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忧蛊

2021-04-22 18:02:04

古风

地牢里阴暗潮湿,烛光若隐若现,仿佛一座墓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一身嫁衣的她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扇牢门,他靠墙坐在里面,她穿着嫁衣站在外面,看着他:“好看吗?这是我和亲的嫁衣。”

他虽身在囹圄,却一派从容,“好看,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再戴上这支梨花簪,更是美艳动人。”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公主要在下说什么,祝福?恭喜?还是伤心?难过?又或者是……吃醋?公主想听什么,在下便说给公主听。”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自以为是、故作清高、心狠手辣。和亲好啊,离开这里,忘了这里的一切。风平瑜,我们后会无期。”

八年前,天季国小皇子突发怪病,宫中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广召天下名医,皆无成效。唯有一人说小皇子并非怪疾,乃是恶咒缠身,他自称能通达天意,此番前来也是受上天指示,只因小皇子天命不凡,不应受次磨难。

看似荒谬之言,但皇上和珑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却不想凭他拿着法器在屋内走几圈、念几句咒语,小皇子竟苏醒过来,且面色红润,一点不似大病初愈。

皇上特封他为国师,封号“达天”,珑妃娘娘更是对他赞赏有加,信任不绝,经常召他入宫,询问所谓上天之意。只有一人认为他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坑蒙拐骗,甚是不屑,她就是天季国大公主,珑妃的女儿,小皇子的长姐——长孙苓。

那一年,梨花开得比往年更大、更多、更白、更美,她站在树下看得入迷,却不知有一人在她身后也看得痴了,前者看花,后者看人。

那人走上前,拿开落在她头上的花瓣,“公主这么喜爱梨花可不好,梨花谐音“离”,梨花别离,寓意不好”,说完还自顾自地摇摇头,此人正是风平瑜。

看到来人,长孙苓脸上的笑容迅速淡去,撇开他的手,“放肆。”

那人也不恼,只是抱拳行李:“是在下唐突了,也扫了公主的雅兴,在下这就告退。”

也是这一天,梨花树下,七岁的小皇子长孙愿求着她带他出宫,却不小心走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与风平瑜对视,跑过去甩开牵着小皇子的手。

“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好好做你的国师,不用在我这枉费心机。还有,若是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定与你拼命”,说完也不等那人解释,带着小皇子转身离开。

长欣殿,她跪在地上,额头的血一滴一滴流过脸庞,滴进地上的碎片,珑妃坐在上方,风平瑜站在她的身边。

珑妃指着她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要害死阿愿,要不是有国师,要是阿愿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赔得起吗?”

她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直到小皇子哭着求情,珑妃才让她离开。

前脚才踏出长欣殿,后面一个声音就叫住了她:“公主请留步”,那人快步走上前,望着她额上的伤,尽力藏住眼里的心疼,想替她擦去血迹,手却被无情地打开。

他也没有在意,只是拱手:“公主就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巧,偏偏就是国师找到了阿愿?”

“公主就不奇怪珑妃娘娘……”

“母妃只是担心阿愿罢了,有何可奇怪的。”

“只是这一次吗?在下还记得公主九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珑妃娘娘却不曾踏进房门一步,还有……”

“够了,那个时候阿愿还小,更需要母妃照顾。风平瑜,我告诉过你,不要想着在我这里打什么歪主意。”

“公主,朝中那么多人,有几个真正做到忧国忧民,谁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权力,为了荣华富贵,为何您就单单这么讨厌在下呢?为什么您在所有人面前都露出小女孩心性,唯独对在下便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留给他的是永久的沉默和远去的背影。

四月初九,大公主生辰,皇上在后宫大摆宴席,唯独颜美人没有到席。

长孙愿拿出一支梨花白玉簪,长孙苓明白了那日他出宫竟是为了给自己买礼物;皇上也赏赐了很多东西,还送出一个承诺;后宫其他妃嫔或多或少也拿了一些东西。只有珑妃,从宴席开始到结束一句话不发,被皇上斥责了几句。

又是几日,长孙愿独自一人出宫,走进酒楼,直到酒楼打烊才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出来。月朗风清,寂静的黑夜只有一束月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远处白衣身影逐渐靠近,抱住了靠在街角的长孙愿。

“公主,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还喝了这么多酒?在下送您回宫。”

“不,我不要回宫,不……不回宫。”

“可皇上和娘娘会担心的。”

“担心,会吗?会……会的吧,你可不能骗我。”

“公主,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不、不回宫。”

“好,我们不回宫。公主……您戴这个簪子真好看。”

翌日,从床上醒来的长孙苓一眼就看见靠在床边渐渐醒了的风平瑜,抚了抚额头,用一如既往对他冷漠的语气问:“这是哪里?”

风平瑜站起来行礼:“在下的上承院。”

长孙苓听了这话就要往外走,被风平瑜拉住:“公主酒还未醒,还是在下送公主回宫吧。”

长孙苓甩开他的手,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风平瑜的徒弟阿果,“师父,醒酒汤来了。”

他拿过徒弟手里的醒酒汤,递到长孙苓面前,却得到一副怀疑的眼神,“你的东西我可不敢喝。”

阿果气氛地冲上前:“公主怎么能这么说话,师父他把公主带回来,还一夜守着您,您不说感谢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守着我,他当然要守着我了,这才好邀功嘛。”

风平瑜制止了想要继续辩解的徒弟,自己喝了一口手里的汤,再次递到她面前:“公主既然在上乘院,在下定要确保您的安全,不过公主要这么认为也行,只是还是先把汤喝了。”

“我若是偏不喝呢,你要把我囚禁在这上乘院吗?”

在风平瑜说“不敢”之际,她已踏出房门。虽然头还有点晕,但是自己走回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她不知道,有道白衣身影一直在后面跟着她,直到目送她进宫才回去。

路过优芳殿的大门,她闻到里面飘出一阵阵的药味,想到这是颜美人住的宫殿,而颜美人平日待自己又很不错,自己酒气已经被风吹散地差不多了,便走进去瞧瞧。

院内,颜美人躺在长椅上,面白如纸,身体瘦弱得仿佛能被风吹走,已近夏季,身上却还盖着厚重的毯子。

二人寒暄过后,长孙苓准备起身告辞,却听到颜美人说:“这支梨花簪很好看,只是梨花别离,你还是不要戴了。”

梨花别离,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自己最不想看见的身影。

“这支梨花簪是阿愿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而且……父皇说让我自己挑驸马,那我只在京城里挑,如此便不会与父皇、母妃还有阿愿分离了。”

听到“生辰”二字,颜美人有一瞬地失神,但面上很快恢复过来,“原来苓儿想嫁人了,有中意的吗?要有就赶紧和陛下说,请陛下赐婚,不要被别人抢了去。”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美人您好好休息吧,将身体养好,我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回到自己宫殿,发现贴身小宫女清月正因为找不到她急得哭,看到她回来,激动地跑过去抱着她,直到她答应下次不论去哪都要带上自己,才肯放开。

十六岁那年,那一天,她的一切都变了,黑暗的真相,残酷的现实,绝望地令人窒息。

他在天季国的八年,利用皇上和珑妃的信任,将天季国朝堂搅成一滩浑水,忠肝义胆之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辞官的辞官,只留下自己的人。

那一夜,他带人攻进皇宫,皇上、妃嫔、皇子公主全部被困在宫殿里,他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长孙苓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头,却死死挡在他面前,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公主,在下不杀您,但是也知道您不会让开。如此,便对不住了。”

他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将长孙苓拉开了,任凭长孙苓如何叫,他还是一步一步拿着剑走向坐在龙椅上的人。

皇上站起来,神色冷静:“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请放过其他人,还有善待百姓。”

“我可以不杀他们,但你和珑妃的命我要定了。”

“珑妃?她只是一个女子,你为何偏要对他赶尽杀绝?”

他气愤地说:“呵,皇帝陛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区区一个女子可是有着偷天换日的本事。将别人的孩子换作自己的,既然换了你就好好待她啊,却半点母爱不曾给过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大喊大叫的长孙苓也安静下来,她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风平瑜走到珑妃面前,缓缓说道:“十七年前,宫里珑嫔和颜才人同时怀孕,珑嫔求皇后同意让她们二人住一处,说是可以相互照应,其实就是方便你的计划。接生嬷嬷和太医都是你的人,你早就想好了。

如果你生的是男孩或者你们生的同是男孩或女孩,就把她的孩子掐死只说了她生了个死胎;如果你生的是女孩,她生了男孩,就将两个孩子换过来。可是上天让你自己遭到了报应,让你自己生了个死胎,还是男孩。

她生了个女孩,你便又施一计,将两个孩子互换。你内心狭隘,却将自己的不甘报复到那个女孩身上。你说你该不该死?”

听到这话,长孙苓瘫坐在地上,颜美人紧紧望着她,眼神里尽是愧疚、悔恨、心疼、爱怜……殿内安静得只有几个人的哭声。

长孙苓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力气,挣扎开两个士兵的束缚,用力过猛摔跪在珑妃身前,珑妃此时抱着长孙愿,低头只哭不语。

“我只当自己是女孩,我只以为是这一点比不得阿愿,得不到你的喜爱。所以我从小到大,听你的话,努力表现,只求让自己变得完美,让你能看我一眼,抱我一下,夸我一句,我想证明我虽然是女孩,但是喜欢我不会让你失望。却原来你早已恨我之入骨。”

珑妃哭着轻微地摇了头,但是谁也没看见。正值壮年的皇上步履蹒跚,走到珑妃面前,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你好狠的心!朕也只当你因为苓儿是女孩才不喜欢她,所以朕宠她、爱她,不仅因为她是朕第一个女儿,还是想告诉你皇子公主朕一般喜欢,想让你多关心她一点。”

一边的颜美人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爬到长孙苓身边,抱着她哭到喘不过气。

珑妃抬起头,嘴角的血慢慢流下,望向风平瑜:“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还记不记得你嫁入太子府前几天救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为了报恩便留在你身边,你看她聪明又忠心,便越来越相信她,让她做你的心腹。哦,对了,当年的小皇子大病也是多亏了她。”

珑妃的视线在大殿内扫了一圈,确实没看见一直跟在身边的丫鬟焱漫。

殿内僵持不下,珑妃抱着长孙愿哭,颜美人和长孙苓抱在一起哭。殿外忽然一片混乱,有喊杀声、尖叫声、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其实皇上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故密遣轩平王暗中部署,集结兵力,应对今天的到来。

轩平王战功赫赫,是天季国唯一的一位异性王。只是风平瑜的人马太多,因此耽误了些时间,但好在还来得及。

战争从殿外打到殿内,风平瑜渐渐变为劣势,那些人已经见人就砍,遇人就杀。

颜美人突然睁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自己怀里的人,只见长剑没入她的身体里,胸口的血染红了她的青色衣裳。

“母妃!”一声尖叫响彻大殿,她跑过去抱住那飘摇的身体,想用手止住还在往外流淌的血。刚刚那个人准备继续刺下另一剑,却被一人砍了脖子。

来人弯下腰将手放在长孙苓的肩膀,“公主。”

发现她没有受伤,便继续战斗,这人即轩平王的独子常卓晨。

这边颜美人用尽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一句‘母妃’,我无悔了。好好活下去。”

长孙苓还在嘶吼地喊着“母妃”,嗓子已经哑了,而躺着的人却再无半点回应。

她抬起头在一片混乱中就看见一把剑直向珑妃而去,下意识地喊出:“母妃,快躲开!”

旁边的丫鬟清月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快她一步撞开了拿剑的人,却也激怒了那人,刚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只是倒下的人从颜美人变为宫女清月。

她拉着长孙苓的手,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长孙苓颤抖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也是要让我活下去,对不对?”清月点点头,握着的手虚弱地滑了下去。

这场战争直到天明才结束,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最终以风平瑜的失败而告终。风平瑜被带走之前,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长孙苓,心里五味杂陈。

这夜之后,珑妃被废为庶人,关进冷宫;小皇子长孙愿交由皇后抚养;颜美人晋封为颜贵妃,以贵妃仪制下葬;大公主长孙苓从长欣殿搬到优芳殿;宫女清月忠心护主,被封为公主。

这几年,天季国和卫痕国明争暗斗,乞巳国却在悄悄养精蓄锐,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其势力已经势不可挡。

天季国和卫痕国决定结盟,共同对抗乞巳国。而卫痕国君主得知了天季国现在是内忧外患,便提出要以和亲的方式定这份盟约,指明要大公主长孙苓。

优芳殿,皇上看着那夜之后就没笑过的长孙苓,心疼道:“苓儿,你要真的不愿意,朕……”

“我愿意,父皇,您不用担心我,和亲对所有人、对我们天季国都是好事。”

“是朕没用,误信小人,中了奸计,害了朕的好女儿。”

“不,您特别厉害,及时发现了他的阴谋。父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季国还要靠你,百姓们还要靠你呢。”

寒暄的话说完,长孙苓突然起身跪下,“父皇可还记得女儿生辰那日答应了女儿一个请求?”

皇上起身要把她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朕当然记得了,别说一个,十个朕都答应。”

长孙苓依旧跪着:“请父皇原谅珑妃娘娘,并让她继续抚养阿愿。”

皇上的手顿在空中,“你不恨她吗?”

“恨。可我已经没有母亲了,阿愿他还小,不能让他也失去母亲,那夜他应该吓坏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亲人的陪伴更好。”

“好苓儿,朕应了你就是。”

嫁衣送过来的那天,她独自一人换上嫁衣坐在梳妆镜前。

“母妃,我知道你还在这优芳殿,要看着我出嫁,您会祝福我的,对吧?我以前看到你,就觉得温柔又漂亮,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亲近你,没想到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多奇妙的缘分啊。”

“清月,你不是说让我去哪都要带着你吗?你不是说我去哪你都跟着我吗?我要去卫痕国和亲了,你怎么就消失了?你这个骗子。”

她回忆着过往的一点一滴,却有下人来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苓儿,我、那个阿愿说他想你,想来看看你。”

看着那张憔悴的小脸,长孙苓满眼心疼,其实他什么都懂,“请进吧。”

“我、我……”

“珑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那个,你很美,跟你母妃年轻的时候很像。然后、还有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阿愿,毕竟不在亲生母亲身边的孩子不好过。”

“你不会原谅我了吗?”

“你让我以什么立场谈原谅?我的母亲为你孩子抄经念佛十六年,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怎么对她的孩子的?”

“苓儿,其实我是想过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的,我想过放下自己心里的执念,其实风平瑜说得是对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太过狭隘,都是我自己的心魔。但是你相信我,你生病了我也会害怕,你受伤了我也真的会担心,你……”

长孙苓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珑妃娘娘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想母妃她一定不想看见你。”

屋外长孙愿哭着喊着要皇姐,屋内长孙苓关上门眼泪也终究没忍住。

珑妃牵着长孙愿走在宫墙之间,她想到有个小女孩从小到大都围在自己身边,不高兴的时候她会逗自己笑;不舒服的时候她会在旁边陪着;记得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己抱着阿愿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眼睛里有高兴有失落;学会了新的东西就向自己展示,眼里尽是期待。

而自己,不知道她长多高了;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她一天里都在干什么。

“公主,梨花别离”,牢房里,他望着那离去的红色背影,盯着那支梨花白玉簪,眼神晦暗不明。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走之前说的话:“风平瑜,我知道你喜欢我,那夜之后,我发现我自己也喜欢你。这就是份孽缘,既然这份错误的爱是从你开始的,那就让我来结束吧。”

天季国大公主在和亲前一个月生了场大病,忘了过去的一切,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欣殿的珑妃听到这个消息,只说:“忘了好,忘了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她承受得太多了。”

而地牢里一场大火,狱卒和犯人无一幸免,抬出来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焦尸,在风平瑜的牢房里发现了纵火工具,得出他是自杀的结论。

和亲队伍从皇宫浩浩荡荡地出发,街上一时万人空巷,都想要一睹公主芳容。

人群中传来一句:“我见过公主,公主和前面那个将军从恶霸手里救过我的女儿。”

前面那个将军就是轩平王府的世子常卓晨,他主动请旨送公主到卫痕国。

路上百姓们纷纷下跪,直呼“公主万安。”

坐在撵车里的长孙苓看着这一切,看到这些百姓,放下自己心里的不安,笑着和百姓们打招呼,这一举动更引得百姓沸腾。

“小将军,我们以前真的一起对付过恶霸吗?”

“当然,不仅恶霸,我们还一起救过很多人,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锄奸扶弱。还有,不要叫我小将军,你以前都是叫我阿晨哥哥的。”

“百姓们都叫你小将军,那、你以前叫我叫什么啊?”

“嗯……梨花妹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梨花树下,特别美,我把你当作梨花化的仙子。”

“那你还是不要这么叫了吧,梨花别离,不好听。”

“你不是喜欢梨花吗?而且你还戴着这梨花簪呢。”

“喜欢是一回事,但是叫起来就不好听了。这个梨花簪是皇弟送的,再说了,多漂亮啊。”

“那好吧,那我就叫你仙子妹妹,你还要叫我阿晨哥哥,来,叫一声。”

她很干脆,甜甜地叫了句:“阿晨哥哥。”

洞房烛光柔和浪漫,将新人身影映在门上,新娘是天季国大公主长孙苓,新郎是卫痕国璃王陆忘羽。

借着烛光,陆忘羽竟和自杀去世的风平瑜长得一模一样,当然,长孙苓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就是自己的夫君。

陆忘羽望着眼前羞涩的女子,满眼温存,“梨花簪很漂亮、很配你。”那晚二人和衣而睡。

虽是和亲,但婚后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都说璃王对王妃是百依百顺,就连走个路都怕她磕着碰着。他看着她闹,陪着她笑。只要有王妃在的地方,璃王的眼神永远在她身上,嘴角始终上扬。

这些也引来了璃王的生母皇后娘娘不满,“羽儿,不要忘了你受的二十多年的苦是为了什么,你要知道她只是一个工具,天季国和卫痕国迟早会是敌人,那个时候她必死无疑。”

“我当然记得,二十多年的苦就是一个笑话。不过尽管如此,我也不会让我那二十多年白白牺牲的。”

璃王府,长孙苓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殿下……”

“叫我什么?”

她娇羞地道:“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吧!”

陆忘羽顿了顿,但很快反映过来,“好,那、今晚就要。”

四月初九那日,他把她带到一个地方,梨花漫天,她伴着花雨翩翩起舞,他给这取名“难别离”。小屋内,二人浅酌谈笑,一唱一舞。

她想要将那一日的一切都画下来,留作纪念,便出门想上街看看有没有好的笔墨纸砚,她要用最好的。却见面前一妇人似疼痛难忍,向她求救,她赶紧将其扶进医馆,原来妇人是怀孕了,自己却不知道差点小产。

她听到怀孕,眼里有失落,只能鼓起勇气询问,“我和夫君都想要个孩子,但是一直怀不上,能不能请大夫看看,我是不是……身体不行?”

大夫把脉,眉头紧锁,看得她更是紧张,但是大夫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心死,“夫人身体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吸入大量麝香,只怕以后怀孕都困难了。”

麝香,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也知道是怎么来的,从她说要孩子的第二日,他便带回来一种香,说这个香有清心之效,能帮助怀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璃王府的,回到房间,只见他已经坐在那里看自己画的样稿,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画得真好,剩下的我们一起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长孙苓只觉得浑身冰凉,看着桌子上香炉飘出的袅袅香烟,失控地推翻香炉,连手被烫伤了都没感觉。

陆忘羽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边担心她的手一边询问她怎么了,她却一把甩开握着自己的手。这一幕,让陆忘羽想到了另一个画面,那个在天季国的时候。

“你说实话,这熏的是什么香?”

“清心的香啊,怎么了?”

“你还装,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的演技可真好啊,这是麝香,我竟不知麝香还有帮助怀孕的功效。”

“谁说的,谁在胡言乱语,我怎么会骗你的。”

“那你敢不敢把这香料拿去验,拿给府外的大夫验。”

“苓儿,你听我解释……”

“好,承认了是吧。解释什么,不就是因为我是天季国的公主,我和我生下的孩子就是你登上皇位的阻碍。你不想要孩子就直说,又何苦骗我?”

自那日之后,璃王和王妃感情破裂,足足冷战了两个月,任凭璃王如何解释、道歉、哀求,王妃也绝不退步。

直到王妃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中,“你爱羽儿,对吗?”

“爱。”

“那你愿意为他做一件事吗?你也知道,你的存在只会让陛下对羽儿有所芥蒂,若羽儿登基,你便是皇后,你们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君主,陛下是不可能把江山交给身上留有他国血液的人的。”

“我知道,不知母后要臣妾做什么?”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你自己要怎么做,喝下这杯酒。”

“喝下后我会怎么样?”

“身体日益衰弱,半个月后因病薨,谁也发现不了。”

“我可以喝下,但请母妃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殿下登基后,不可为难天季。”

“可以。”

“我要母后以殿下起誓,若违此誓,殿下此生与皇位无缘,即使登基也会失道寡助,被逼退位。”

皇后犹豫片刻,答应了,她看着皇后发完誓,毫不犹豫地喝下那杯酒,在心里说了段话。

陆忘羽,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不要我的命,可你不应该骗我,既然你想要江山,想要这皇位,我成全你。若我是你的阻碍,那我就替你除了这阻碍。只希望你能履行承诺,不要为难天季。

回来后的长孙苓身体日渐消瘦,请了很多大夫都检查不出原因,陆忘羽却突然想到什么,直奔皇宫,质问皇后,“是不是黑冰散?”

“不是,这个比黑冰散更强,无药可解,是炼巫坛最新研制的。”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们已经牺牲了我二十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我失去我后半生的幸福。”

“羽儿,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只有这样你才能登上皇位,成为一国之君,这才是你后半生的幸福。”

“我告诉你,皇位和她我都要,谁都不能夺走,阎王爷也不行。”

他抱着她来到炼巫教,在听到确实没有解药后,差点拆了炼巫教,却从他们口中得知乞巳国的桧峰山里住着一位神医老人,他又马不停蹄地将她带到桧峰山,当然,一路上凶险困难更不必说。

好在这位神医并不摆清高模样,当即同意医治。经过一番把脉、检查,发现她身体里只有很少残留的毒素,直到查验她的血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她的身体里有只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是回忧蛊。”

“难怪,回忧蛊世上仅有两只,一只早已被人用过,另一只一直不知去向,原来在她身体里。回忧蛊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未真正见过,原来如此。”

“那只蛊……怎么了?”

“蛊虫将她身体里的大部分毒素全部吸收走了,这也是我为什么发现不了这是什么蛊。现在只要将她体内的蛊杀死,在调养喝一些药就没问题。”

“多谢神医。”

“你真的愿意杀死那只蛊?”

“只要她活着,怎么样都行。”

“年轻人啊,就是将生死、将爱恨看得很重,不过这也是你们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难别离的小木屋内,两世的记忆重叠,缠绕在一起,头痛欲裂。听到动静的他走进来,四目相对,最是无言。

还是陆忘羽先开口:“你醒了,药趁热喝了吧。”

“我能听一个真相吗?”

“你把药喝了,我慢慢说。放心,我不会再骗你了,没毒。”

看着她把药喝下去,他坐在床沿边,望着她的眼睛。

那日地牢里,长孙苓穿着嫁衣离开,易容成风平瑜的阿果用迷香弄晕了所有的狱卒、犯人,包括风平瑜……

阿果走到风平瑜的牢房前,打开锁,喂他吃了一粒药,很快他便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阿果?你不是逃走了吗?”

“师父,我这次算成功了吧?连你都差点没认出来呢。其实我学得可好了,只是在师父面前学不会,这样师父就可以继续教我了。还有,我给师父送了一个礼物,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他看着长孙苓,继续说道:“她给了我一张地图,让我按照上面的路线走,会有人接应我。我跑出来才知道我竟是卫痕国的皇子,我的母后生下我,父皇骗所有人说我已经死了。其实他把我秘密送到炼巫坛,炼巫坛是我国最神圣的地方,由历代君主掌管。

他让那里的人教我各种本领,我十四岁的时候,母后意外得知了这件事,看阿果人聪明机灵,就偷偷地把她送到我身边,照顾我,报告我的情况。

等到我十六岁那年,那里的人再骗我说我的亲人全部被天季国皇帝杀死,就连就我的恩人也因为救我被残忍地杀死了,是他们九死一生救了我一命,让我潜入天季国朝廷内部报仇,所以我信了他们。

他们派去的卧底,也就是焱漫,给长孙愿下了一种叫黑冰散的毒,它只会让人看上去像生病,就连太医也看不出来是中毒,后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没错,都是我的阴谋。

后来我得知阿果向我母后提出条件,她可以救我一命,但是必须要让你嫁给我,所以她给你下了回忧蛊,可以让人忘却前尘,这种蛊只能存活于女子体内,而且女子不能怀孕,否则在生产那日必会母子双亡,这才是我不让你怀孕的真正原因。

我本来是想你忘了一切,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可没想到母后会给你下毒,幸好你体内的蛊将毒素都吸收走了,将蛊杀死就没事了。”

床上的长孙苓越听脸色越白,“我敢信你吗?我活了两世,你骗了我两世,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信你?”

“我今天说的句句实话。”

“算了,不重要了,你就不应该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对不起,苓儿,都是我的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我们有过开始吗?哪一次我不是活在你的谎言里?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不可能,苓儿,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幸福的。”

“你别幼稚了好吗?就凭我们俩之间的一切,是不可能会幸福的,还是说你又要给我下一个什么蛊,再替我编一套谎言?”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陆忘羽长叹:“苓儿,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如果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了,外面的人会立刻进来。”

“你这是软禁我?”

“怎么会呢?他们是保护你和照顾你的,放心,他们只会在外面,不会进来打扰你,除非你叫他们。”

陆忘羽出去没多久,又走进来一个人,竟是常卓晨:“仙子妹妹,快跟我走。”

尽管她心里有很多好奇,但她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二人日夜兼程躲在一处山谷里。

“仙子妹妹,我带你回天季国,好不好?”

“不行,我已经嫁到卫痕国了,如果再回天季,肯定会给父皇带去麻烦,你把我带去一个无人之地,让我一个人度过余生吧。”

“陛下已经知道了,他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陛下很担心你。”

“你……什么都知道?”

“是,刚刚知道的。把你送去和亲后,我心里放心不下,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可璃王府守卫森严,我不敢太靠近,直到一个月前我才发现陆忘羽就是风平瑜。我当时是真的想要告诉你,可怕你受到刺激到,又怕打草惊蛇,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他是真的爱你,想着短时间内是不会伤害你的,我就快马加鞭回去告诉陛下,寻求对策。

可没想到等我再回来时却找不到你,只听到些片言片语璃王妃重病,直到我发现那片梨花园,我想你那么喜欢梨花,便来碰碰运气,就看见他抱着你来到这里,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带你回家,还好,让我等到了。”

“谢谢你,阿晨哥哥,但是我还是不能回去,身为公主,决不能给国家带去麻烦。”

“你是公主,也是朕的女儿啊。”外面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孙苓见到来人简直不敢相信,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跑过去抱着那人:“父皇,你怎么来了?”

“是卓晨,他猜到你肯定不会回来,朕就想那父皇亲自来接,你会不会回家呢?”

“可是父皇,我……”

皇上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你看你,想父皇都想哭了,还不愿回来。你放心,只要你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给父皇处理。你难道想父皇丢下那么多政务在这陪着你?让父皇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骂‘昏君’?”

“好!父皇,我们回家。”

优芳殿一切如旧,再次回到这里她百感交集,镜子里,她看着头上的梨花簪,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管是风平瑜还是陆忘羽都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这支簪。

当她再次踏进长欣殿,往事重重再次浮现,她暗笑,看来自己远没有想象中大度和坚强。

听到宫人说“大公主求见”,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幻觉,跑到院中看见她站在那里只觉得恍如隔世。

长欣殿的主人看到她,激动地说:“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但我一直不敢去看你。”

“娘娘客气了,不见面最好,谁都不尴尬,我今天是来找阿愿的,他在吗?”

“在,他在练字,我带你去。”

半个时辰后,她摇摇晃晃地踏出长欣殿,“早该猜到了”。

书房里,听着长孙愿仔细地回忆那一天:“我是故意的皇姐走散的,这样才能在生辰那天给皇姐一个惊喜。但是我边走边记着路的,我看着那么多珠宝饰品,可我不会挑衣服,不知道皇姐会喜欢哪个。

然后我就碰到了国师,他帮我挑了那支梨花簪,说你一定会喜欢的,但是他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说告诉了你,你就不喜欢了。”

她担心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陆忘羽以卫痕国璃王殿下的身份来访天季。

长孙苓早已听说,主动找到他,两人约在梨花树下。

“我来找你就是不想躲了,我们做个了断吧。”

他拉着她的手,死死拽住:“不要,苓儿,跟我回去吧。”

“放手吧,如果实在难受,你们炼巫教应该有办法让你忘了我。”

“苓儿,你再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这次我信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陆忘羽还想继续坚持,却猛地一下被人推出几步远,那人就是常卓晨,从他们俩说话开始就一直站在树下。

“你要是想让她死,就逼她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的陆忘羽睁大了眼睛,差点没站稳,颤抖地问:“什么意思?”

“大夫说她伤心过度,抑郁在心,若是再这样下去,恐命不久矣。你觉得你强行把她带走能让她开心吗?你那是要杀了她!”

陆忘羽扶着树,良久,“我要你开心地活下去,祝你幸福。”

长孙苓早已泪如雨下,强忍住颤抖的身躯,“你也放过你自己吧,对不起。”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常卓晨扶着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第一,长孙愿当年走散不是我策划的;第二,你戴那支梨花簪真的很好看;第三,我爱你,我不会忘了你的;第四,我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她顿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我信”,便离开了。

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其实我还是骗了你,那支梨花簪是我选的,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就让它代我陪着你吧。

走到远处的她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摘下那支梨花簪握在手上: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欺欺人,只有把它当作是阿愿送我的,我才敢继续戴着。

常卓晨蹲下来陪着她,看着她哭到没有力气,“终于把他骗走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你今天好好哭,哭完了明天重新开始生活。”

那一年卫痕国璃王妃因病去世,那年冬天格外得冷,大雪翻飞,一如那年的那场梨花雨。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和亲前你求了朕整整三日,直到得知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放弃了,尊重她的选择。朕看得出你对她有意思,怎么朕赐婚你反而不乐意?”

常卓晨望着窗外的雪,少许,转身,“她心里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喜欢她,她也知道她不会喜欢上我。我不想让她觉得对不起我,更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优芳殿的宫人们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孙苓,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几年前是颜贵妃,如今是大公主。

她看着眼前努力逗自己开心的男子,用力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其实那天你不是骗他的,我没多少时间了,对不对?”

这让看见她笑才笑的常卓晨眼神瞬间暗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在想怎么安慰她,却想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倒是她反过来安慰他:“你不用这副表情,笑一下,你不笑我都开心不起来。阿晨哥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已经跟父皇说过了,只要你以后有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你,父皇就会为你们赐婚。”

“那你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只要你相信我就会去,就像我相信母妃会看着我出嫁一样。”

太医口中撑不过一个月的长孙苓竟奇迹般地坚持到第二年的四月。那天梨花开得最是好看,她在宫人们惊诧又担忧的目光中走到御花园里最大的那棵梨花树下,淡黄长裙,未施粉黛,只头上戴着一支梨花簪。她躺在铺满梨花的树下,再也没有起来。

不远处,

“朕的公主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自己。”

“那一年,我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我要忍住不哭,皇姐不喜欢我哭。皇姐睡着了,我不能吵醒她。”

“我的仙子妹妹,去到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她会很开心、很幸福。”

同一天,卫痕国璃王殿下登基称帝,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卫痕国与天季国永世交好,互不侵犯。”

四月初九那日,他一人走到难别离的小木屋,看着桌子上一张又一张的画。画里的风景正是难别离,画里的人一男一女。

“今天,他们又逼我册立皇后,广纳后宫。我的后宫只能有一个皇后,我的皇后只是生气了不想看见我。但是我要替她守好她的位置,等她原谅我、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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