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妃!王爷去了!”
我的侍女小薇惊慌失措地摇醒了正在塌上小憩的我,只好不再假寐,轻轻抬起眼皮,伸了个懒腰。
“这是又去城郊的藏花阁了?”
说着我又打了两个哈欠。
小薇像捣蒜头似的直点头。
藏花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不与暗娼馆似的,里面都是一些卖艺不卖身的歌妓,一些达官贵人明里暗里总要商量着一齐在那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而我那名义上的夫君现在估计正搂着藏花阁里有名的头牌逍遥呢,当朝镇王南清是有名的风流成性,整日混迹于各大酒楼妓院,其“红颜知己”也是月月换。
而我,这个只是用来摆在明面上的王妃,每天看看话本子,赏赏风景啥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在这王府里没有侍妾也没有侧妃,也算乐得快活。
只是每天我的小丫鬟总会在我面前抱怨一二,为了不让我的耳朵起茧子,我也不能看着太过佛性,时不时地做做“嫉妒”的样子。
就比如我现在“不得不”赶着去藏花阁“捉奸”,我跳下马车,提起裙摆,往那莺莺燕燕的藏花阁奔去,那气势冲冲的模样活像个正义凛然的正妻。
房门被推开,一眼就看到南清左揽右抱的,我适时地拿出帕子抹着眼睛,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深闺怨妇模样。
“妾身,妾身,这就走!”
哭着作势就要往门外走,南清也恰巧拉住了我,我们一起推推搡搡地上了马车。
“诶!你说下回还这样逃账,那老鸨还能同意不?”
我那夫君妖媚的凤眼瞥了瞥我,嘴角一勾。
“屡试不爽!”
说完还敲敲我的头。
“小清清,那我睡会儿哈,你这劳什子事惹得我没睡好午觉。”
我缩到车厢的里的小角落里蜷曲着睡了。
却不知这时南清正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中有着不明的情愫。
到府上时,已经天黑了,我依旧在南清的臂弯里醒来,清清总说我睡着的时候乱动还踢他,所以总要费劲地按住我不安生的腿。
南清扶着我跳下马车,他的头耷拉着跟个哈巴狗似的,活像一个刚被捉奸在床的下堂夫,我嘴角抽了抽,把手覆上。
回府正赶上晚饭开席,王府吃食倒不铺张,不过每次都是我爱吃的。
就像今天只有小汤包和米粥,可鲜肉馅儿的和虾仁馅儿的确是香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
南清说他刚刚被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喂饱了,只能看着我吃。那我就只好暗暗把那一笼屉的包子收入腹中……
晚上就寝,依旧我睡大床,南清去书房,一年都是如此。
第二日,我又被小薇摇醒了。
“王妃!王妃!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又闯祸了!”
“哦,这回他是把韩尚书家的窗户打碎了,还是把李侍郎家的狗炖了吃了?”
“……少爷把大人的官印弄丢了……”
看来是自己家的事儿,我只好揉把揉把那肿眼泡,起床往赵相府去。
一回来就看到我那顽劣的弟弟跪在大堂,宰相爹正要动家法。
“爹,且慢!让我打!”
我赶紧把金棍夺走,瞪着那不争气的弟弟。
谁人都知道,相府的二公子闹腾,可唯独怕大小姐赵暖烟。
我想许是这孩子小时候喝过我的血的缘故,
这不刚才还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一见我就噤声了。
“你姐姐当年为了救你,差点自己都没命了!你就一点也不争气!都九岁了连四书都不知是哪些!”
爹气得跌坐在椅子上,我边给他顺着气,边给弟弟说着好话……
小弟送我出府,我看着当年只会要吃的小孩现在也风流倜傥了。
“小弟,你不愿读书,咱就从武,总有出路的。”
“姐,爹娘说过,我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你,你给我指的路我一定走!姐,虽然我当年只有四岁,可事情我都记得!”
“记恩好啊,可姐姐不想记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抑制住情绪,转身上了马车。
2
当年那情景现在想来仍让人战栗。
我那年也九岁,那时爹仕途不顺,只是小县城里一个举子,连个一官半职都没,可娘还是喜欢爹,一个富甲一方的千金甘愿嫁与我爹为妻。
那时大旱已经三年了,颗粒无收,那河里也没水了。
存粮所剩无几,县令也把赈灾粮款全都贪了,大街上尸横遍野,甚至食人肉充饥也有。
娘跟着外祖父去外地讨粮,爹实在气不过自己一人奔赴京城想要告御状。
爹怕路途艰险,我和小弟就被留在家中,
奴仆遣散,小弟也就交给我看管。刚开始,爹留下的米还能就着树叶吃几顿,后来连树叶也没了,后来连树皮也没了,
幸而小弟还没生病,也不知形势险恶。不知者也是幸福啊!
我把泥土混着辛辣的调料入腹,吃完肚里烧烧的,能果腹。
可小弟弟不吃,我就用刀割开我血,每天他渴了就让他喝上几口。
世道乱就有人作乱,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已经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本来样子。
街上饿惨了的人,最后竟想生吃了他!
我把他挡在身前:“他身上没有二两肉,你们要吃就吃我!”
我拿着刀就乱挥,其中一人喉咙被割破死了,他人见状逃了。
我把身后人扶起,带回我家,小孩应该见我杀了人,一直躲着我。
可第二天早上,小孩就叫不醒了。那是我第一次哭的那么凶,摸到弱弱跳动的脉搏,才刚刚止住。
情急之下,割开动脉,让血涌出,望能救他的命。
好几天,那伤口不愈,每日放血,给小弟和那小孩儿喝,终于小孩儿醒了,小弟也还活着。
“你醒了,你嘴里可能会有血腥味儿,别怕。”
他看着我已经溃烂的手腕疯了一样跑出院子,也再也没回来。
“他应是怕了,我这杀了人满手鲜血的怪物,谁能不怕呢!”
我自嘲着,看着身旁一直说饿的小弟,幸好小弟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我感知着自己快要流逝的生命,看着天真的弟弟,把几个碗摆好,把身上最后的几份血放出去。
闭眼前,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走近我,唤着我的闺名。
“烟烟!我还没报恩呢!你不能死!不能死!”
……
一觉醒来,爹娘也回来了,看着他们哭肿的眼睛,我想抬起胳膊为他们拭泪,可却痛的动不了。
“爹娘,小弟还好吗?”
他们竟又哭了,看我真是没用,又让他们哭了。
爹去京城路上受匪徒抢劫,耽搁好几日才见到圣上,娘用重金换来的粮食在路上一遇上难民就被强光。
他们说他们想的太天真,才害了我,说我这手以后不能指望做女红,弹琴,画画了。
“娘,女红那东西我本就不喜,弹琴更不用说了,画嘛?以后你们让我多看看名家的画也算知足了!”
爹娘这时终于笑了,爹之后几年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官运亨通,连做宰相,我们一家也搬至京城。
外祖的布匹生意也越做越大,颇有富可敌国之势。皇上为了牵制相府,把我赐婚镇王。
镇王每日花天酒地却能入了爹的眼,娘一开始也是万般不愿意,但和爹在书房谈了一晚上,第二天也就高高兴兴给我做嫁妆去了。
许是他们觉得王府厨子做的饭好吃吧,就像现在我面前的粉蒸肉、烤鸭、爆炒猪肝等等等……
南清除了每天去那勾栏瓦舍之外真没什么不好的,陪我进餐,吩咐厨子给我做好吃的,甚至我的月事什么时候他都知道,只不过不外传罢了。
就连他的爹娘,皇上和皇后也不知,都以为我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正妻,虽然事实就是这样……
就像过几天太子孩子的满月宴,就得派出我这个王妃前去。
3
到了日子,我带着小薇去往宫里。
宴席上,皇后和太子妃婆媳情深,互相吹彩虹屁……
“灼华第一个为皇家诞下子嗣,真是辛苦了!”
“母后言重了,是母后每天操劳宫务,真是为大周殚精竭虑啊!”
“我们宿儿娶了灼华真是天大的福分,来!让我们一齐举杯敬太子妃!”
我翻个白眼,举起酒杯。杯子比之前的沉上许多,不料我一个没拿稳,洒了……
“大胆!镇王妃,这大喜的日子你要扫本宫的兴吗!”
“儿臣不敢!儿臣手腕早年受过伤,不比别人。”
“母后息怒,我看不如让暖烟妹妹将功补过可好?听闻妹妹画功了得,不如现场作一幅画如何?”
我能说不吗?!我九岁之后就鲜少作画,画上一回手腕就要疼上好几天。害!算了,敌不过绿茶啊!
“儿臣遵旨。”
宫人把笔墨纸砚呈上,我几笔下来画了一幅秋日赏菊景。
“妹妹,这菊花画的跟真的一样!只是我知道菊花在民间有纪念死者之意,妹妹今天作此画是合意呢?”
没什么意思,因为这是最简单的那个……
“大胆,镇王妃!你今日殿前失仪后又不知悔改,诅咒皇家。”
“儿臣不敢,民间有五柳先生独爱菊,予以归隐清高之意,儿臣断没有那等大逆不道之意啊!”
我往地上磕磕头,绿茶又开始为我求情,这俩人一推一就最终让我把这画高高举起,跪在殿外,等什么时候气消了,才能起来。
天公不作美,偏偏这时雨点落了下来,倾盆大雨,真是可怜了我作的画,好长时间不画一幅啊,就这样被这俩人糟蹋了。
雨天手腕就容易酸疼加上刚画完,现在更是疼痛难忍,一个时辰下来,身上的零件快不是我自己的了。
南清啊,南清啊,都怪你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你要是她的亲生宝贝,我现在应该和她们一样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赏雨呢。
“行了,今日算你无心之失,回府之后禁止出府,把女德抄上五百遍,抄完才能出门,回去吧!”
“儿臣,遵旨。”
我颤颤巍巍地磕头领旨谢恩,上了马车,紧张的情绪一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之后感觉到南清抱起了我,他们都吵吵闹闹的,我手腕太疼,我还在梦中哭了一场。
梦中那个小孩儿长大了,成了芝兰玉树的公子,给我做饭,给我捶腿,高兴了还抱抱我。要是嫁给你,我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份气了。
我醒了,看到南清握着我的手在一旁睡着。长长的睫毛,坚挺的鼻子,还在嘟囔的小嘴,清清睡着的样子真可爱!
“烟烟,你醒了!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睡了有两天两夜,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
南清总像个孩子一样,我拍拍他的头,又勾勾他的鼻子。
“我醒不来,你不是还有那堆红颜知己的嘛?傻孩子!”
“清清,我拿回来的画你看到了吗?也不知被雨浇得还能不能看了。”
南清给我拿来,整个画纸都揉到了一起……
4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来也奇怪,饥荒那年我没哭,皇后让我跪着我没哭,手腕酸疼我也没哭,仅仅是画坏了我就哭到不能自已……
“清清!都怪你,我嫁给你太委屈了,我半年画不了一幅,就给整成这个样子了!呜呜!”
坚强了十几年,到了南清这,竟能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南清看我的样子悲伤极了,这孩子怪会可怜人的,抱着我躺下,给我顺气。
“烟烟不气,再等一段时间,不会太长的,清清给你报仇。”
“那女德怎么办?现在我的手写不了那么多字。”
“为夫给你抄,你的字迹清清晓得。”
“那你尽快哦,那女魔头说不让抄完不能出府呢,我还想去吃如意楼的桂花烧鸡呢!”
“好,我现在就让人出府给你买!”
在南清怀里躺着太舒服了,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竹叶香,我慢慢睡去了,可还是被南清的说话声吵醒了。
“属下领罪,没有保护好王妃。”
“一百军棍,下次再犯就不必活着了,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规矩。”
“属下明白。”
“好了,下去吧,你在这要吵烟烟睡觉了。”
南清又慢慢钻进我被窝抱着我,喃喃自语:“烟烟,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要让烟烟做天底下最幸福最高贵的女人,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烟烟你要我命都行,以后别人害你不用顾忌我,你咋样就行,不要再伤着你自己了……”
估计我再不阻止他就要说上一天了…
我只好坐起来,怒噔他:“知道了!知道了!清清拜托你不要再继续说话了,我刚睡着!”
余光瞥到南清,此时呆萌的样子真像让人亲一口,还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知道几年前那个小黑孩儿是你,真奇怪,这几年你长得也太开了!”
“烟烟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就在刚刚,嘿嘿!不怪我啊,要怪就是你说话太大声了!”
“烟烟,你不觉得我很没用吗?什么都为你做不了,就连你睡觉也把你吵醒了。”
“怎么可能?你请来的厨子不总给我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嘛?八大家的画作你都给我讨到了,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就给我什么嘛!你去青楼的原因我也知道。”
“怎么知道的?”
“咳咳!那晚月黑风高,我出恭之时,看到了你与一黑衣男子耳厮鬓摩,正要交颈而卧……”
我瞥见南清的眸子逐渐暗黑……
“咳咳咳!就是那晚看到你们说,‘藏花阁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别说欸!清清你当时凌厉的声线,如松的身姿还有那说一不二的态度,都让我这个年芳二八的闺女都春心萌动了呢?”
南清的耳朵又红了,低下头忸怩的说:“清清喜欢这样?”
“喜欢啊!谁不爱英俊的男子,看看我家相公这精壮的胸脯,这孔武有力的肌肉,这……”
我的视线往下看去,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打了好几个磕巴。南清见此,到没了不自在的模样,把嘴移到我的耳边吐着热气:“烟烟对那里满意不?”
“……”
这回该轮到我窘迫了,连镜子都不用照,我就知道我从脸红到了脚后跟……
“现在还不可,我的事情太危险,等到万事俱备,我这东风自然就到了~~”
“哦哦!”我还敢说什么,真怕他一言不和就扒了我的衣服,然后霸王硬上弓,听说那个很痛的……
5
又过了几日,我听到京城里有流言传出我爹有谋反之意,吓的我赶快领着小薇赶至相府,走到门口,看到成群的官兵进府搜查,我爹娘衣衫凌乱地被拖到了外面的街上。
“赵大人,赵夫人请跟杂家走一趟吧!”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见我爹娘一朝落马,就落井下石,看爹娘走得慢,上去踹了好几脚。
我从后向前护住我爹娘:“本宫还不知奴才在押解犯人之时还能随意打骂!”
我抬着头,瞪着面前撑着腰作威作福的大总管陈公公,可颤抖的手却暴露了我的情绪。
“呦呵!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镇王妃啊!您有所不知,这赵繁拿着皇上赐给他赈灾的银两在冀州私自屯兵,听说这其中还有镇王殿下的手笔,估计过两天杂家就能与王妃娘娘再见面了呢?”
这太监掐着嗓子说话我听着想吐,“呵呵,那我就等着您的大驾光临了!”
因我一直注视着他们,一路上他们到没什么动作。我飞奔到王府,准备和南清商量对策,却看到了自家弟弟跪在我房前:“我来向姐姐请罪,要不是我把爹的私印弄丢,也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利用。”
看到九岁的弟弟背负着荆条,在腊九天里光着膀子,跪在地上,冻得直发抖。
我心再不忍也不能原谅他的失误:“我本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可我当初救了你,不是让你长大露马脚给他们看的!”
我闭了闭眼,尽力控制自己崩溃的情绪:“罢了,罢了,你不做,他们也会从其他地方下手的,这里明日也会被抄,我把你即刻送出京城,以后你更名改姓,不要说是我镇王妃的弟弟,赵相的儿子!”
我的嗓音逐渐尖利,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胆!不是让你们照顾好王妃!”我醒来就看到南清训斥着下人,不过因为现今的局势,没有几个人俯首帖耳听着。
“咳咳咳!清清!”我把他叫到我床前。
“烟烟,大夫说你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你昏睡了两天两夜,现在终于醒了!”
南清把我扶起,把水端到我面前。
“可……案子……了结了?”我艰难地吐着字。
“其实并没有……只不过我把镇王府摘了出去,咱们现在没事了……”
“什么叫做摘了出去?南清!你可知我当初为何嫁你,你是花天酒地,风流公子,可我也知道你重情重义,值得托付。可恨……我当初瞎了眼看上了你!”
喊完,又一口浊血从口里吐了出去,我的脸色又苍白了不少。
我看到南清的眉头紧了紧,“可本王如今只能保全王府,望王妃识大体。”
“好!识大体!好一个识大体!妾身还没有服侍过王爷吧?如今妾身是不是该做一个王妃的本分……”我不顾齐跪一旁的丫鬟,脱着我的上衣……
“你怎可如此自轻自贱!”南清用被子把我身体蒙上,甩袖离去。
6
一连几日,南清都没到我的房中。估计南清恼怒,这几天把我房中的碳火都断了。
我坐在椅子上,紧了紧盖在身上的白色披风,才堪堪挡住从冬日渗来的冷气。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南清掀起帘子走进来,在我面前跪下:“我让烟烟受苦了!”
看他安然无恙地来了,我就知道事情解决了。我把他扶起,咳了几声道:“你平安就好!”
这一切都是我和南清唱的一出戏,太子南宿打算陷害爹与南清,可惜做法实在拙劣,堂堂一国储君,一点容人之量也没。
这也让我坚定决心与南清演了这一出戏,在外人看来,镇王府家宅不宁,镇王日夜忧心,可不知南清早已部署好了这一切。
有天下情报网的藏花阁怎么不会提前知道南宿的动作,南清和爹就将计就计把私印换成缺一角的假私印,最后还我爹以清白,又重重给了南宿一击。
朝中党羽纷纷弹劾太子作为,下到家长里短,大到朝廷社稷,我知这是南清的动作。
太子一时被禁足府中,皇上让南清暂管其职务,不出一月,太子势力全数被清缴,太子形同虚设。
到上元节那天我和南清去逛灯会。我俩正要买小兔子花灯,街上突然乱做一团,百姓都在喊:“太子反了,太子反了!”
“呵!狗不逼一把,它是不会跳墙的。”
南清让侍卫护我回府,自己要杀进宫去,名为护驾。
“清清,万事小心,我在家等你回来。”
垫脚亲了他一口,他脸真容易红。
“好……等我回来。”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看到南清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还沾着血。他怕我看到赶紧用帕子擦掉。
“怎么样?哪伤到了?”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给他检查有没有伤口。南清把我推开:“没……没有,是别人的血……”
“那就好!那快吃饭啊?小厨房今天啊做了你最喜欢的小汤包!”
“你怎知我爱吃?”
“那时我刚到京城看到你总是光顾人家小菜馆,每逢到那儿,总要点上一笼汤包。”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别说,当时每看你的津津有味,我都快要流口水了!唔!”
南清从正面吻住我,我看着他眼中的倒影……
他眼中逐渐深入的我……
番外南清视角
1
那年我十五岁,她九岁,许是先天发育不良,我还跟个稚童一样。而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让人离不开眼了。
我从小就跟娘亲逃难至此,那时赶上天灾,庄稼颗粒无收,她和她爹娘一起搭棚施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明眸皓齿,一笑天地都失了颜色,就像神袛派入人间的仙子,让人觉着心中欢喜。
城中百姓都盼着天降甘霖,可天不遂人愿,一滴雨也没有来滋润这干渴已久的大地。
到年末,灾情更甚,城中有的百姓已经发狂,甚至食人肉,喝人血。
而我的娘亲最后为了把吃的分给我,撒手人寰。
临终前,她把一枚玉佩交到我手上说:“找到皇上,不管怎样,你也是他亲生儿子,他会管你的,娘只希望你今后好好活着。”
娘永远地阖上了眼,我行尸走肉般把阿娘埋在了小院那棵她最喜欢的柳树下。
家里没粮了,我只好到街上碰碰运气,不料碰上食人的疯子,他们把我围住,想把我分食干净,正当我绝望之时,她来了。
她变得面黄肌瘦,但还是明艳动人,本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却为了我杀了人。
我看着她流血的双手,不禁悲恸:这样至纯至善之人杀人,不敢想象她会有多悲痛!
可她还是蹲下身子,问我有没有事。还把我带回了她家,我才知道她家比其他百姓还要糟!
本应千娇百宠的姑娘现在靠吃泥土果腹,家中草木早已当做粮食充饥了。
那天晚上,我枕着她的枕头沉沉睡去,闻着她的香味,那是娘走了之后睡的最香的一次。
我梦到小时候娘给我喂米粥,哼童谣。
可不知她急得焦头烂额,看我昏死过去,千方百计让我醒来,最后不惜伤害自己,让我喝她的血!
一睁开眼就看到她已经溃烂的手腕,可仍安慰着我。
我崩溃地跑出院子,要找大夫医治她。
寻到了我那巡查灾情的爹,我求他遣人就她,他说前提是要立刻和他回京城认祖归亲。
她最后的样子太过凄惨,至今都不敢回忆。几碗鲜红的血液摆在她身前,太医用了大几十种名贵药材才将将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出来,太医说她的手这辈子再也不能使力了。
那以后我养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我暗暗下决心,干出一番事业,回来娶她。
2
娘说过交战时绝对不要把缺点暴露给对手,等我悟出,幸好还来得及。
烟烟那年和她的父亲初入京城为官,只是一个翰林院学士,我在市集上一眼就看到了她,可爱的她正与身旁丫头商量着晚饭,她近年似乎重口腹之欲了些,小脸都圆润不少,但不管怎样,我都喜欢。
以后咱们的家里,她想要多少厨子,想吃什么饭,我都找来!
一夜我和太子南宿一起饮酒,微醺之下太子拿我房中烟烟的小像取乐,我情急之下说出了烟烟的名字,太子好似不以为然,寻欢作乐,可我却忽视了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我和南宿也算手足之情,我从没把他当做敌人。可那晚后,南宿陷害烟烟父亲藐视皇上,一家就要受到波及。
我忿忿地去找他,他那时根本不像和我朝夕相处的兄弟,勒令我跪下:“你知道为什么父皇把我封为太子吗?是因为要给你铺路,做你的垫脚石!我要你呈上永不上位的奏折,自请封王!”
我本无意皇位,可他仍把我视为威胁,我无奈笑了笑:“无所谓!你放了烟烟一家人就可,你恃强凌弱还算什么正人君子!”
“君子?!我要是和你娘一样做个君子,就要被身边人鸠占鹊巢,被人抛弃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宫人都缄口不言的秘辛!我的娘亲本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一纸诏书选入宫中封为皇后,可世家势大,门阀掌权,在宫中父皇护不了她心爱的女子,只能让她假死以求性命周全。
易受操控、没有背景的皇后侍女被世族拥护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我娘亲奔波操劳,最后含恨而终。我也终于明白娘为何直到死才道明我的身世……
我面上假意应允这阴毒太子,背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但却不敢再告诉任何人我心仪烟烟,房中给烟烟画的小像、写的小诗也都烧了。
我开始在各大青楼日夜笙歌,朝中人都觉得我荒淫无度,难当大任,太子认为我爱而不得,为情所困。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青楼里都是我麾下的势力,也成了交易情报的地方。
一年前烟烟刚及笄,我知道她家里已经给她商议婚事,为了娶她,我可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早些年间,我暗中增大李相在朝中的威望,向皇上上书时提到前朝有分设二相之举,皇上多疑,又擅权衡之道,升朝中科举出身的赵繁为右相。
之后我又令存于民间商贾的势力扶植烟烟母家,最后险些有富可敌国之势。
幸好,皇帝身边得宠的李美人是我从藏花阁选入宫中的,每日让她在皇帝耳边吹耳边风。
“牵制相府,可用姻亲,把相府适龄的长女许配给镇王正好,也显皇恩浩荡,成就一番佳话……”
3
我终于娶到烟烟了!我发誓要用一辈子对她好,要一辈子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苦!
烛光红纱,樱桃小嘴,美目流转,她娇羞的小脸上爬上了几点红晕:“我怕疼,你可以轻点吗?”
这应是婉拒吧,我试探下她的心思:“那我今晚去书房睡?”
“那妾身恭送王爷。”
……瞧这迫不及待的样子……
许是她小时候疼怕了,不敢再疼了。
烟烟是长女的缘故,对待谁都要一副长辈样,她唤我清清,对我像孩子一样,既然你把我当孩子,那我就只做你一人的孩子。
世人不知在外杀伐果断的镇王,在王妃面前是个稚童模样,总是求抱抱,求亲亲,还总哭……
4
我以为我把她保护的很好,结果终究是我欠了她。
那晚大雨,我想到烟烟雨天手腕就疼,去药房买完暖身子的药包,正准备回府和烟烟一起共进美食。可护在烟烟身边的暗卫匆匆禀报:王妃被皇后在雨中罚跪。
我赶紧施展轻功回府,我本应好好相护,可还是让烟烟受委屈了。
她苍白的嘴唇瑟瑟发抖,头上烫的吓人,患有旧疾的手腕已经青紫,膝盖上也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甚至还没回王府直接就在马车里晕了过去。
我抱她下了马车,请大夫来诊病,大夫告诉我:“王妃本就体寒,深受旧疾折磨,王爷决不能再让王妃受此刑罚,否则王妃的手必定牵连筋骨,到那时神仙来了也难治啊!”
我让她的婢女把实情相告,原来每次赴宴,烟烟都要受委屈,为了王府她才一直不发作,不想让我担心也不让暗卫告诉我,是那日事大不得已我才知道。
也是那日烟烟认出了我,她害羞的模样可真可爱,让我想要把她藏在府中,只供我一人享用。
我本想与她琴瑟和鸣,让她只安逸地被我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即可,可不得不让她与我一起并肩。
那晚我故意激怒她只为让她吐出心中瘀血,解开郁气。可不料她开始绝食抗议,要去亲自面见皇上以求清白。
她的烈性终和一般女子不同,万般不得已我告诉了她真相。她没有为我的知而不言而愤怒,而是看着我义正言辞地说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那时,月光皎洁,星光闪烁,却抵不了她眼中迸发的光明。
我与她的合作骗过府中内应,让世人都以为镇王南清进退维谷,诸不知我暗中谋划布局。
南宿日日饮酒作乐,逍遥快活,不知他外强中干,时日无多。
我联合朝中实力逼南宿谋反,大举进攻,以护驾的名义逼太子束手投降。
几年筹谋终在上元节那晚成事。
第二天我赶至烟烟床前,像个孩子样的炫耀着。
那日我才知道,她付出的比我所知的多得多。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不自觉地下身一热,亲吻着她,凑到她耳边:“烟烟,可以吗?”
烟烟小声点头:“嗯嗯……”
从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番外后宫篇
“小女林婉拜见陛下。”
“你就是林家选入宫的女子?”
我双膝跪地,把头重重叩在地上,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林家的一个庶女,像我这样的庶女家族里有上百个。因姨娘早逝,我在家中没有母家支持,进入宫中为家族维持荣耀的活就安排在我的身上。
记得前两天皇上又罢黜了林家两个堂兄,我那所谓的父亲的头发又白了几根。在花园里行色匆匆,与正在散步的我相撞。
他看到我的容貌,眉头终于舒展了些,隔天就通知我入宫。有很多姐妹羡慕我,但我心中丝毫没有波动。坊间都说当今圣上与皇后赵氏相识于微时,此后更是同甘共苦,如今更成民间的一番佳话。
明明是一对分不开的鸳鸯,为何非让我做这个棒子呢?其实他们只需一个林氏之女的身份罢了,世族为了巩固家族地位每年往后宫里不知塞了多少人,这些女子只是家族的牺牲品罢了。
可他们自以为这样可以威胁皇权而沾沾自喜,却不知此举犹如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世族门阀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其实看似势大可左右皇权,内里却腐朽不堪,烂到了内里。从开朝至今,袭了多少爵位,就有多少寒门学习名落孙山。
门里觥筹交错,门外饥寒交迫……
“抬起头来!”皇上的思绪把我拉回来,我抬头看到皇上小心摩擦着皇后的小手,看到端庄的皇后,她浅笑安然,盈盈地看着我,没有半点夫君可能会被其他女子抢走的危机。
看着她潋滟动人的双眼,我也明白为何我会被选入宫中了。
我被安排在已经有数十个美人在的储秀宫,每日都能听到她们之间争锋吃醋,其实皇上除了每日去皇后在的凤仪宫,从不踏入这些庸脂俗粉环绕的宫殿。
真不知她们整日为一个连眼睛都不在自己身上流连的男子郁郁寡欢个什么劲!倒不如吟风颂月,品诗作画,好不快活!
没有府中管家的月俸克扣,在这里我丰衣足食,每日浸在无声丹青之中,也算闹中取静,当代五柳了。
想即此,我不禁捂嘴轻笑,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花绿绿争奇斗艳,一个个妙龄女子扑蝶玩笑,到别有一番滋味。
既来之,则安之。如此清闲自在一生,到比府中那些整天为父亲叹息掩涕的姨娘快活的多!
“这是你画的?”皇后的声音叫醒了在御花园石凳处小憩的我,我还来不及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被贴身丫鬟按下行礼。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嫔妾所画。”
“甚好,甚好,我看与民间的华凌大师相比也毫不逊色,以后可愿进我宫中伴我作画?”
想起储秀宫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吵闹,可能皇后宫中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我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嫔妾荣幸之至。”
之后的日子里,晨起请安过后我都留在了凤仪宫,不过每次都是刚把画纸展开,皇上就下朝驾至此处,每到此时我总要想借口离去。
等到今日许是皇上和皇后闹了些别扭,当我离去之时,皇后叫住了我:“婉婉先去偏殿等一盏茶的时间,本宫稍后就来。”
我从晨晓等到了天蒙蒙黑,茶也不知换了几盏。不料没等到皇后娘娘,等来的是踉踉跄跄的皇上。灯影交错,迷香作祟,他把我认成了皇后,就要扑倒我。
“烟烟,不生气了好吗?这次又要晾我几天啊?”
慌乱之中,我拿起身旁的茶壶,往他头上砸去,终于他获得片刻清明。
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恕罪!”
他捂着出血的脑袋,直直地瞪着我,勉强压下火:“罢了,也不是你的错……”
我被人“请”回宫中,一连几天被禁足。一旬过后,皇后来到我住的小屋。
她担忧地看着我清减不少的身子,把我扶起:“你被人所害,也受苦了,都怪我本宫估了宫里的尔虞我诈,才让他们放出暗箭,使了阴招。”
“不敢,不敢,谢皇后娘娘还嫔妾清白。”
“本宫知那日并未发生什么,但你如今业已成为众矢之的,本宫只能把你送出宫,更名改姓嫁入清白人家,让他护着你。”
“皇后娘娘大德,嫔妾没齿难忘!”我磕头谢恩。
就这样,我有了新的名字,林氏之女的头衔付之一炬,我再也不必为它做什么。
我嫁入朝中新贵,在朝中任国子监祭酒的南宫辰,婚后我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倒也和乐。
直到我发现了他书房中被他藏着的那张和我相似的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