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我有一个朋友。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回馈自己的青春年华，没有什么技能用来维持自己的日常生计，没有什么丰富阅历用来淡然自己的生活困扰。他总是对人说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面对亲人离开时会感到福贵一样的孤独无助，面对心中执念时也像祥子一样的吃苦耐劳，面对被奴役不公时也会用到阿Q一样的精神胜利法。就是这样一个现实主义者，却一直钟情于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那夜雪很大，气温倒是还能接受。刚倒了一杯茶，聪明朋友打来电话。我知道他是一个话唠，并且所有的话题他都能完美插入，没有一点违和感，他好像有着世界上各种事物的知识储备。打开窗，我已经准备好听他谈经论道了。
“喂！”
“我有个有趣的见解，要不要听！”
“哈哈，你的故事与见解一直很有趣，我很乐意！”
“我发现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如果是好事，你说的很多很绝对，往往是发生不了的，如果是坏事，你说的很多很绝对，就会发生。”
“嗯，然后呢？你是怎么发现这个观点的？”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仔细想想自己一直挂在口边的事情，是不是这样？小时候学自行车，我一直说我不会摔倒，结果肯定摔倒了。每次一考试前但凡我们很是自信，嘴上说一定没问题，名列前茅，结果每一次都考砸了。还有我们的那几个姑娘，那时候再一起是多么的幸福，我们每个人都发过誓还不止一次，誓言是那么的决绝，然后最后呢？等等问题。你不要以为我说的这些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我的观点是你把它，把这点事说出口，出声，别人能听到，所有人都能听到，并不是自己在心里想的，自己有点过于自负而没有看清现实而发生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嗯，我懂！可是我有一个疑问？你没发现自己说出口的所谓的好事情！都是将来或许会发生的。而自己说出口的坏事情，在一定行为中，将来是肯定要发生的吗？”
“我…或许你说的对！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就这样！”
他挂断了电话。
我一直现在窗口，可以听到风声呼啸，这会很清楚的感觉到天气并不温柔，我的房间充斥这清冷，赶紧关上窗，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收到消息，聪明朋友的父亲去世了。也没有打电话，我们几位好友陆续回到了家乡，我想他们也应该收到了。在路上，我回想昨晚的一通电话，他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相聚的一面，他强颜欢笑的欢迎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笑谈着，并没有表现出想象的那么悲伤，但是憔悴的神情是掩盖不住的。凌乱的头发下裹着一张泛黄的脸，北风在他脸上流下斑斑痕迹，双眼泛红微陷下去，应该是这几天没睡好。一身孝衫这一块那一片都有泥土，尤其是在双膝的位置。
有人说，父母是身前的一面墙，他们把我们和死亡隔开，他们在的时候，我们几乎察觉不到死亡，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就要面对这一份恐惧了。看这他忙碌的身影，与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亲友门打着招呼，亲友们都会说一句或是几句安慰的话，他都是笑着回应。我没有安慰他，准确的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倒是希望他向我们先开口。能感觉到，我们的到来使得聪明朋友开心，但是从始至终他并没有对我们倾诉心声。时间很快，几天之内我们就陆续离开了，毕竟成年人的生活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总得为了生活做些不喜欢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夏天，聪明朋友来我所在的城市，我们一起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
我去车站接他，一头短发，白体恤，牛仔裤，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老小子！还以为自己18呢？”其实我看着他跟18岁确实区别不大。
“可真是好意思啊，你自己不也一样。”他打量着我。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就像是两个甜蜜的情侣。他知道我的难堪，我清楚他的糗事，我们各自心里的小阴暗也在彼此的口里说出。但我还是有种微妙的感觉，他和以前不太一样，或许是许久未见，又或是家里的事情导致的，我这样想。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他不好意思拒绝这番好意。很快就约好了人，订好了餐厅。
下车，往餐厅走去，那种微妙的感觉强烈了起来。我感觉到，不，应该是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局促不安。他的两只手一会儿背在后面，一会插在裤兜，一会又不自然的摆动，这种紧张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我并没有点破他。正如我所料，饭桌上的他不再是以前的话唠，不再是之前的社交牛人，扭捏的像个新出嫁的小媳妇。我用舟车劳顿，不胜酒力为借口，早早带他离场。
回到家，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被好奇心驱使着谈到了那个话题。
“哪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真的想知道，还是看出来我想说但是又没法开头，嘿嘿嘿”
“那兄弟还能让你难为情不成，是我想知道，我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那天是胡说八道，你说的对。主要是我很早就知道父亲的病，父亲是个很乐观的人，我也是。在五年前查出病来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奇怪的是半年前，我经常说一句话“就算我的父亲明天或是不久之后离开了，我也能接受”。是的，我经常说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结果就在那天，父亲真的离开了，我也确实能接受。那晚我脑子很乱，突然萌发出一个想法，父亲的死亡是我造成的，应该说是是我的嘴造成的。才想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理由，说了那些没有由头的话语，我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是多么的勉强啊！”
“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很难融入别的地方，我也不愿意同陌生人交流，我更不愿意随便张口，说一些不假思索的话。我自己明白，那个观点是错的，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把它从我的脑子里擦去。它就一点一点在我脑子里成长，从一个小芽到根深蒂固。”
我拿过纸巾递给他。
“抱歉，我失态了。”
“没有的事。”
我打开窗，望着窗外。我明白我的话唠聪明朋友已经和那年的冬雪一同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