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祝棠觉得祝樱又烂好心了,她总是这样。小到街上的流浪猫狗,大到给佣人病重的小女儿请西医。这次更为夸张,竟然直接在大街上捡了个乞儿回家,还让他在家里做事。
她总是这样善良,带着一种他们这种血腥气重的家族里少见的天真。其实祝樱性子很沉静,只是善良了些。这一点在他们这种家庭里很不好,祝长虹和祝棠都不赞同,却都默契地维护着她这一份天真。
祝棠比祝樱年幼,却因为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自幼就出入祝家的部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但他性子却很是稚气,很爱和祝樱玩闹。
他其实不赞同她将陆怯——也就是捡回来的那个乞儿——带回家,虽然祝家多养一个闲人也没事,可是他本能地觉得祝樱和那小子接触不妙。但祝樱决定了的事情,就没人能让她改变心意。于是他只能时时看见祝樱跑去找那小子,心里不悦却无计可施。
“陆怯,再推大力些。”祝樱坐在秋千上,被陆怯突然增大的力道推到高处,头发在空出甩出优美的弧线,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陆怯站在她身后想,这和他第一次听到的是一样的。她无忧无虑,笑容真明媚。
祝樱来找陆怯,经常是吐苦水。
祝长虹给她请的老师是前朝遗老,迂腐可见一斑。总是上课打祝樱的手心,打的那一只白嫩嫩的柔荑都红了。
祝樱十七岁,才回国不久,此前她一直在英国伦敦大学念书。时局动荡,祝长虹实在不放心她独身在国外这才把她喊回来。
可没想到她在国外学了西方人那一套,整日天赋人权地喊着。祝长虹头都大了,他给她找来这老师就是为磨磨她的性子。
用祝长虹原话来说就是,“免得一天到晚连自己是个军阀的女儿的身份都搞不清。”
祝樱受不了那老师,每堂课都想溜出去。
此时她眼巴巴地望着陆怯,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陆怯,求求你了,我真是受不了戴先生那一套之乎者也了!”
陆怯手都往回抽了,瞥见她那眼神又心软了。
他来祝家已经三个月了,祝樱每天都来看他,怕他被老佣人欺负,很是照顾他。
他是个沉闷的性子,纵然心里对祝樱感激不已,也说不出来。
在他心里,祝樱是这样的美这样的好,和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是这样卑微的人,命如草芥,身如浮萍。
可是小姐却并不嫌弃他。
此刻,看着祝樱的样子,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祝樱在墙头瑟瑟地趴着,她望着脚下的高度,腿都软了。
陆怯就在墙外面,在她下方小心地张开手。“小姐,别怕。”
陆怯在这三个月把祝公馆摸得透透的,这个墙角是唯一没人把守的,祝樱想溜只能从这儿了。而这时候管家通常会让他出门采买,故而祝樱才找到他。
陆怯抬着头,看她的眼睛里被吓出的水雾。逆着光,她的面目看不很清。
祝樱看着脚下的墙,咬了咬牙。
她朝着陆怯,声音颤颤,“陆怯,我,我下来了!”
陆怯靠近了一些,点点头,无声地张开了手臂。
少年身量高大,手长腿长,看起来很可靠。
祝樱心一横,闭上眼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陆怯只感觉到一个轻轻软软香香的身体砸进了他怀里。
他后退踉跄了两步,手紧紧地护着她。耳根渐渐红了起来。
祝樱被稳稳地接住了,她很惊喜,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面上因为出汗有了红晕,她从陆怯怀里出来,心跳得很快,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天真又烂漫。
她说,“陆怯,你真好。”
他们一起朝着大街上走去,她没有发现陆怯耳根的红云,陆怯也不可知她胸如擂鼓。
4
戏园子里人来人往,嘈杂不已。祝樱拉着陆怯轻车熟路地绕过大堂里的人上了二楼,悄悄溜进了一个小包间。小包间里陈设一应俱全,她让陆怯坐在她对面,笑咪咪地给他倒了杯茶。
她经常偷溜来这里,甚至在这儿定了一个长期的包间,只是她不敢留自己的名字,故而都是打着祝棠的旗号。陆怯端起茶一饮而尽,对面的祝樱早已将注意力全落在楼下戏台子上了。
陆怯也尝试去听,可是那些全是古文的唱词,唱腔千回百转,他没上过学,听不大懂。只是僵着身子,徒劳地看着戏台上柔美的花旦。
看着看着,目光就不自觉地滑到了祝樱的脸上,看她专注而沉静的神情,一时竟看痴了去。
祝樱的脸光洁而白皙,眉眼潋艳如雨后春山。她感觉到陆怯似乎在看她,心头不禁乱了乱,她突然一转头。陆怯躲闪不及,被抓了个现形。
耳根红了个透,一时蔓延到脖子上了。
祝樱看他局促成这个样子,被逗得笑出了声,陆怯更羞涩了。连忙低着头看脚下,忐忑不已,怕祝樱觉得他是个不知恩的登徒子。
祝樱笑罢,将装着点心的盘子推到陆怯面前。“你不喜欢听戏?”
陆怯摇头,“不是,我,我喜欢的。”
他有自己的私心怕说听不懂祝樱下次就不找他了。
“那你干嘛不听呢?”
他不想骗她,艰涩地开口,“我,我听不懂。”说完头转开了,不敢看祝樱。
祝樱愣住了,她心里酸软极了。她没想到陆怯没上过学,她家里的仆人或多或少都是上过几天私塾的,更遑论平时接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