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2013年,我在西北城市格尔木,听到一首蒙古语演唱的歌曲。
那一天我从盐湖、沙丘里走来,跳过一条半人宽的小河,湿了脚,躺在比我高好几倍的沙堆子里晒鞋晒背,差点陷进去。
那是个傍晚,我洗完头发套上冬日外套,迎接夏初的西北夜色,在青旅的大厅看到一堆人围着中间一个胡子男人。
我走去自己常坐的角落打开电脑,那头有低吟浅唱逸开,声势渐隆。
我过去听人群酣畅,掌声过后切换到蒙古语的歌曲,豪情纵横里亦是低眉浅唱,柔情与粗犷在同一空间交错,砰一声地碰撞,是所谓有生之年。
后来我知道,
那首歌叫乌兰巴托的夜。
那是丽江
在丽江,有一家比较有传奇性的店。
几乎所有的流浪歌手,到了那儿,都会歇上一脚。
那家店叫:大冰的小屋。
大冰原先是个主持人,90后的娃应该看过山东卫视的《阳光快车道》。大冰就是这档节目的主持。那时候的他,还穿着西装,身形瘦弱,字句板正地主持着自己的风格,到后来他剃了专属发型,留出黄金右脸供大家饭后叨叨和影像纪念。
他已经成了远远不止主持人的跨界“大佬”,受一众学生迷妹追捧。这个时候的他,是歌手,背包客,也是作家。
大树和兜兜的故事,便被他记录在那些年的遇见里。
“那个女人叫兜兜,眉目如画,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子。”
他在《乖,摸摸头》里这样描述对兜兜的第一印象。故事便这样开场。
大树和兜兜是情侣,两人相识于网络。大树新加坡人,在新加坡念完大学,又去了美国读MBA进修,多年辗转过不同国度,他与兜兜认识的时候,大树在广州一家外企,任财务总监。彼时他生命的大半精力,都在个人事业上。
他认识兜兜时,兜兜年近30,他也已经是不惑之年。
2008年11月18日,兜兜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2009年6月28日,两人在西安结婚。
2010年10月22日,兜兜去世。
距今刚好10年又7天。
7是一个循环数字。周而复始,慷而慨之,无限的循环,好像有无限远方。
大冰说,兜兜当年用录音笔录制的那首《乌兰巴托的夜》,被他收录进了自己的民谣专辑CD中,一刀未动,一帧未剪。第4分22秒,大树碰倒了一支空酒瓶,叮咚一声轻响。
兜兜生前主动签署了遗体捐献书,陕西省自愿遗体捐赠第一人。
她在日记里说:
我有癌症,身上可用的器官只有眼角膜。但我的身体可以捐赠给医学机构做研究。
这样自己可以发挥点儿作用,比让人一把烧光更有意义。
生命的戛然而止,有人肝肠寸断,有人继续奔赴下一日。
日复一日,看似遗忘。
那一支酒瓶子叮咚一声,清脆的叩开时光之门。
好像命运,支离破碎。
求全的是留下的人。
在大冰的小屋,独独放这首歌的时候,大冰要求关灯,全场必须保持安静,天王老子说话他都一定撵人。
他说自己傲娇,怕打扰了老朋友。
也许兜兜上天有灵,在门口路过火塘,听到歌声也会想进来坐一坐呢。
我在丽江等你
“很多东西很难说清,比如一见钟情,有人在熙攘的人群四目相对,也有些人像兜兜和大树一样,在虚拟空间里一见钟情。”
兜兜与大树的相识,其实有一万个让人不放心的理由。网络上人群龙鱼混杂,防备是生命本分,你来我往都求个信息交换,不敢赌出半分可能。
兜兜和大树却是一样的人。他们对彼此坦诚、简单,认真而直率的去了解对方。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一个在广州,一个在西安。
一个做着职业经理人,一个是自由职业者。
身份差别,地域错位,并没有让他们的感情淡漠。他们在一起3年,感情日益坚定。
故事的转折点,也发生在这第三年。
兜兜在此时被查出身患癌症,是晚期。
她一个人想了许久,然后对大树说,我们分手吧。
她不可能去耽误他,也不想让自己的不幸影响他未来幸福。
大树却什么也没说,直接收拾了行李,辞职,飞去了西安找她。
兜兜不愿搭理。她躺在病床上面装睡。大树跟她说话,他不理。他捉住她手,说不管她还有多少天,他都会陪着她。她有一天,他就陪一天。
永远有多远?许多人在信誓旦旦天长地久,可不过转身巷尾,遇到更好的人,早忘了昨日铮铮誓言,还以为是自己天真单纯只肯爱一人。
世上欲望五光十色叫人生怖也生爱,各色进取心被人歌功载德,引有心人跃跃欲试朝天阙。让人不痛快的,也不过是得不到和恨别离。
兜兜一直想回去丽江,她曾经一个人旅行过中国的许多城市,走过很多很多的古城巷陌。她记得有一个地方,青石板铺路,流浪歌手在街角唱响了一个午后,阳光细细碎碎像不要钱的银子让人一把把抓不够。
她在拎着吊儿郎当酒瓶的过路人中看到自在浪漫的幸福。她想回去。
可此时的兜兜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
两个人常常静默无语,大树突然说,兜兜,我们再造一个丽江吧。
多年后,有西安来的背包客到丽江大冰的小屋,一进门就嚷嚷这儿的风格跟他家乡西安的一家店一模一样。
一次两次,说的多了,大冰便问,那家店老板是谁?
“一个新加坡人。”
那一年,大冰酿了青梅酒,给兜兜发去邮件,说回来喝酒吧。
发完邮件的第三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他小店门口,人还未进,声音先进:大冰,我来喝梅子酒了!
一口新加坡口音的中文,出卖他的身份。
却只有大树一人。
大冰这才知道兜兜去世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来丽江。
当时,她和大树在丽江逗留了一个多月,从偶然进店的客人,到日渐熟悉的相处成为朋友,再到后来一封邮件就把人唤来的情谊。
江湖已远。
城市聒噪,人心深藏,声却鼎沸。许多人阿谀奉承说好听话,鲜少者心声吐露与他人谈。
我们都有秘密,都守着自己那一方寸私心不肯不甘也不愿让位他人。齐头并进?那也要你配得上才对。
大多数时候的砥砺践行,不过是为了职位的上升,未来的光明,他人的称颂铺路。一概锦绣莫不是给他人赏识察看。
大树说,兜兜走了。
他用了将近40年的时间才遇到她,却仅仅只能陪伴左右3年。这生命残酷,记忆不齿。
两人在店里重温《乌兰巴托的夜》。那首兜兜打着节拍,大树暗咽泪流的曲子。从前光影好像在这一时空折叠。
大冰回忆,那次演出是他状态最好的一次。所以才会在兜兜录音之后,给她留了邮箱,让她有空把刚才录制的音频发给他。
有人相信时间的魔力。说忘记一个人很容易。新欢或是时间,两者都能改变一人心意。
可忘记平常旅人当然容易。他们是彼此的归人。
从未想象过的种种不期而遇,都是命运的红线错综复杂,东南西北交汇而成往事一段一段。
过去的过不去,未来的到不来。
大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西安永远有一座丽江。
矗立在人们心中。点燃胸口那团熊熊烈火。
谁说人间别久不成悲,那两处沉吟,天上地下,永生永世便是此时此刻。
那是爱,是梦,是对抗愚世的不公和自我顽固却蠢的不妥协。
那是一个人默默无声的坚持,是他的这一生,这一世。
生命的转折,虚张声势,让人哭泣让人悲戚。
戏落幕后的收尾,无人赏得,飞花遍地。原是“无人尽日花飞雪”。
那空旷处,有记忆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