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的烟花放了一遍又一遍,吵的黑夜不得安宁,吵的西梅辗转反侧,唉声长叹。
朱小龙结婚了,他是前夫的儿子。听说新媳妇大方又漂亮,是这几年村上嫁进来最打眼的一个。谈不上稀奇,老子把房子车子备的妥妥当当,儿子也不差劲儿,好姻缘自然是水到渠成。
自家孩子也到了适婚年纪,亲戚朋友介绍了几个,然而见了面聊两次就没有下文了。挫败感让儿子小丰忍不住埋怨:“瞧瞧你们做父母的,帮不上忙还净扯后腿,知道为什么吗?报应,老天的报应!”
西梅无话可说,以前她还会哭,还会骂儿子不是东西,但现在,她除了后悔就是后悔。然而这世上偏偏没有后悔药。
西梅年轻时候也是鲜艳一朵花,爱说爱笑,嫁的老公踏实能干,闲暇时喜欢看西梅与人拉家常,论嘴上功夫,几乎没人比得过她。
大姐调侃道:“你在谁哪儿吃了瘪,让你媳妇加倍给怼回去!”
连庆笑笑不说话,西梅老说他是闷葫芦。女儿出生后,西梅就抱着她东跑西跑,开始了说媒。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西梅撮合成了好几对。面对大家的恭维,西梅投桃报李,“村里男同志的另一半,我西梅走十万八千里也要给你们找!”
人家都是父母来提说媒的事,书全却是自己来说。
“西梅姐,我也到年龄了,你给张罗个媳妇儿呗?”
西梅满口答应,“行,后天我跑镇上一趟,哪儿李家姑娘我看跟你般配。”
书全高大帅气,人幽默风趣,平时聊天很愉快,加上家里条件还不错,得配个不一般的姑娘。
“你不问我喜欢啥样的?”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呗!”
“我不,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书全一本正经的态度让西梅觉得有点可爱。
“好吧,你喜欢哪个类型的?”
“你这样的。”
西梅本想打趣他,但是当对上那直勾勾的眼神,便说不出话来了。
2
西梅很卖力,说了五家,见了三个,都是女方有意向往下谈,其中一个当即就对父母说非书全不嫁,可男方却委婉拒绝。
书全妈急了,她训斥儿子:“差不多行了,相几次不成以后就没人搭理了!”
“看不上嘛,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搭伙过日子!”
书全妈找西梅去劝他,可书全却教育了西梅一番。
“你嫁给连庆幸福吗?为啥年纪轻轻就出来到处跑着说媒,是家里让你呆的不开心,对不对?”
幸福吗?应该幸福的,不用干活,家务也很少做,连庆挣的钱全部上交,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婆婆曾看不过眼,教训西梅:“衣服够穿就行,一天换一套给谁看?要买就买点素色的,整天花花绿绿跟朵花儿似的,不怕马蜂来蛰你?连庆挣的都是辛苦钱,你省着点用,别像没心肝一样!”
婆婆平时不大说话,有什么不满也藏起来,一旦爆发,西梅都不敢搭腔。
连庆说话了,“我不提意见,你们都不能说西梅的不好。”
连庆最常说的话是你看起来不高兴,去县城市场转转吧,想买啥就买。除此之外,好像没其他话好说。
除了干活挣钱,他对别的仿佛都不感兴趣,看电视,听歌,还有新鲜事,根本谈不下去。拉家常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你来我往,我说了,你不吭声,我又说一句,你还没声儿,就没法继续了。
说不开心,也是真的。
“实话说吧,我中意的对象是你。第一次见你,就像一道强光闪瞎了我的眼,再也看不进别人了。后来光慢慢扩散,侵入我的全身,五脏六腑,脑袋,心脏,血液,全都是你。”
感觉自己变成了电视中的女主角,在听爱慕者真情告白。西梅不敢看书全,她觉得全身发烫,脑子里嗡嗡一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西梅有了心事,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整天闷在床上躺着,连哄女儿都没了耐心。婆婆以为她怀孕了,帮忙照顾孩子,脸色也变的和蔼了。连庆还是那句话:出去散散心。
西梅去了商贸城,面对一家接一家的服装店,完全没有昔日的兴奋。看来逛街也消不了愁。
当她看到书全的一刹那,竟感到委屈,“都是因为你,让我受煎熬。”
书全不是来买衣服的,是来“定情”的。当西梅开始对他沉默脸红的时候,他就确定了她的心思。
“咱俩才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可我已经嫁人了,咱们碰到的太晚啦!”
“不晚,你离婚吧,我娶你,除了你,我不会和别人好的。”
书全说的不像玩笑话,西梅又沉默了,离婚不是闹着玩的,何况还有女儿,也许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清楚。
但书全没给她机会,三番五次邀她出去玩,吃饭看电影溜公园逛商场。西梅彻底沉溺于这样美好的浪漫里,再也不想上岸了,这些是连庆永远都给不了的。
3
他们商量一致,分头行动。西梅向连庆提离婚,书全对父母摊牌。
像炸了锅一样,不止两家当事人,整个村,整个周边都震惊了。见多识广的妇女主任如此评价:看得出来两人有点意思,我以为最多就是打情骂俏,小打小闹的,没想到动真格了!
书全妈当场扇了儿子一个耳光,“胡闹,她已经结婚当妈了,你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非得娶个二婚,脑子被驴踢了!”
骂完儿子又骂西梅,“水性杨花的女人,把我儿子带坑里去了,不要脸,我决不会让她进门的!”
关于离婚,连庆十分震惊,他知道书全有模有样,多读了几年书,说话办事讨女人喜欢,老子在外跑车有点家底,西梅迷上了不稀奇,但是,离婚不是儿戏。
“我不会说话,也不懂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我觉得挣钱供你们娘俩吃喝,不让我妈欺负你,你娘家有事我出钱出力,也不算差吧!再说离婚了女儿怎么办,是让她没爹还是没妈?”
除了让姐姐劝说,连庆放下面子,跑到岳父母、小舅子家里,让他们劝西梅回头。
面对双方的重重阻力,西梅和书全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是更加坚定了在一起的信念。爱情的火烧起来,唾沫星子可浇不灭。
两人终于心想事成,迫不及待的领了结婚证。
连庆好几天不吃饭不说话,更不敢出门,他怕别人嘲笑,自己没能耐,媳妇儿都能被拐跑。
连庆妈倒看得开,似乎比平时笑的还多。她对儿子说:“妈让先生给你算过卦,说你命里有个大劫,跨过去就一路平地了。当时先生不肯泄露天机,我现在看明白了,西梅就是你的劫,为啥?你降不住她,她不服你!她走了,这劫咱就渡了,剩下的全是好事儿!”
连庆不这样认为,二婚男带个女儿,日子能好过?安慰人罢了。
连庆妈动作够快,西梅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去给儿子张罗相亲,不到半年新媳妇就进了门,还是头婚,来年就添了大胖小子。
4
新婚的西梅虽然受婆婆白眼,但书全对她好,就不计较了。肚子还算争气,生了男孩,要是女孩儿的话不知还要受婆婆多少委屈。
当然,媒是不会再说了,毕竟她二婚这事就是说媒引起的,口碑已经坏了。
连庆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平平淡淡。西梅的生活却是一团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书全整天没个正经事干,除了看书就是瞎溜达,让他考个驾照跟着老子去开车,结果两年了硬是没考出来,用他的话说,一上路就头发懵,老是会想起血腥的车祸现场。
看来确实不适合开车,那就找个班上,结果不是嫌这个累就是嫌那个工资低,不是这个老板蠢就是那个同事坏,总之,没有满意的工作。
懒散在无关的人眼中是自在随性,在自己家里就是好吃懒做讨人嫌。跟别人说媒要强调男方有手艺,踏实肯吃苦,还劝女孩儿家别上小说的当,怎么自己就迷了眼呢?什么情话鬼话,多看几本三流小说谁都会说。有什么办法呢?少去县城,少买几件衣服呗!
可是生活中不止小烦恼,还有大灾难。婚后第三年,书全爸的合伙人酒后出车翻到了深沟里,人亡车毁。后来书全爸就去给别人开车,没几天就撞死了人。书全爸人厚道,自己掏了不少钱。
诸事不顺,他很快就病倒了,撒手归西。书全在坟前哭得几乎晕倒,“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呐!”
几番折腾,家底快掏光了,西梅打算和书全外出打工,谁料婆婆中风了,瘫痪在床,别说带孙子了,自己还得有人照料。
婆婆的丧事上,西梅一滴泪都没掉,整整五年,辛酸泪早已在疲惫的夜晚流尽。婆婆说的最多的话是你个灾星,专门来毁我们家的!开始西梅会恼怒会怼回去,慢慢的就麻木了,再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当一阵风。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计较这些,娘家弟弟生意赔了钱,弟媳闹离婚呢。不成器的弟弟不检讨自己,反倒怨西梅不帮他。
“我自己都一地鸡毛,怎么帮你!”西梅忍不住嚷嚷。
“还不是你自找的,第一个姐夫多好,你说人家榆木疙瘩,再跟他过下去要出精神病。换了一个,怎么样,净会说漂亮话,真遇到事跑得比谁都快!要是我连庆姐夫在,二话不说就会拉我一把的!靠谱的男人换成了不靠谱的,作孽!”
弟弟气的不行,男人看同类,一看一个准,奈何姐姐非得撞南墙!!
生活的磕磕绊绊,让西梅和书全从两情相悦变成了相看两厌,西梅不满他的没有担当,书全恨她的伶牙俐齿变成了尖酸刻薄,就这样大吵小闹度过了琐碎的二十几载。
人到中年,学会了认命,试着把一切都看淡,但命运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西梅从镇上打工回来,想抄近路横穿了快速道,其实大家都这么做,但她运气不好,被飞驰的汽车撞飞了。所幸挺过了ICU的鬼门关,不过留下了不利索的左腿,拐杖成了必需品。
西梅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不如被撞死,就像去年被撞的老贺一样,老贺一死,儿子女儿的日子反倒好过了,因为他活着还赚不到这么多钱。车主赔个30来万,好留给儿子结婚。
书全给气笑了,他说:“要真是老贺那样也不错,但是你碰了大霉运,车主买的二手车,保险都没续,自己又没钱,你的医药费都是我借的!”
想死的有点价值的机会都没有,西梅失心疯的大喊大叫,闹腾的书全和儿子都离她远远的,是结了婚的女儿在医院伺候了半个多月。
西梅羞愧难当,离婚后很少看望女儿,连她嫁人都没能拿出像样的嫁妆。她像爸爸,不大说话,却勤快又细心。
5
一步错,步步错,就像跳进了沼泽里,不论挣扎与否,只要没人搭救,早晚是要被吞没的。
与前夫碰面她都躲着走,离婚时大闹,根本没脸见他。
与他现在的妻子小兰也碰过面,穿金戴银乐呵呵的,人也显得年轻。有人调侃西梅:“你是个好人,你让了位置,小兰才有福享,开着小车去住市里的房子,她得感谢你呢!”
前婆婆见了面总是问家里长短,表面上看着是嘘寒问暖,实际上是给伤口撒盐。
就像小丰说的报应,明面里、背地里,讽刺她、挖苦她,看她笑话的人数不清。
西梅不说话,除了必须的交流,她不再闲聊天了,曾经爱说爱笑的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哀叹的沉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