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2018-12-22 22:17:52

古风

已经记不清上次执笔写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未出嫁时,在平城,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才女。

奈何三年的日夜织布做活,手上早生满了老茧,怕是再也写不出什么好看的字来了。

也好久没见过阿阳写字了,但放妻书上的字,我还是一眼便认定了。这位叫潋柔的姑娘没有扯谎,字体苍劲有力,即便隔上五百年,我也是认得出的,这确是阿阳的本意。

我叫望舒,这间茅草屋的女主人,牧阳的结发妻子。

但我想:很快就不是了...

面前的女子,是我相公的红颜知己,叫潋柔。她此行的目的是叫我签了那放妻书。

我的相公没有来,可能是怕我无理取闹,不识大体的抚了他面子。

所以潋柔来了,大概也怕我不成全,还捎带了五六个壮汉,颇有“今儿个不签,老子就弄死你”的架势。

屋子的空间本就不大,人站满了,更是堵的死死的。阳光透过几处缝隙照到脸上,有些刺眼,我迎上去,恍若隔世。

及笄那年,央求父亲一月余久,才得以到市上转转。我素来不喜欢胭脂首饰,便直奔墨斋。一眼便看中了那支石制,通体血红的笔。掌柜的说:这是有人特意定制的,不外卖。可实在太喜欢,正商量着用银子定下,牧阳便出现了。

这支笔是他定的。

自小被父母,兄长宠上了天,小姐脾气一上来。又见他一副书生打扮,便想花银子换来。父亲长年经商的家教,告诉我:这世上没有银子处理不了的事。

“公子,这支笔,我确实中意了。可否将它转于我?”

“公子,我这里有些银两,如若不够,可随我去府上再取。”

“公子,出个价吧?”

“公子,公子对钱无意,也可去我府上挑些稀罕玩应。”

“公子......”

“公子......”

我在一旁像傻子似的说了许久,牧阳由始至终都没有瞧上我一眼,回上我一句。自顾的检查,润笔,交钱,装好。

我有些怒了,刚想叫嚷。牧阳便突然转过头,定定的看我。

虽说自幼性子烈,不及姐妹们常娇羞。但也头次被男子这么盯着,顿时无措起来。

况且牧阳是长得极好看的,那眸子里似乎融进了大片星光。我不止一次的想象着他褪了布衣,穿上华服的样子,该有多俊美。

脸升了温度,那边牧阳终于开口了:“在下牧阳,这支笔是在下所定。见小姐甚是喜爱,若小姐不嫌,在下便将此物赠与小姐。”

话落,手上便是一重。当我从那低沉嗓音中醒来,牧阳早消失在墨斋里。

我发疯了般追出去,不顾礼仪,扯了人就道:“我不能白白受人东西,你出了价钱,我命人给你送去。”

牧阳是吓了一跳,像看傻子般的看了我好一会,才道:“小姐好生保管便成!”说完,就转了头。

我一急,随手抓住了他袖口,依依不饶:“那,总得用什么交换才好!”

“交换吗?呵呵......”牧阳低低的笑了,露出洁白的牙。然后好整以暇的盯着我,一语不发。

我又慌了,想开口。却又被牧阳抢过去:“好!待在下想好了,便去找小姐交换,可好?”

他就任由我拉着袖口,望着我等答案。好像我一个不答应,他便不会走。

我受了蛊惑般痴痴的点头,没有再拉他。

目送他走到了街角,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大声道:“牧阳,我叫江望舒。江氏布庄幺女,公子想好了,便来府上找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完,似乎见他身形一顿。我猜他是听到了,才满意的见他彻底走远。

“你是签还是不签?”思绪被一道凌厉的声音打破。我揉了揉生疼的眼睛,才去看潋柔。

同样的问题,她问了不下十遍。

兴许是我拖的太久,惹怒了她。好看的眸子瞪得极圆,死咬着嘴唇,拳头在身侧死死的攥着。看得出来,若不是强压着,她怕是早要破口大骂了。

我决定不再逗她,转身将那支牧阳送的笔从柜底拿出。将锦盒打开,笔杆在里面透着殷红的光。

很新。

阿阳说这笔杆是用婆婆留给他的玉石制成的,是他对婆婆唯一的念想。

我听完,便用家里唯一一块上好的锦布包裹起来,压在柜底。

五年,从未舍得动过。

怕弄坏,

也怕弄脏,

更怕弄碎牧阳从小就淡薄的亲情。

五年了,要用一用了。

潋柔大抵是没想到我能有如此上好的物件,眸子里的嫉妒难掩。但见我终于肯动笔,不好发作。冷哼一声道:“这就对了,早签何必麻烦?回去还要试一下阳哥哥专门请京城绣娘做的嫁衣。爹爹说,这女儿家嫁人哪,就得体面风光些。”

我没搭话,女儿家出嫁一定要体面么?也对,往日哪个姐姐嫁人都是十里红妆,风光极了。

想来,自己确实是个怪人......

记得那年从墨斋回来,我便日夜坐在布庄门口巴望。没羞没躁的盼着他来。

他要我等嘛,那我就等。

然后,这一等就是半年,好在他到底是来了。拿了匹粗布换了尺丝绸。又趁爹不在,将丝绸塞入我手里,转头就走。

我正失落,才发现除了绸子还附了张字条。

“换姑娘一生可好?”

怎敢说不呢?

牧阳父母早逝,家中贫落。江家虽算不上富阔,但在平城也称得上首。

江家上下三十几口无一人中意这门亲事,我便滴水不进,以死相抵。

七天之后,迷糊中娘哭着将我扶到大堂。爹问我何意?我说非嫁不可!

然后,便是十五大鞭的家法。那天阴雨连绵,我在一众兄妹亲友的或哭声,或劝阻,或嘲讽中与江家彻底断了关系。

然后,撑着一身伤,穿着半年前就偷偷绣好的嫁衣,拿着他送的笔。

没嫁妆,没花轿,没喜乐,我便进了他家的门。

晕倒前一刻我问:“阿阳,我没了家,没有什么值钱物件给了,你还换么?”

模糊中,听到牧阳低声问我:值么?

值么?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你要娶嘛,那我便嫁!

门外有大把的阳光忽地射进来,我扭头,才发现潋柔已经坐了下来。她应该是累了,同我周旋了几个时辰,可嘴还是念叨着:“你又能给阳哥哥什么呢?阳哥哥榜上有名,圣上本有意命他去北方做官。可北部寒冷,爹爹连夜上奏,才将阳哥哥留在京中。”

我能给他什么呢?一床暖帐,热菜热汤。

大婚那夜,依旧是平日里的被衾,没有宾客,甚至连喜字都没舍得置办。

牧阳捧着我,声音柔和低沉:“舒儿,我定考取功名,为你铺十里红妆,让你成为这世间最美的新嫁娘。”

他声音好听,几次,我都差点溺死在那魅惑的声线里。

我笑着应着:“阿阳,待你荣归。我们就去北方吧,书中说,北部的雪美得耀人。”

我想:阿阳是知权术,懂进退的人,得了功名定能一展抱负雄心。

然后我便烧了最爱的诗词棋画,专心学起了织布耕田。

我想:要考取功名,路途所需,上下打点,加上笔墨的费用又是大笔的银两。

然后我便没日没夜的织布养蚕,赚钱似乎成了我生活的最大目的。

直到两年前被他冷眼嘲讽:对牛弹琴。

我才明白似乎是哪里做错了。

合格的娘子确实应该在家中,家外都帮衬着夫君。

奈何我咏词作赋就无法为你织布做衣;

为你织布做衣,又怎还能讨你欢喜?

悲伤涌进来,忽的想哭,咬咬牙忍住了。传到牧阳耳朵里,怕又成了我试图挽回的伎俩。

我开始扭过头细细打量起潋柔这个女子来。

她有双晶亮的眸子,睁闭之间都闪着一股凌厉。

这确是阿阳喜欢的。

他常笑我,只有真怒了,眼里才能透出铁打般的坚韧。

他说,他厌恶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怎知道,那是怕伤他一丝一毫的小心。

哪能是维诺?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能读得了对方所想。如若不是情愿,又何必去辗转反侧,刻意讨好?

该说,潋柔十分漂亮,身材姣好。一颦一笑间都有掩不了的高贵。

我想:她是有资本的。抛开宰相之女不说,单凭牧阳一人的喜爱。真比起来,也要甩上我十条街。

记得成亲第一年深秋,我得了风寒,吵嚷着要吃甜枣。

阿阳便顶着暴雨跑了满城。

进门,连带了一地的水渍。全身湿透,怀里的枣子却干爽。

一口,酸的合不拢嘴。

性子上来,我一把打翻在地。

阿阳非但什么都没说,还俯身一一捡起,又去了厨房。用糖水煮过端来,才温柔的口口喂我。

就是因为见过他爱一个人的模样,才敢认定他那就是不爱。

不然,我大可肆意胡闹,逼迫威胁,甚至只要饿上自己一顿,他便溜溜的回来。

留不住的,不然怎会舍得我一人受他人挑衅欺侮。

绷了绷,没忍住。到底是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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