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暮色四合,霞纱寥漫,诡艳的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陡长起来。白衣的公子撑一把素伞,青白的伞骨泛着幽谲的色泽。
公子漫步在竹林间,右脚腕上套着的两条细细的金钏儿随着步伐一声一声,琮瑢作响。
青衣书生放下背了一路的书箱,就一处空地燃起一小堆火。
夜间更深露重,着凉了该如何上京……
书生微微抱怨着,突听得一道清越男音。
“小先生,可否借光宿一宿?”
抬眼看去,惊为天人。
这公子生得俊秀,为书生前所未见,一时间恍如得见九重宫阙上的仙人,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书生愣了一会,才怯怯道:“公子若不嫌弃……当然可以……”
“多谢。”
公子收起素伞,寻了根枯竹坐垫,焰火明灭,他的眉眼间尽是逼人清俊。
“小先生可是要上京赶考?我看你年纪不足双十,家中可有婚配?”
小书生面皮薄,问了这几句就不知所措。
“是……是要上京赶考……家中不曾有婚配……”
“那…小先生……可否识得床笫之欢……”
这声音低低的,掺着点酥麻的媚意,丝线一样勾上书生的心,勾的他呼吸渐渐粗重。
书生面前突然恍惚起来,依稀间只看到那神仙一样的公子解开了衣带。
雪白的肤,鸦青的发,潋滟的是他的唇瓣,活色生香。
竹林里不知何时多了对交缠的鸳鸯。
良久。
公子拭了拭唇边的血,执起新斫的人皮伞,金钏儿一声一声,渐响渐远。
林间只余一把旧伞,一摊血,几抔灰。
〈当年〉
“且将汝之平生功过细言。”
阴森的修罗鬼狱间,带着恶鬼面具的冥主冷声道。
堂下那人怀抱素伞,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絮絮的说了起来。
说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一出生即受尽荣宠。
说他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旁人都叫他,公子。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一匹马一壶酒,仗剑入了江湖。
于风雨飘摇的破庙中遇见那人从此失了心。
“他说,他爱我,他说他想和我相伴终老。”
也曾有过幸福的时候,也曾相伴着看过塞北的雪,听过江南的雨,尝过岭南的荔枝,用过西域的夜光杯。
单纯的公子同那人并行不离。
“我为他配上玉环,他送了我一把素伞。”
“他说他希望我的头顶一直都是晴天湛湛。”
公子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
“后来我才知道,伞,散。”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哦,对。男人说要回乡叙亲。
半年,一年。终于等不及了,策马千里来到男人的家乡。
正巧赶上喜事,红烛高悬,十里长街映彩绸。
男人穿着大红嫁衣,拉着同心结,同心结那头,是娇娇的新娘。
质问过,诘责过,最终只得到沉默。
“我杀了他。”公子紧紧攥着素伞。
然后被官府捉拿,剐刑,三千七百二十一刀。
执念太盛,魂魄不息,游荡在山林间,做了惑人的妖魅。
公子哈哈大笑着,将怀里的素伞攥紧,再攥紧。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啊!我杀了他七十四次了!”
冥主无悲无喜的看着他癫狂。
“咔擦”
伞骨被他捏断,犹如一场大梦,忽然惊醒。
梦里的最后,他又回到了当年,那天风吹雨打,那人在风雨中回首,青衫玄发,轻易攫了他的神。
终是,故人往昔不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