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指烟味儿的父亲

2022-08-24 00:00:23

现实

到了城市工作以后,时长会想起故乡的草垛,在金色的暖阳下煜煜生辉,散发出独特的香味——这是童年的香味。

我家在江淮地区,每年暑假,当七月的热风裹挟着清爽的八月迎面而来时,父亲母亲会拉起正在酣睡的我,披上朝阳的晕红,走过晶莹的露珠,呼吸着田间清爽的风,触摸着温暖湿润的土。

这是早上五点钟,趁太阳还未布散烈烈朝晖之际,拿起镰刀一茬茬的收割稻子。

我坐在杂草丛生的田埂上,尚不知人间冷暖,低头寻找着为了生计觅食的虫子,待到虫子远离视线,抬头看看田里忙碌的父母,还有其他同样忙碌的邻居。

太阳也刚刚露出头,我看着它,有点像鸭蛋黄。眼睛生出一个黑色圆盘,替我抵挡太阳的光芒。

\"康康过来堆草。\"

\"哦!来了。\"

我拍拍屁股,走过去。,父母在前面割,我在后面捡。摞起一堆堆草垛。

太阳看着我们,就像我看着觅食的虫子,等我们回家了,他应该也要干活了吧。

等到麦子割完,全部摞起来。父亲会回家开着拖拉机,把稻子全部运回家。

此时太阳也要干活了,锅里的粥也好了。丰收的季节总是带着满足和放松。

来到城市后,每到夜深人静,我看着窗外大量的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在这个空间里,永远不缺这些匆匆过客。也许他们要去收他们的\"稻子\"吧。

母亲身体羸弱,干不了重活累活,父亲说是生我生的。我便一直有种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个世界。

父亲农闲的时候会外出打工,渐渐的田种的少了,粮食卖不了什么钱,后来索性不种地了,一年到头在外打工。每年回家两次,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国庆。我只知道他去很远的地方,每次出门时,高大的身影背起巨大的行囊,在我心目中如同一个巨人。

孩子只有长大出了远门才会明白,原来高大的父亲来到陌生的大城市,也会变得渺小。

自此家里只有羸弱的母亲,年迈的奶奶,还有懵懂的我。

父亲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陌生,这个曾经我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渐渐的我感觉越来越疏远。每次电话里说的最多的是看好奶奶,照顾好母亲,至于还说了什么话,我大概是记不清了。

村口有个孙呆子,三十好几了还没讨到老婆。自从父亲外出打工之后,经常到我家来,但是我母亲从来没理过他。他有时会带点糖给我。我不敢给母亲知道,一旦她看见就会打我,让我把糖扔掉,为此我还替孙呆子说过话。后来我才明白,孙呆子是看上我母亲,心怀鬼胎。不过后来我父亲回来去找过他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来我们家了。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母亲有一次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一头栽倒在地上,后来再也没下过床。听人说是得了佝偻病。其实就是以前家太穷了,怀我那会我父亲还是个混混,给落的这个病。

父亲是在晚上到的家,他一跟头扑在母亲床边,看着我妈的脸抽泣,以为我妈死了,其实还没死,太虚了睡着了。

我妈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是父亲,轻轻的笑了,\"你哭什么。\"

\"我见到你高兴\"

母亲听到心里也是暖暖的。

奶奶劝父亲留在家里多歇几天,父亲也想,但是工程不能耽误,明天歇一天,后天一早就走。

我以前从未注意到父亲抽烟,今天晚上他连抽了半包,我问他

\"你以前不是不抽烟吗?怎么一下子抽这么多。\"

\"以前不怎么抽,出去干活就抽的多了。\"父亲见我过来,把烟给灭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赶紧把烟给戒了吧。\"

父亲苦笑一声,\"烟就是我出去时候的命啊!\"

这句话在我心里疑惑了很久,直到我自己出来上班,回忆起往事时总会点上一根烟,我才理解父亲。父亲在外面一定很想家吧,他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呢?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他的背后是整个家庭。

父亲走的时候留下来两千块钱,让我给妈妈买点好的。我知道这是他的生活费。

母亲是在来年开春之后走的,田埂湖坝边的野花都盛开了,家里的狗也生了崽。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酒席差点办不起来。一连下了几天,第三天出殡,家里人担心走不了,结果棺材一抬出门时,大雨瞬间停了,太阳很明媚。

母亲走后,父亲明显削瘦了许多,曾经挺拔的身板已经有点弯曲,不知道是干活干的还是上了年纪。抽烟也越来越凶,常常这边还在咳嗽,这边烟就递上了嘴边。我不止一次劝过他戒烟,奶奶也说过无数遍,父亲都是这边答应,那边又点上了烟。

奶奶心疼儿子,爷爷走的早,自己一手把父亲拉扯大,看着父亲这样糟蹋自己,心里就像被割了肉一样难受,很快身体也垮了。

是心脏病。

父亲花光了几十万,给奶奶做了心脏搭桥,命算是保住了,可日后的医药费负担不小,此时我也上了高中,学费生活费都是一笔钱。

家里没钱了,父亲此后每年只有过年回家,回家也只是待个三四天,甚至有时候一年到头都不回一次。

唯一的好处就是——

父亲戒了烟。

抽不起烟了,父亲唯一的嗜好,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想来有点凄凉。

此后父亲养成了一个习惯,大拇指拖住下颌,食指中指合拢放在鼻子上,放了三五分钟,歇一会,又放上去了。

我很好奇,一次过年问父亲,\"这样是干什么?\"我学着父亲的动作

父亲说,这是在过过烟瘾。

手指怎么解烟瘾?我拿过父亲的手指,想一探究竟。

这是我第一次端详着爸爸的手,手心满是老茧,手背上皮肤干裂到沟壑纵横,就像枯萎的树叶。右手食指中指第一关节处,有一处凹下去的老茧,里面散发出阵阵烟味。

爸爸说,只要吸一下,就会有烟进肺里。

我不信,鼻子凑近吸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啊。又猛吸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是父亲太想抽烟了。

瘾是很难戒的,父亲为了这个残缺的家庭,一瞬间把烟瘾给掐死,这可能是父亲的戒断反应吧。

一定是上天看父亲太苦了,便让他有自己独特的\"烟\"抽。

父亲走后,我去上了学,家里只有奶奶一人,那天奶奶突然想吃点好的,晚饭切了点香肠。晚上我接到奶奶的电话,说她感觉不舒服,我感紧请了假回家。

奶奶走的很安详,似乎没有什么痛苦。

父亲哭了很久,我记得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他的枕头是湿的。他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母亲,上一代的纱布被扯去,人们往往感觉将和死神面对面。

奶奶走了从经济上少了一个负担,父亲就又开始抽烟了。

父亲只剩下我,他决心要把我抚养成才。然而我的确辜负了他的期望。

没考上大学。

父亲倚在门框上,脸阴沉着,眯着眼,熟练的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烟,捏住烟头,往墙上顿了顿,迅速的放在嘴里,然后把头埋在手上,一只手挡住,打火机啪嗒一声,一朵蘑菇云就弥漫开了。

\"复读一年\"

父亲很少说话,因为很多话没必要说,而能说的都是重要的。

我知道父亲的性格,像一头犟牛,我不敢顶撞他。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该学习的年纪就该好好读书。我下定决心努力复读

只是复读学费不菲,父亲希望我可以上好点的高中复读,封闭式管理,吃住全包,一年八万。

我本以为父亲会因为拿不出钱而放弃。结果那天他带我去报名,拿着红色装酒袋子,里面塞了满满当当八万块钱,上面用一些衣服盖着,领着我去市里高等私立学校报名。

家里面没有车,我们一路走到镇上,平时父亲走的很快,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走的颤颤巍巍,时不时扶着腰,刚走一会儿额头就冒出汗珠。我想过去拉他走快一点,结果父亲被我拉的气喘吁吁。

“你怎么了?感觉你走不动路啊!”我问父亲。

“呵,不碍事的,就是最近干活比较辛苦。”

我没有太在意,坐上车之后,很快到了市里,我很少来城市,上一次是父亲高兴,带着母亲和我到市里玩,一想起母亲我鼻子一酸,如果这次母亲还在多好,她一定会很细心的叮嘱我。

父亲脸上心事重重,她一定也在想念母亲,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想来父亲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

到了学校,父亲从袋子里慎重的拿出一沓子钱,交到收银的手上,点钞机刷刷的声音,就像父亲刷刷流淌的汗水,几年如一日的工作,全部汇聚在此。这是父亲的血,父亲的身体。

收拾好宿舍之后,我就不回家去了,父亲在走廊点燃一支烟,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只记得父亲的烟味儿,很浓烈。

父亲走的时候,还是一只手搀扶着腰,我送他走到校门口,他挥挥手,示意我回去。我驻足在门卫室,望着他上下颠簸的背影。

“爸!等等。”我多么想让他在家多休息,别去工地了,“照顾好自己。”

爸扭头向我笑了笑,继续向前走了。就算我把他留下也于事无补,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时间转眼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我心无旁骛的去看书,时长会想起城市里的父亲,想象着他爬高楼,下地洞。为了他不再操心,我就更加卖力的看书了。

最终我考上了一个普通一本,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打电话给父亲报了喜。父亲因为干活打电话被工头呵斥了,但是又想听我报喜,只能一边爬高干活一边打电话,最终没有抓牢栏杆,不慎失足......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我本以为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会是去上大学,没想到是去见阴阳两隔的父亲。

等我到工地时,天色已经晚了,父亲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在月光下尤为慎人。我小心翼翼的掀开父亲头上的白布,才发现父亲是这么的小,他是大地的孩子,大地母亲看他太苦了,便把他召回去了。

我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等我睁眼时,工头催促我赶紧把尸体弄走,赔个十万了事。

我跪倒在父亲的遗体旁,此时月亮升至中天,把我的脸照的惨白,工头见我看着他,吓得屁滚尿流,后来我听人说,那时我的眼睛冒着白雾,死死的盯着工头,好像要吃了他。;

我确实想杀了他,要不是父亲工友拦着,父亲今晚就有人陪葬了。

等我冷静下来之后,父亲工友陈叔跟我说起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原来自从母亲走了之后,父亲一直过得很消沉,工友听说后,给他介绍过几个寡妇,但父亲都拒绝了。他的心里只有母亲一人。

奶奶做了手术之后,父亲便一心只知道干活,因为家里急缺钱用,父亲有时甚至会去卖血,自己不仅连烟也戒了,有时不干活,父亲就连饭也省了。只在需要卖力的时候吃上几口白饭就咸菜。

我复读之后,父亲筹不到钱,但是不忍心看我碌碌无为。竟二话不说去卖了肾,一个肾八万,被黑中介吃了三万,父亲又把全部家当给我凑齐了剩下的三万。

这才知道父亲为了这个家庭,为了我,付出了远比我想象中更多的代价,父亲走了,我也是成年人了,以后的路,只有我一个人,带父亲教会我的道理,我时刻谨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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