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今日圆

2022-08-07 21:00:45

爱情

1

“砰”——

“啪”——

相框被人一拳打碎,狠狠摔在地上,

“怎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果然是看谁都像玩物。”男人声音带着嘲讽。

“凌初月,你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

男人恶毒地诅咒着。

2

今夜格外的静,没有风。

据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出现在天上,因为人世尚有牵挂。

她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星,只挂着一轮月,比往常略圆了些。她下意识的伸手,指尖却戳在了坚硬的玻璃上。

她这才想起,这窗户是死的,打不开。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吱嘎——

卧室门开了,她下意识转头,盯着门口。

是吴妈。

凌初月屈身抱紧自己的膝盖,又继续盯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刚刚的某一瞬间,她以为是他回来了,当然,也只有一瞬间。

他不会回来的,这里是于他而言是囹圄,是牢狱,是一个巨大的金丝笼子。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亮了这一片狼藉。

卧室大床一片凌乱,电脑文件各处散落,摔碎的玻璃片撒了满地,吴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坐在落地窗边一动不动。

吴妈心里一惊,小心试探着开口:“小姐。”

没有回应,

吴妈又轻轻喊了一声,

“小姐,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吴妈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吴妈,今天是几号了?”

“今天是十四,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吴妈回答。

原来是中秋要到了,难怪。

“吴妈,你看,月亮要变圆了。”凌初月有些高兴地指着月亮说到,

听着女孩略显兴奋的声音,吴妈心里却咯噔一下。

吴妈没作声,或者说是不敢出声,她怕吓到那个孩子。

过了半晌,女孩有些失落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旷,

“吴妈,我有些累了。”

“我想休息了。”

吴妈手颤抖着,捂住嘴巴,眼泪却又忍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

这里太静,凌初月听见了,她知道吴妈在哭。

还好,还好,只有吴妈一个人会伤心。

吴妈心里抖得厉害,站不稳,她扶着门把手,哽咽问道:“小月,是到时候了吗?”

凌初月没回答,她只是笑着安慰她,

“吴妈,别哭。”

3

A市,盛天娱乐会所。

身姿摇曳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裙,裙摆开叉很高,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

鲜艳的美甲捏着透明的高脚杯,女人斜身靠在一个男人身侧,抬手将酒杯递到男人嘴边,男人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眼睛却是紧盯着对面坐着的人。

“阿今,这新开的场子如何?”

对面人未做声。

邵铭瑄给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会意,随即端着酒杯,摆着水蛇腰走到对面人的身边。

顾今晃荡着酒杯里猩红的液体,眯着眼倚在真皮沙发上,衣襟半敞,任凭身边女人不安分的手在他胸膛上游走。

这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太多年,真是都不新鲜了呢。

A市人人都羡慕顾今,十三岁起就进了凌家,后来又成了凌氏继承人内定的未婚夫,上百亿家产唾手可得。

顾今自嘲地笑,他与其说是被送进凌家,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父母卖给了凌家。

一仰头,酒杯里的液体滑进喉咙,有些许顺着嘴角,沿着修长的脖颈流淌至胸前,看得身边的女人一愣。

男人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狭长的桃花眼此刻沾了酒色,美得有些妖冶。

本不该用“美”这个字眼来形容男人,但顾今确实是个例外。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凌氏集团总裁的丈夫相貌俊美异常,A市的上流贵族无出其右。

“嗡———”

顾今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来电显示是“吴妈”,别墅的管家。

女人看着电话一直在响,而顾今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她摸不清这男人的心思,心里提着一口气,慢慢试探着伸出手,眼看着马上碰到电话,女人下意识回头看向顾今,却被男人冷戾的目光吓得登时收回了手,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是连凌氏总裁都没放在眼里的人。

在电话挂断前的最后一秒,顾今接通了电话。

简短的几句,对面就没了声音。

不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女人明显感觉到男人身上骤然冷冽的气息,像数九寒冬的冰雪,冷得她打颤。

“砰——”

手机砸在墙上,碎得稀烂,女人再一转头,身边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华灯闪烁,一辆黑色莱肯超跑疾驰在公路上,顾今已经有两三年没飙过车了,如今握着方向盘的手竟有些发抖。

他脑子里有一瞬的迟钝,刚刚吴妈在电话里说什么来着?

哦,对,她说那个女人死了。

凌氏集团总裁,A市金融的掌权人,顾今的妻子凌初月在别墅自杀死了!

怎么可能呢,开什么玩笑?

他们前天还见过的,凌氏最近的股票还在上涨,上个月准备的竞标项目还在运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意外。

现在告诉他,这一切的掌权人毫无预兆得就自杀了?

顾今不信,这绝不可能。

他得亲眼看看,这又是一场怎样的骗局。

跑车在别墅门前发出“呲啦”一声,尖锐犀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此刻别墅内灯火通明,门前还停着三辆黑色奔驰,顾今认得,其中一辆是凌初月律师的。

这个律师,顾今见过一次,还是在三年前他和凌初月结婚的前一天,印象尤为深刻。

这位律师姓沈,与他们父辈同辈,据说是凌初月早逝父亲的朋友,也是现在凌初月为数不多亲近的人之一。

顾今靠在车边,抽了根烟,风有些大,吹得顾今手抖。

烟蒂烫得人手一缩,顾今碾灭了烟头,抬脚进了别墅。

门卫一如既往地跟他敬礼,像往常一样,这让顾今觉得吴妈可能真得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顾今脚底生风,几个大步走进客厅,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在耍什么把戏。

客厅里灯光晃得刺眼,顾今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待视线恢复,顾今看见沙发上坐了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年龄偏大,戴着眼镜,面容略有些憔悴,但顾今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位多年未见的沈律师,凌初月一直叫他沈叔叔。

平时家里的佣人都不在,吴妈从厨房走出来,不过几天没见,顾今发觉吴妈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

吴妈见顾今愣愣地站在客厅中间,走过去说:“少爷上去看看小姐吧,她应该是很想见你。”

这个称呼有些奇怪,吴妈从不称顾今和凌初月为先生夫人,而是叫少爷小姐。

吴妈的声音太过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今从接到吴妈电话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路上都像在做梦一样,此刻更像是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

吴妈见顾今仍怔在一边,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

“小今,上去看看小月吧,去看她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

顾今霎时像被招了魂,瞬间冲上二楼卧室。

那是他和凌初月的主卧,可这三年来,他很少留宿过,大多时候都是做完就走,对待自己的妻子仿佛就像个嫖客,还是白嫖的那种。

跑到卧室门口,握着门把手,顾今又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松开。

凌初月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睡觉浅,平时一点声音就能惊醒。

以前每次他都是半夜回来,故意弄出很大动静,又或者直接冲进卧室,把人拎起来就开始发泄自己的欲望,也不管凌初月是不是愿意。

顾今觉得凌初月不会不愿意,毕竟当年是她自己亲自点名要的他,而如今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但今天,顾今觉得他应该先去洗个澡,凌初月不喜欢他身上有烟酒味,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顾今伸手把衬衫扣子系好,抚平了衣服上的皱褶,又顺带捋了捋头发,她好像很喜欢看他干干净净的样子。

顾今轻轻转动把手,慢慢把门拉开,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卧室里开着一盏暗黄的灯,像以前一样,凌初月怕黑,所以睡觉都不会把灯全关了。

屋里的陈设没变,只是床头墙上空荡荡的,顾今知道,那里原先挂着的是他和凌初月唯一的一张结婚照,但前天,被顾今一拳打碎了。

顾今的视线落在了床上躺着的人。

Kingsize的大床上,那人只占了小小的一边。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连衣裙,面容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顾今看着这身裙子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在他的印象里,凌初月显少会穿这样娇艳的颜色,她的衣柜里多数都是黑白蓝的职业套装。

顾今走过去,蹲下身趴在床边,仔细瞧着这人,他们很多年没有这样安静得待在一处了。

凌初月骨架小,身材也纤瘦,不像外面女人那样前凸后翘,此刻安静地躺在这里,看着好像格外单薄。

其实,褪去那层冷冽的标签,她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金刚不坏的身体。

女孩两颊有点凹陷,锁骨突出,不知什么时候,他都没发现,凌初月竟然瘦成这样了。

顾今伸出手,下意识放在凌初月眼睛上,以前凌初月也会装睡,但只要顾今把手放上去,就能感觉到手掌下凌初月的睫毛在颤,眼睛也忍不住骨碌碌地在转,挠得他心都在痒痒。

但这一次,顾今的手放上去许久,掌下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顾今知道,这次她没有装睡,她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凌初月,这里可真安静啊,你听,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凌初月,你怎么睡着了,凌氏那么多工作,你这样赖在这不怕破产啊?

凌初月,别睡了,你起来我带你去吃烤红薯吧?你不是很多年都没吃过了么?

凌初月,你睁开眼看看我这是怎么了,我这里好疼啊,我是不是病了啊?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了,但主人却无知无觉。

顾今右手还轻轻搭在凌初月眼睛上,左手却紧紧抓着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心脏疼得厉害,好疼,从来没这么疼过,他想可能也许下一秒就这么疼死了。

4

可惜,他没死,他还听得见吴妈在说话。

“小姐走得很安详,是服得安眠药,没什么痛苦。”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妈站在了卧室门口。

说起来,在这个别墅里,吴妈的地位有时候比顾今和凌初月都高。

吴妈是凌家的一个远亲,在凌初月父母还活着时就做了管家,她从小看着凌初月长大。凌父凌母过世以后,也是吴妈一直在照看凌初月。

后来十三岁的顾今进了凌家,也是吴妈照顾。

吴妈一辈子丈夫早逝,无儿无女,这么多年一直在照顾顾今和凌初月二人的生活。吴妈从不多话,但该说话的时候也从不畏惧,于他们而言说是半个妈也不为过。

顾今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将凌初月当成女儿看待的吴妈此刻能这么平静。

也许是看穿了顾今的疑惑,又或者吴妈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总之,吴妈给顾今讲了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小女孩出生在一个财力雄厚的大家族,这个家族事业坦途,但却子息单薄,到女孩这一代只有她和大伯家的两位堂哥三个孙辈。

这样的家族里,总是以利益为先,亲情自然寡淡,家族不需要孙子或者是孙女,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小女孩生下来就身体孱弱,还患有自闭症,好在智商超乎常人。但这远不够资格成为继承人,尤其是还有两个优秀的堂哥,就这样,小女孩成了家族的弃子。

后来,小女孩的父亲郁郁寡欢出了车祸,母亲随后又变得疯癫,动辄打骂小女孩,或许在她母亲心里,这个小家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个不健全的孩子造成的。

母亲病了不到一年,最后还是选择跳楼自杀,就死在了小女孩面前。

同年,堂哥一家出了意外,葬身大海,无奈之下,小女孩的祖父被迫开始培养这颗曾经的弃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小女孩被安排了各种各样的学习内容,因为她本身的自闭症,即使智商高,她也要比寻常人难得多。

小女孩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只有从小照顾她的管家妈妈知道。

女孩的祖父身体撑不了太久了,没有时间给她去治疗心理疾病,为了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只能大把大把地吃药,靠药物来抑制病症。

后来,小女孩不负众望,终于成了合格的家族继承人,接手了家族产业,并发展迅速。他们家确实有些运道,无论哪一辈,事业发展得都极为顺利,也有人说,这是拿子孙命换得运气。

的确,他们这个家族迟早会断绝香火,别人也许不知道,但管家妈妈却早猜得到。

因为小女孩曾跟管家妈妈说过,她活着太痛苦,如果有一天她任性一回,希望管家妈妈别怪她。

那时的凌初月不过才十八岁,刚成年,在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她却说,她活着每一天都疼,但现在她还能坚持,等哪天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她就得任性一回好好睡一觉,让吴妈千万别叫醒她。

吴妈哭着说“好”,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活得有多辛苦。

这是顾今第一次听到有关凌初月的过去。

小的时候,因为他和凌初月的二堂哥在同一所学校,玩得还不错,他曾见过她几次,那时候顾今只记得自己兄弟有个十分孤僻的小妹,却并没将人放在心上。

等再见她的时候,顾今十三岁,凌初月十岁,而凌初月的堂哥一家早已意外过世。

十岁的凌初月成为凌氏的准继承人,背靠凌氏这座大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有谁能想象,如此光鲜亮丽的集团掌权人,永远登在金融版块头条的凌初月日子过得竟那样艰难。

顾今和凌初月结婚后,他多少知道她有些心理疾病,却不知道如此严重,更从未想过竟然积累了十几年。

他陪在她身边十几年,却不知道她每一天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结婚的时候,吴妈极力反对,因为他不会成为凌初月的救赎,他只会推着她更快地走向死亡。

但那场婚礼是凌初月唯一一次一意孤行,她用了为数不多却是此生全部的勇气。

5

楼下的人还在等着顾今,天都快大亮了,仍然未见顾今下来。

无奈,吴妈再一次上了二楼,

她给他讲那个故事,无非是希望顾今别再记恨凌初月,那个孩子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吴妈不希望她唯一爱的人到她死的时候还在恨她。

凌初月爱顾今,一直深爱。

吴妈看着那个依旧坐在地板上的背影,她觉得此刻的顾今身上似乎有着跟曾经的凌初月一样的气息,绝望,压抑,迷茫。

吴妈忽然有些害怕,顾今十三岁到凌家,如今二十八岁,也是她照看了十五年的孩子。

她不想他变成第二个凌初月,小月在那边也不会希望如此。

“小今,小月她累了,她想休息了,她这一辈子短,也没任性过,你当她使了一回小性子,别——”

吴妈哽咽,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

“别让她去了那边还担忧这边的事。”

顾今浑浑噩噩被吴妈拽着下了楼,不过一夜,这个A市最耀眼的男人仿若失了根茎的鲜花,瞬间枯萎了。

沈律师看着顾今,率先开口:“小月生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你只需要签署几份文件。”

顾今没反应,沈律师自顾自一份一份拿出各种文件,

“这是股权移转赠予证明,小月将她在凌氏集团70%的股权无偿赠予顾今,也就是说你以后是凌氏的绝对控股人。其余的是一些动产和不动产的移转证明,除了留给吴妈的,剩下的都过户到你的名下。”

顾今仍是头都没抬,也没签字。

沈律师叹了口气,也许这个孩子对小月并不是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无情啊,恐怕连小月自己都不知道,否则她怎么舍得……

沈律师最后掏出一份文件和两个红本子,看到那两个红本,顾今终于动了,

“怎么会在你这里?”

顾今声音嘶哑,眼睛却死死盯着茶几上的两个红本,那是他和凌初月的结婚证。

“你或许并没仔细看过你们结婚前你签的那份结婚协议书。”

当时顾今以为那里面的内容不过就是一些凌家限制他的要求,又或是防止他将来霸占凌氏财产的条款,顾今懒得去看,随手就签了,他人都被“卖”进凌氏了,还需要在意这些?

沈律师打开两本结婚证放在顾今面前,顾今不懂。

沈律师无奈解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和小月还并不是合法夫妻。”

顾今倏地一下抬头,眼里尽是惊讶。

沈律师一眼便明白,小月从未跟顾今解释过,那个孩子啊,宁愿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

“你没发现你们的结婚证上并没有盖钢印么?这两本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严格来说,你现在还是未婚的身份。”

“那份结婚协议书的内容是证明你们之间为合作关系,而这一份是解除合约的证明。”沈律师将一份文件推到顾今面前,

“你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结婚,当时不过走了个过场。小月说,因为她的关系无端绑着你这么多年,她怕日后你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不敢开口,又怕对方觉得你是二婚心里会介意,所以……”

沈律师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天凌初月跟他讲这一番话时的神情。

他跟她父亲是好友,从小看她到大,她经历得那些痛苦他多少知道些,平日里也未曾见她面上有过笑意。

可那天提起顾今,凌初月脸上一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尽管是在跟他说着如何把自己丈夫让给其他女人,可他还是从凌初月的语气里听出了那深深的挂念,他一直以为凌初月这辈子恐怕都没法真心爱上谁,却不曾想竟还有这么一个人让她牵挂至此。

沈律师看着顾今神色复杂,最终还是重复了那句凌初月的话,

“小月说,这是她送给你最后的礼物,她把自由还给你。”

顾今忽然想起新婚夜那天,他暴躁地在凌初月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毫不怜惜她是第一次,也不顾她疼得流眼泪,他觉得自己是恨她的,但他的身体却一点不排斥她,甚至只想更多地占有她,把她嵌在自己血肉里。

他被这种矛盾折磨得发疯,但仍然舍不得放下她,只能一次比一次凶狠地发泄在她身上。

事后累极,他趴在凌初月身上,两个人还紧紧贴在一起,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她在耳边说,

阿今,再陪陪我吧,用不了太久,我就会放你自由的。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给他自由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顾今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凌初月,你永远都是这样自私。

顾今抓起桌面上那本鲜红的证件,愤怒让他想一把撕碎这碍眼的东西,可下一秒,他却小心翼翼的将证件捋平整,放进内侧的衣袋里。

这是凌初月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6

一切手续和流程顾今都是机械化得听从沈律师和吴妈的安排,或者说是凌初月的安排。

抛除感情,凌初月的确是个优秀的掌权人,她把凌氏发展得很好,甚至把顾今的未来都安排得很好,她一向做事沉稳有条理,就连死亡都好像策划了许久,

是啊,她或许每天都在算着哪一天要一觉不醒。

该顾今签的都签完了,余下便是沈律师他们的安排,楼下人还在商讨,顾今却事不关己自顾自地去了二楼。

以前他不喜欢这,现在他却只想在这多待一会。

他走进卧室,看见凌初月还如昨天晚上一样躺在那,姿势都没变。

凌初月的死讯还不能公开,只能秘密火化,关于时间吴妈征求了他的意见。

顾今想了想说,再等一天吧,

再等一天,让我与她好好待一天。

卧室里,顾今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脸,有些凉。

顾今把蚕丝被拉过来盖在凌初月身上,想了想,他又掀开被子,自己跟着躺进去,圈着她的肩,把人抱在怀里,手里下意识摩挲着女人纤细的手指。

凌初月体质不好,畏寒,手脚总是凉的,这些年曾有过少许温情的时候,顾今也是这般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摩着给她取暖。

顾今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以前人活着的时候他好像没有多眷恋,现在人没了,他怎么连她的小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说这时间过得也挺快啊,都十多年了,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个鞋柜高,弱的跟个鸡崽子一样,风一吹就倒了,”顾今像是跟怀里的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一个顶级财团的继承人非要嫁给我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当然了,你要说看上我这张脸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其实刚开始不讨厌你,但后来知道我爸妈因为需要凌氏的融资就把我卖给你们家的时候我就不高兴了。”

“你爷爷的那些手段逼得顾家差点破产,反正顾家儿子多,我于顾家而言没重要到那份上,所以我轻易就被拿去交换了。”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你点名要的我。”

“我心里难堪,以前我用钱砸别人,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拿钱砸我了,而且我还得笑着被砸,就因为你是凌氏继承人。”

“我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你打破了我原来的生活,让我看清了利益面前,那点拿不出手的亲情,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商品一样被买来买去,你把我困在凌家做个傀儡,可是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拿我当玩物,可我偏偏忍不住想靠近你,想看见你,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受虐狂,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连带着恨你,所以我想尽办法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

顾今回忆着过去,这是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告诉凌初月,他为什么恨她,或者说他为什么恨自己。

顾今觉得凌初月身上越来越凉了,于是他把空调打开,又使劲圈紧了怀里的人,

“可我真得不知道你过得那样艰难啊,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你跟我撒撒娇,你跟我喊喊疼,我一定会帮你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顾今说的是实话,曾经有很多次,他都在想,只要凌初月肯服软肯跟他低头,他都能忘记那些屈辱,他也可以为她拼命的。

只是那个女人从来都坚硬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又或者她从来没把他放心上,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闲来无事养着的宠物。

顾今心脏骤然剧痛,他抓着凌初月的手开始用力,有东西一滴一滴落在了女孩的颈间,可她再也不会知道。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那么疼。”

“不知道你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痛苦。”

“我不知道你病得那么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爱我啊。”

顾今想,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也许每一次面对他的嘲讽羞辱,他的无视冷漠,凌初月都该是如此痛,如他现在一般,心如刀绞。

房间里静悄悄的,顾今说了那么多话,怀里的人都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她还听不听得到,

他听说人死后,灵魂还不会马上消散,也许此刻,她的灵魂就在他身边。

顾今喃喃低语,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此刻他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但他似乎并没察觉,顾今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现在的他已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

整整一天,顾今没出过卧室,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就这样一直跟凌初月待在一起,直至黑夜降临。

顾今记不清有多久他们没这样好好在一起说过话了。

7

白天不方便,只能等到晚上秘密将凌初月送至事先安排好的私人地方火化。

咚咚咚,

吴妈第三次来敲门。

顾今知道,时间到了。

他起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洗了把脸,刮了胡子,收拾得干净利落。

他给凌初月也擦了脸,还上了淡妆,他一边化一边说: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化妆,化得不好看你也别介意,总归你是我的妻子,太好看了,万一那边有人盯上了也是麻烦。”

待一切收拾好,顾今看着仿佛睡美人一样安静的凌初月,

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在女孩的耳边说,

“月月,好好睡一觉吧,别怕,阿今送你,你在那边好好等着我。”

以前,顾今总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称呼凌初月,连名字都很少叫,也只有偶尔在床上动情的时候才会趴在她耳边缱绻地喊着“月月”。

一滴泪砸在凌初月苍白的脸上,瞬间晕开,房间里只有顾今一个人的声音,

“月月,我不恨你,我爱你,一直都是。”

8

十年后。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带着一束栀子花来到墓前。

他伸手抚摸着墓碑上女孩的照片出神。

她显少会笑得这样开心,但他记得,在他们婚礼那一天,她笑得比照片更好看。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摊在墓碑前。

这十年来,每一次来,他都会带上给她看,生怕她在那边忘记了。

“呐,凌初月你可看好了,这可是真的,盖着钢印呢,你可是有夫之妇啊”,顾今对着墓碑上的人晃了晃手里鲜红的结婚证。

在她走的那一年,顾今找人给他和凌初月的结婚证盖上了钢印,他们始终都是合法夫妻,一辈子都是。

“月月,等我安顿好一切就去找你。”

顾今吻了墓碑,风吹皱了栀子花,花瓣飘落在顾今肩头。

今日十五,有人在等他团圆。

十年前的八月十五,阴天,微雨,凌氏集团总裁已故,时年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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