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秋日里只见得一阵一阵的雨,近日里好歹放晴了,却也还是凉飕飕的。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冲散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热气。
赵音苑慢慢地走过去,将窗关起来。
阿秋推门进来,转身把门掩上:“娘娘,这种事叫奴婢做就好了。”
“整天坐着不动,倒是要闷死我了。”赵音苑轻笑一声,拿出备好的香囊和一封信笺,“阿秋,派人送去将军府。”
“这……”阿秋双手接过,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要说便说。”
“奴婢觉得不妥。”阿秋道,“这后宫中的娘娘们,可一直盼着您出丑啊。上回将军送娘娘回宫就被人瞧见了,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要不是有皇上护着您,那些墙头草指不定怎么欺负咱们。”
赵音苑诧异地问:“皇上也听到了?”
“是呀。”阿秋发觉皇上待娘娘与旁人不同,颇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偏宠。但娘娘对皇上的宠爱视而不见,像是被大将军勾去了魂魄。
赵音苑自嘲地一笑:“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罢了。”她把香囊收起来,懒懒地倚在座椅上:“你去打听一下,大将军可曾回军营?”
阿秋脸色忽变:“奴婢前几日听说皇上要在将军府举行赏秋宴,还请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算算日子,就是今天了。”
赵音苑听懂了,皇上这是要给肖郓赐婚呢。
“我要出宫。”赵音苑情急之下握住了阿秋的手,“我要去将军府。”
阿秋看着她失态的样子,摇了摇头。旁观者清,阿秋知道结局已然定下了,去不去都不会改变的。
7
最后,赵音苑去见了夏帝。在无数道奇异的目光下,她与夏帝并行走进了将军府。
从见到肖郓的那一刻起,她的眼中再无别人了。浩浩荡荡的人群拜倒在面前,又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可她只看到了肖郓,那坚挺的脊背,那坚毅的侧脸。
肖郓也看到了她,却在躲避她直盯盯的目光。
夏帝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赵音苑终于收回了目光,她红润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半个人倚在阿秋的身上。
众人都走散了,赵音苑挣开夏帝的手,独自走向假山旁的亭子。
“苑儿!”夏帝在背后喊她。
“皇上。”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臣妾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秋远远地跟着她,却不打扰她。假山那边来了人,似乎是肖郓和哪家的小姐,她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娘娘。
“肖哥哥。”那个小姐说,“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
赵音苑坐直了身子,显然是听到了说话声。听到这亲昵的称呼,她瞬间红了眼眶。人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她是一个后宫之妃,拿什么和人家比?
她先恨了自己,又恨了命运。
“……”肖郓没有伸手。他说:“看在张伯伯的面子上,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娶亲。”
“肖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是。”肖郓咬咬牙。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一袭红裙任谁都难以驾驭,只有她可以。
赵音苑不知道那个张小姐有多么伤心,只知道自己内心的感情已经克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她提起裙裾,绕到假山后面。张小姐又恼又羞离开了,留下肖郓孤身一人。
“大将军。”赵音苑从袖袋中摸出香囊,“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
“你都听到了?”肖郓接过香囊,看到两个不起眼的小字:“阿苑?”
“这是我的名字,只有你能叫的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他一双真挚的眼睛望着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你是不是没有名字呀?以后就叫你阿苑了,好不好?”
肖郓手中握着香囊,情不自禁地环住赵音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苑。”
“嗯。”她多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再没有其他的纷扰。
“闭上眼。”肖郓的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睛上,感受到她的睫毛痒痒地擦过手心。他常年征战沙场,手握刀剑,难免留下一些茧子和伤疤。
肖郓倾身折了一枝金桂,别在她的耳边。他说:“阿苑在宫里见了不少奇珍异宝,却没见过这金桂簪子吧?”
赵音苑睁开眼,将桂花枝拿在手里,噗嗤一笑。
“没有回礼也就算了,却拿桂花来寒碜我。”她虽这样说,心里却是开心得很。
肖郓认真地望着她:“阿苑,你可知道这簪子是何意?”
赵音苑没有出声,却羞红了脸。
8
奈何一往情深,抵不过时乖命蹇。
不管肖郓多么抗拒,终究是逃不过娶妻生子的命运。他将娶的是夏国的公主,是夏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桩亲事是定下了,可究竟何时成婚,还待商榷。
一时间,将军府里喜庆万分。肖郓苦笑着拱手,答谢一群又一群前来贺喜之人。
赵音苑回到宫中,大病了一场。她卧病在床几日,前来探望的人却多是没安好心的,索性她再骄纵一回,关起门来不见人了。
太医把了脉,说是偶感风寒,开了几服药,却都不见好。夏帝又愁又恼,直骂他们是群没用的东西。
阿秋一刻不离地在床边服侍着,拧干毛巾给她擦一擦脸。她凝视着这张苍白的脸,心疼地道:“娘娘,您又瘦了。”
赵音苑努力地挤出一笑:“过几日就好了。”谁知她喉咙一痒,咳得撕心裂肺。
“啊——”这是,这是血?!
“嘘,别让人知道。”赵音苑抹了抹嘴角,“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当初服下的毒药,早就渗透到了五脏六腑之中,慢慢地侵蚀着她的身体。这毒或许还有解药,但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了。燕国在赌,赌夏帝对她宠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就是一枚棋子。”她不悲不喜,“燕国的人想杀我,夏国的人想保我,多讽刺啊。”
赵音苑嘱咐道:“这些话,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
阿秋应了一声,出神地绞着手中的布。
赵音苑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出了一身的汗。醒来时,夏帝正坐在床边。
“苑儿。”他拿手贴了贴她滚烫的额头,“朕去把太医叫来,好不好?”
“不。”赵音苑的嘴唇干的快要裂开了,声音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水。”
夏帝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那群庸医不看也罢,朕去找神医,一定要把苑儿的病治好。”
“哪有什么神医呀。”赵音苑想笑又笑不出来,猛地咳了两声。
阿秋端来了一碗热粥,可赵音苑实在没胃口,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了。
夏帝走了之后,她转身便又睡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有人来看过她,握着她的手说一定把解药带回来。
“肖郓,肖郓……别去。”她的眼角淌出了泪水。
赵音苑亦梦亦醒,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待她神思清醒之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
“阿秋呢?”她问身边的人。
“回娘娘,阿秋同大将军去燕国了。”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肖郓临走前得了夏帝的特准,来看过她一次。
9
“皇上,快去把将士们召回来。”她一双哀愁的眼睛望着夏帝,“燕国有野心,定会提前埋伏的。”
“朕说了,一定会治好你的病。”夏帝将她扶起来,让她整个人靠在怀中。
赵音苑紧紧地攥着被子,泪如雨下。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将一切都瞒过去,瞒到她死了,就像翻一页书那么简单,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阿秋。”她想不通阿秋为何安排了这一场戏。或许是阿秋太忠诚了,果断地在她与国之间做出了抉择。
夏帝用手梳理着她的发丝:“别怕,阿秋会回来的。”
“皇上,送苑儿去燕国,好不好?”赵音苑发疯似的握着夏帝的手。
“你身子这么弱,怎么受得住一路奔波?”夏帝接过了侍女递来的粥,“来,先吃点东西。”
又过了好几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短暂而压抑。
赵音苑苦苦地支撑着,毫无感情地吞咽着食物。她依然是瘦削的模样,脸色却比之前好了几倍。
十几天后,前线传来了急报。夏国军队攻城之际被埋伏的士兵夹击,里应外合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大将军肖郓身先士卒,血溅城门前。
赵音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一座雕像似的坐在床上。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剩下的只有血了。
大殿上,重臣们都面如死灰。夏国的大将亡了,夏国也将要亡了。他们纷纷进谏,要夏帝处死赵音苑这个妖妃。
夏帝逼不得已,派人偷偷护送她回夏国。
“苑儿,朕护不住你了。”他说,“朕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只是舍不得你。”
10
“阿秋。”赵音苑披头散发地站在阿秋面前,“你杀了我吧。”
阿秋望着她,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娘娘。”
“肖郓在哪里?”她嘶吼着,秀丽的五官挤作一团。
“他死了。”阿秋说,“您也说过,棋子就是身不由己。”
“啊——”赵音苑跪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她带了一把刀,本想杀了那个害死肖郓的人。现在,她清醒地认知到,自己也是罪孽深重。
闪着寒光的刀尖,飞快地没入她的胸口。
“把我……带去他……身边。”赵音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