高岭之花，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