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恨(下)

2018-12-22 12:06:29

古风

七、

孝惠二年七月,萧何长辞,这位位极人臣,辅助高祖兴邦安国的丞相还是抵不过光阴的屠刀,追随刘邦而去了。遵照刘邦的遗命,由齐相平阳候继任相国。

萧何的辞世成了一个诱因,而结果就是我顺势将朝堂上的臣子进行了一次大的更换,除了势力较大的几方外,其它的都换成了我的人。如今皇权已尽控我之掌,而兵权大半也掌握在媭儿的夫婿樊哙的手里,这大汉室可以说若要易换吕姓,也并非什么难事。

刘邦生前时时提防我,不就是怕有这么一日吗?他以为我稀罕他的江山,垂涎他的社稷,可笑,我如此尽力的争斗,不过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希望,这是做为母亲的操劳,他真以为我稀罕他那布满血腥和阴谋恶臭的皇权吗?

“陛下继位已有时日,而后位空悬,实非社稷之福,还望陛下早日立后,帝后伉俪福祗绵延,泽被苍生啊。”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些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我岂能不知。立后,无非是将自己的女儿塞到盈儿身边,只要荣登后位,这殊荣便是他们巩固权势的法码。

“新帝继位,后位人选本宫心里早有计较,立鲁元公主之女张嫣为后。”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连盈儿也满眼担忧、探究的望向珠帘后的我。

“母后……”

盈儿欲言又止的轻唤被我止住。

“陛下,本宫自有道理。”

“陛下,立张氏为后万万不可呀。陛下与鲁元公主乃同胞姐弟,若立其女为后,实乃乱伦,天理难容啊。臣欲……”

“杜卿,你意欲何为?以死谏言以示忠烈吗?本宫绝不拦你。不过本宫有一言相劝。”

“请太后明示。”

“你若欲撞御柱直谏,劳烦当心着点。旁边那幅宫幔是新近更换的,本宫很是喜欢,若溅上血污,清洗起来甚是麻烦。好了,你请吧。”

我轻笑,像是与亲朋拉家常一样,那位杜姓大臣愣了一会悄悄缩回群臣之中再不言语。

朝上半数皆是我的人,即使那些不甘心的老朽出言反对,我也有信心让他们闭嘴。这江山是刘家的江山,是盈儿的江山,是我拼却性命守护的江山,岂容他们随意置喙。

“还有哪位爱卿欲以死进谏的,还有吗?若没了,那便退朝吧。”

说完,我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母亲,嫣儿是姐姐的女儿呀。”

盈儿在栖凤廊追上我。

“陛下,您是愿意枕边人是心怀叵测的政治鹰犬,还是自家人。不管你立哪家女子为后势必会成为该女父族争权夺势的筹码。外戚的势力一大,总有削弱你手中权利的一天,那时候,一切就不可逆转了。”

“可是母亲,嫣儿是我的外甥女,我怎可立她为后,你让我怎么面对皇姐,怎么面对嫣儿?”

“陛下,你当这是权议之计也好,你当是为大汉江山的牺牲也好,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母亲,如果这江山,这皇位,要以这么肮脏龌龊的手段来巩固,我,宁愿不要。”

“你……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件事自有本宫代为操持,陛下就不用担心了。”

“既然太后这么喜欢把握朝政,那么今后就劳您费心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也罢。母亲,别忘了,你们吕家也是外戚。现在不一样不由我作主吗。”

“可是我这一生的谋算,却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是你,不管你领不领情。”

不想再与盈儿多言语,我转身拂袖离去。

再次见到乐儿,我明白盈儿并没有死心,此番定是请了乐儿来当说客。

“母亲……”

乐儿忐忑的轻唤,被我轻挥的手止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母亲,嫣儿还小,而且这关系……怕是要引人非议,嫣儿即使身居后位,怕是也非她所能承受的。”

乐儿跪在我的座前,亲昵的将头枕在我的膝上。俨然当年幼时撒娇的小女儿状。

“乐儿,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母亲的苦心吗?”

伸手抚着乐儿的发丝,我的女儿长大了,这些年却因权位、礼仪隔着千万重的距离,此时此刻她的举动,牵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柔软。

“母亲,乐儿知道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可嫣儿的幸福怎么办?”

她将脸侧贴着我的膝,轻声嘤咛的低泣起来。

做为一个母亲,我何尝不明白她的感受。做为一个女人,我又何尝不明白嫣儿的感受。可是这一切冥冥中由命运之手牵引着,早已不由我们作主了。

“孩子,是幸福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盈儿不明白,是因为该他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由我承担了。可是你,还不明白吗?当年若张敖的罪名坐实,性命难保之时,你们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乐儿,母亲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我也非天生嗜血,我也非天生喜欢屠戮。可是我要你们好好的活着,我就必须坚强,有谁可以帮我?没有。

我要与臣子斗,与你父亲斗,要与你父亲的姬妾斗,还要与天斗。母亲已经很累了,母亲也想安享晚年,可是盈儿羽翼未丰,又生性纯良软懦。

我不帮他还有谁可以指望?乐儿,母亲老了,许是没有几年可活了,若不在大限之前为你们安排好出路,等我故去,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更血腥和残忍的景况。

乐儿,母亲知道这样的安排让嫣儿受委屈了,可是嫣儿一人的牺牲,换来的是你们的平安,母亲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值得的。”

“母亲……”

乐儿没有多言语,而是抱着我失声痛哭。

孝惠四年冬十月,立鲁元公主女张氏为皇后。时张氏仅十三岁。

盈儿不再上朝,也不再见我,只是宫人告诉我他每日的动向,纵情酒色,颓丧而沦落。而嫣儿在他眼里直接成了摆设。

我知道盈儿对我彻底绝望了,就像我对他失望之至一样。加速我们母子之间矛盾恶化的当然还有刘肥的事情。

那是惠帝二年的事情。

那是一场家宴,为的是款待回长安觐见新帝和太后的齐王刘肥。

刘肥是刘邦早年与酒肆女曹氏生下的孩子。一直由他母亲抚养长大,直至刘邦雄据一方才接到身边来。

我知道,刘邦对他母子二人有些许愧疚,于是荣登大宝之日,封候拜相之日,便封刘肥为齐王,赐城七十二座。还下了一道圣旨: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那是何等的殊荣,诸子中便属他得赐最丰。

盈儿仁爱孝悌,一直尊刘肥为长兄。此次家宴亦待为上宾,甚至将其请上主座。不想那刘肥假意谦让一番,竟真的坐了上去。那满眼的得意之色看在我眼里竟像冬日冰河一样寒意非常。我并不知他是否有成王称帝之心,但我不容许任何一点野心的幼芽长成撼动盈儿皇权的大树,必须得扼杀掉。

那杯毒酒,怔怔的放在他的面前,我谋算好,若他不察,真的喝下,我便以王候最隆重的礼仪厚葬了他,若他不从,便治他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看着刘肥端着酒杯颤抖的手,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大声的叫嚣着“喝下去,你只要喝下去就不会成为盈儿的阻碍。”

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盈儿是那般的了解我。当他顺势截下那杯酒时,我想我的慌乱已经满座皆察了。那个假意扫翻杯盏的动作生涩又僵硬,却让我一颗无措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的儿子,你在母亲的庇荫之下公然与母亲反目,却始终不明白母亲那一颗只为你谋算的心。

刘肥已经察觉了我的杀心,于是不久便上书要将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为汤沐邑。并尊鲁元公主为齐国王太后。

这样荒唐的事都被他做出来了,却也是借着这样的荒唐向我表明了忠心,由此过一劫。可盈儿却振怒了。

“母亲,你非要迫死我所有兄弟,直至仅余我和皇姐两人才善罢干休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其实我的回答仍是“我只要你们平安的活着。”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再相信了。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完那份书函,心里的愤怒已经超出了我容忍的限度。愤然将冒顿单于的信函摔在地上,心中的郁气久久难平。

“狂妄蛮夷,欺我汉室无人么?竟敢公然羞侮本宫。奉本宫之令,将来使拖出去斩了。”

“太后,末将愿率十万兵马,踏平蛮夷之邦,一雪耻辱。”

樊哙见我振怒,第一个站出来声援,以示忠诚。众大臣都纷纷赞成严惩匈奴的无礼行径。

唯有季布一人与众人意见相左。

“舞阳侯,当日匈奴围城,三十二万兵众尚且不能替先皇解困,今日您只率十万兵众就能踏平匈奴了吗?”季布此言一出,樊哙语塞了。

“太后,匈奴乃蛮夷之邦,不通礼仪,尚末开化,他们的善言无以为喜,恶言亦无以为怒。若现在兴兵讨伐,世人一是笑我大汉无天朝胸襟,二来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实非苍生之福。”

我细细思虑着季布的话,从怒火中冷静下来,也明白了个中轻重。他说得没错,我若与他计较,倒显得我大汉没有气量了。

“来人,将匈奴来使遣回。”

次日,我以为匈奴使者已然离去,却得宫人来报,匈奴使者求见。

“不见,还嫌本宫不够闹心吗?”

宫人去而复返。“太后,匈奴使者执意求见,说若太后不见,便立宫门外绝不离去。”

“这蛮夷,到底要耍什么花样。让他到偏殿候着吧。”

“参见女主,愿女主千秋万世福泽绵延。”

“你执意要见本宫,所为何事?”

“哲吉斗胆请问女主,是否看过单于给您的信函?”

我没有回答,而是不屑的看着他。

“女主,可曾认真的看过信函?”

我没想到这个叫哲吉的使者竟然不依不饶的盘问。我强忍着怒意看着这个大胆的匈奴人那样不畏不怯的对我发问。

“女主,单于对您是一片真心的,还有这礼物您不该退还的。”

“真心?真心羞辱于我?”

我伸手将他呈于头顶的小木匣打翻在地,已是忍无可忍。若他们还是如此不知进退,我汉室即使与之一战也在所不惜。

哲吉见匣子被推落在地,忙扑过去拾回,小心的拭着匣面,拭着那也许会沾上的尘埃,然后紧紧护在怀里,像是护着易碎的珍宝一般。

“女主,您一定觉得单于的信函是在羞辱您,可是您真的错了。我们匈奴的男人不像你们中原的男子那样,会说些动情柔婉的诗句来表达爱意,我们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心爱的女人示爱。这次本来是单于亲自来的,可是他受伤了。”

哲吉小心的打开小木匣,里面安然的躺着一条骨质的项坠,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除了一块蓝宝石,和一块像兽齿一样的东西就是一条系着的黑色绳线了。

“这是雪狼王的牙。您可能不知道雪狼王,那是腾格里饲养的灵兽。是圣灵。可是单于只身杀了雪狼王,取下了它的牙,做成项坠送给女主。单于说,腾格里是我们的天神,即使逆天,他也要娶您做阏氏。”

“我和冒顿单于从未谋面,我不懂他此举是何意?”

“女主,你的确没见过单于,可是单于心仪您却是已久,您的事单于都知道,他说,只有像女主这样英勇果敢的女人,才是他心中最想要的阏氏。女主,这是我单于用性命搏杀得来的雪狼王牙,请您一定要收下。”

哲吉又将那个木匣呈于头顶放在我面前。那枚雪白的兽齿泛着玉色的萤光,上面蓝色的宝石像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我轻轻的取出置于掌心,项坠透着冰冷的寒意。

“你说单于受伤了,是……是为了它吗?”

“单于支身与雪狼王搏杀,虽然杀死了雪狼王,但是单于也受了伤,部族的所有萨满巫医都在为他诊冶。若不是现在行动不便,他是要亲自来中原的。女主,我向腾格里起誓,单于从来没有想过要羞辱你。我们匈奴的男人是不会万里迢迢来到中原羞辱一个女人的。”

“你起来吧。本宫不能嫁给你们单于,你将这条项坠还给你们单于,本宫会修书一封,请你呈现交给他,谢谢他的错爱。”

“女主,请你再考虑一下,单于是真心仰慕您,他拼了性命就是要表一个坚实的决心,您不能就这样拒绝他呀。”

“哲吉,中原和你们匈奴不同,位高权重者也不似你们想象中那样随心所欲,我们有许多禁忌和限制,也被太多道德与世俗的准则所约束。我们有太多的不自由,也有太多的无奈。你们是不会懂的。”

“女主,那请您将这条项坠收下,这是单于拼了性命为您赢得的,它是属于你的,您若退还是对勇士的漠视,也是对单于一片真心的践踏。请您一定收下。”

“替我谢谢你们单于。”

“哲吉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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