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姑娘走后,谷主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该看病看病,该抓药抓药,日子过得与先前苏姑娘没来药王谷的时候一样。
甚至就像是苏姑娘从未出现过一样,正常的不得了。可忍冬总觉得有哪些地方怪怪的。
那次谷主从府外办事回来,经过廊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洒扫的侍女和小厮悄悄议论着苏姑娘。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私下悄悄议论还是可以的。
谷主当时并未发作,只是如同寻常般缓步离开,而忍冬总算是知晓了从早上起来右眼皮就不停抽搐的原因了。
并非谷主所说的乃是作息不规律之由,而是跳灾之前兆啊。
谷主虽然为人冷漠,但对下人们还是很不错的。活轻松不说,赏钱也很丰厚。因此在谷主府内做事,大家都是抢着来干活的。
可那次谷主却发了很大的脾气,把那些私下议论苏姑娘的下人重重责罚了一次。凡是有参与议论苏姑娘的下人,每人各自去领十大板,罚半年俸禄。
而从那以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有关苏姑娘的话题是一个永远不能提起的禁忌。
苏老夫人看着年纪愈大,却迟迟不肯娶妻生子的苏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常常跪坐在佛堂里祈求佛祖:让她的儿子赶快把那个妖孽忘掉,早日娶妻生子。
苏老夫人不是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过,只为逼谷主娶一位贤良且适合当任谷主夫人的姑娘。
可谷主只是冷冷的看着老夫人作天作地,只留了句:“阿娘,既然不想让儿子活了。直说便好,无须这般麻烦。”
老夫人当时就差点被气晕过去,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来,就朝谷主身上扑去,哭喊着:
“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生了你这个不孝的孽畜。你如今为着那个女人,不娶妻生子。叫我日后有何颜面到地下去见你那早逝的死鬼老爹啊。”
硕大的眼泪不停的从老夫人发红的眼眶中流出,忍冬都不禁心疼起老夫人来,可谷主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任由她捶打。
老夫人先是不停的捶打谷主,后又捶胸顿足道:“我苏家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忍冬睁着他的小眼睛看了老夫人半响,发现老夫人眼眶旁有些红色粉末的痕迹,好像是辣椒粉。
虽然有些不厚道,忍冬不禁腹诽道:“难怪老夫人这次没有干嚎,为了让谷主改变主意,真真是下了血本。”
日子如涓涓细流,平静而缓和。后山的桃花又开始簌簌而落,随风飞舞。又是一年桃花节,谷主仍在书房内处理事务。
不管外面的热闹如何喧天,谷主手中的秋毫仍未有停止的痕迹。
其实谷主一直是不大喜欢热闹的,唯一一次主动去街上过桃花节还是因为苏姑娘的缘故。
也不知道那苏姑娘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明明有谷主这么英俊潇洒、风流不羁、学富五车……的人站在她面前。
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偏偏对那个玄苍派的小白脸钟情有加,真是苦了我们的谷主。唉,一言难尽啊。
那日桃花节,谷主本来不想出去的,只因那个张扬的寥落姑娘说了句:
“严修。我们叫上若茵和林师兄去看桃花吧。上次那个野丫头,不是说这桃花很值得一看吗?”
忍冬不禁瑟缩了下,觉着谷主身边的气压好像低了不少。
他赶紧讨好谷主道:“谷主谷主,你看我们府里晚上有全谷最好看的烟火表演,寻常女子都喜欢的不得了,苏姑娘肯定也会喜欢的。”
“关苏姑娘何事?”谷主从未停顿的秋毫,可忍冬注意到他听到“苏姑娘”三个字的时候手中的笔微微顿了下。
“苏姑娘喜欢桃花节啊,上次我听紫苏说的。”好在谷主并未深究他的话,要是他问上一句:“紫苏怎么会知道。”
忍冬怕是怎么也答不上来,他怎么知道苏姑娘喜欢什么,他又不熟,只是随口胡说的。
忍冬待在苏珏身边多年,自是很清楚苏珏刚才的异样,他又继续狗腿道:
“谷主为何不请苏姑娘到府里看烟火,苏姑娘最喜欢热闹,说不定高兴了,就会把林烨那个小白脸抛之脑后。”
苏珏仍是默不作声,却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忍冬也跟在他身后,不料苏珏却突然折了回来,与忍冬撞了个正满怀。
“干什么事都笨手笨脚的,真是无用。”忍冬无端被骂,未免有些难过,却见苏珏打开衣橱,并未直接拿出衣服,而是踌躇犹豫了一番。
好不容易选定一件玄色衣袍,刚要穿上。忍冬却指着衣橱里的另一件青色长衫说:“苏姑娘喜欢谷主穿这个颜色的衣衫。上次苏姑娘见谷主穿这件衣服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苏姑娘。苏姑娘。这么多个苏姑娘,和苏姑娘喜欢。平时苏珏听到忍冬将一句话翻来覆去说的时候,都要皱眉以示不悦,还要问忍冬能不能少说废话。
可今日苏珏却不仅将忍冬说的每句废话都听了进去,还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那件忍冬说苏姑娘喜欢的青衫。
穿好衣服后,苏珏并不着急去桃花节,而是拿起了铜镜将自己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整整了发冠,才心满意足的朝屋外走去。
不知为什么,忍冬就是觉着苏珏心情很好的样子。许是刚才自己在夸谷主真是英俊非凡岂是那个小白脸可比的时候,谷主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到了街上,他们的运气很好,不一会儿就遇上了苏姑娘,苏姑娘身穿鹅黄罗裙,挽了个谷内未嫁女子的双螺髻,正神色随意的挑面具。
苏珏刚想提步上前,就被忍冬拉到一旁,戴上了面具。他刚想把面具一把摘下,
就听到忍冬说:“谷主,这面具是与苏姑娘那个相配的,快去吧。忍冬只能帮你到这了。”
闻言,苏珏刚伸向面具的手一顿,便又自然的收了回去。
忍冬与苏珏隔了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一脸欣慰的看着戴了面具的谷主把差点快要摔倒的苏姑娘扶起。
英雄救美。甚好,甚好。这下子苏姑娘应该对谷主芳心暗许了吧?他们以后要有了孩子该叫我什么呢?
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差不多,忍冬装作在人群中不经意、恰巧遇上苏姑娘的样子。
为了缓解尴尬,忍冬刚想开口说几句话,却看到苏珏淡淡的目光朝他撇来。忍冬立马就住了嘴。
也不知道苏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谷主。那可是忍冬“忍辱负重”宠到现在的谷主,居然给苏姑娘拒绝了。好气。
让忍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更气的事竟然在后头,苏蘅那姑娘竟然让他的“宝贝”谷主崴伤了脚,还要在密林里不管不顾的寻了她半宿。
……
忍冬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苏姑娘一再拒绝谷主的示好,这个问题就像为什么谷主会喜欢上苏姑娘一样令人头大。
他还记得谷主与苏姑娘初次见面并不愉快,或者说因着谷主的缘故根本没见上一面,只是听到了苏姑娘的声音。
浮生寂,是谷内最大也最好的酒楼。寻常的酒菜并不是这家店的特色,而这家店的名酒桃花酿。
那届的老板非要在退休前一天,在浮生寂搞个才艺大比拼。拔得头筹者才能得到当年最后的一瓶桃花酿。
忍冬原以为那瓶桃花酿定是谷主的囊中之物,谁曾想半路竟杀出个苏咬金。
他和谷主本坐在二楼上等的雅间里,等着老板将桃花酿送上来。谁知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的歌声,歌声悠扬婉转,像是夏日荷花清雅自然,让人心生欢喜。
紧接着就是满堂喝彩的声音,这时候老板的声音响起:“我宣布拔得头筹者为这位苏蘅,苏姑娘。”
忍冬不禁为谷主打抱不平,不就唱了首歌吗?把他谷主的桃花酿都抢了,呜呜,不止谷主想喝他也想喝。
忍冬正有些郁郁和谷主刚回到府内坐下不久,就有小厮说有位苏姑娘有事登门求见谷主。
苏姑娘?该不是刚才抢走谷主桃花酿的苏姑娘吧?
“不见。”谷主就随意说了这两个字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大概有两个时辰后,忍冬有事出府,就见了个绿衣姑娘娇娇俏俏的立在府前,她旁边的地上放了瓶系了红绸的酒。
这位姑娘想来是苏姑娘,那位姑娘刚想上前来同他说些什么,可忍冬没空理她就径直离开了。
等他回来时,已是日落昏黄之际。那位姑娘还是站在府门口,只是神色未免有些倦怠。
忍冬仍是不理她,如同走时一般径直入府内,只是晚上吃晚饭时,吃到一盘麻辣醉鱼的菜,忍冬想着要是有酒喝就好了,接着他在想那个姑娘不会还没走吧?
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可以求见谷主呢?看她的样子像是要求人的啊。于是,忍冬放下手中碗筷往府外走去。
不料,他到的时候那位苏姑娘已经走了,只余下一瓶桃花酿和两个守门的小厮面面相觑。
小厮看到忍冬像是能解决困扰的救星一样,“冷总管,这瓶酒是白天站了一天的姑娘给的,她说她叫苏蘅。
她让我们把这瓶酒交给谷主。可是谷主都说不见她啊。我们也不能私自收她给的东西。”
忍冬也犹豫了会,想着那姑娘生的还算好看,应该是个善良的姑娘,又等了谷主这么久,应该是有急事的。
还是跟谷主说一声吧。于是,忍冬抱起酒坛就往府内走去。他跟谷主说了下白天的事,可谷主仍是眼皮都未抬一下。
“那酒怎么办呢?”忍冬不知苏蘅的来历,更不知道她住哪,还是还不回去滴。
“赏你喝了。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来烦我了。”
忍冬美滋滋的把酒领了下去,刚想开封,却想起了小时候,他问谷主吃不吃糖葫芦,谷主说不吃。却在后来被老夫人训斥完后,却来冷不丁的问他声:还有糖葫芦吗?
以防谷主向他要酒,他还是先收好吧。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后来谷主得知苏姑娘的真名叫阿圆的时候,果然半夜来找他要酒喝,因为府库里的酒是有记录的,若是谷主半夜找人取酒。第二天,老夫人就会派人来问话了。
忍冬看着谷主把一瓶上好的桃花酿当水喝的时候,未免有些心疼,既心疼酒也心疼谷主。
管她叫圆的还是扁的,短的还是长的。谷主有什么好生气的嘛。可那夜的谷主却在喝醉后,一直在不停的说着些不知所云的话。
忍冬凑近谷主,才听清他说:
“苏妧。苏妧。你的真名叫苏妧。你个骗子。苏蘅,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
“你到底在透过我在怀念谁呢?你师父吗?师父。”
……
忍冬听见谷主冷笑了声,此时的烛火被风吹得晃动不定,窗外的风大把院里的树吹得沙沙作响,忍冬不禁打了个寒颤。
……
真正让忍冬觉得谷主开始对苏姑娘不同于旁人时,还是在距离现在、七八年前、谷内瘟疫爆发的时候,那时的苏姑娘来了已有一年多。
苏姑娘精通药理,为人友善,最重要的是看病不要钱。所以谁有个头疼脑热都会先去找苏姑娘看,反而不来找谷主府的人了。
忍冬不免有些担心谷主的发财计划,会不会因此受到阻碍,他思酌再三还是跟谷主说了下,谷主只是淡淡说了句:“无碍。随她去吧。”
那时的谷主因为瘟疫的缘故,忙的脚不离地。而苏姑娘同样也是不停的翻阅古籍寻找除疫之法。
好在在他二人和谷主府内多名大夫的多日不眠不休的共同努力下,才将时疫慢慢压下去和解决。
谷主送多日未合眼的苏姑娘回去,他们沿着在月漾湖旁边的曲桥缓缓而行,而忍冬却不远也不近的跟着他们。
“这次多谢苏姑娘了,时疫才能如此快的得到控制。不知苏姑娘想要什么作为答谢?”
忍冬原以为苏姑娘会按有些折子戏上写的那样,她恋慕他已久,故挟恩相嫁。苏姑娘若是挟恩相嫁给谷主,也不是不行。
苏姑娘长的也不难看啊。这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嘴是嘴的。在忍冬看来,最起码她和谷主站在一块的时候还是挺般配的。
没想到苏姑娘却蕴含了浓浓的笑意问谷主:“怎么?你硬要给我黄金万两,也不是不可以。”
黄金万两,一两也不可以。那些都是谷主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没想到谷主却迟疑了,似在想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又听到苏姑娘说:“我能进你们苏家的谷主宗祠吗?”
宗祠,苏姑娘进宗祠干什么?那里供奉的都是仙逝的历代谷主的牌位和画像。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说要嫁给谷主呢。
毫无例外,谷主拒绝了苏姑娘的请求,苏姑娘也没恼,只是不再说话了。
忍冬从不知道一向寡言的谷主原来话这么多,从月漾湖旁一直讲到了苏姑娘到家。
苏姑娘就像个木头一样,任由谷主讲着始终都不再发一言。
平心而论,有时候忍冬觉着谷主挺像苏姑娘的,两人好像从骨子里都有些散发出凉薄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同的是谷主的外壳是冷的,而苏姑娘呢?忍冬更看不透了,看不透她温和的外壳下到底隐藏了什么?
谷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了呢?忍冬当然不知道。
其实,谷主每天都很忙,而苏姑娘也不是个爱出门的人。因此他们能相见的机会很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谷主爱上了吃完晚饭后带他出府遛弯消食。
有时候会碰到苏姑娘采药回来,有时候会遇上苏姑娘提着花茶的油包回来……
除非实在正面遇上,苏姑娘才不得已和谷主打声招呼,也仅是打声招呼,就一副要走,不,要跑的样子。谁叫谷主嘴欠,每次都要挑了不同的由头说教苏姑娘。
要么就是说苏姑娘衣服穿的不好,要么就是说苏姑娘贪嘴的很,老是买些甜食吃……
有时候忍冬听了都想替苏姑娘说句:“话真多,关你屁事。”当然想只是想,说还是不行的嘞。
只是忍冬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哪哪都有了苏蘅的身影,起初他还怕谷主不高兴,后面瞧着谷主神色正常他才放下心来。
可自从苏蘅走后,忍冬才明白不是哪哪都有她的身影,而是谷主总是会无意识的看向她,而他自己又总是注意谷主的一言一行,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哪哪都有她。
忍冬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大暗。谷主长时间端坐着处理事务未免有些累,便停下笔,用手揉了揉鼻梁。
半响后,谷主终是站起,去屋外看了看星空,漫天繁星璀璨,弦月高挂。风吹柳梢,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
不知谷主想起了什么,只是身穿常服,向府外走去。
每年桃花节的活动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好看的。忍冬护着谷主在人流中漫步而行。突然,谷主的脚步就停住了。忍冬有些疑惑,顺着谷主的视线看去。
是个身穿绿衣,脸戴羊面具的女子正柔声哄着她身旁大哭的孩子。
忍冬只能感觉眼皮跳了跳,分不清左右眼,还是两只眼皮都跳。
他刚想拉着谷主走,可谷主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隔着人流直直看向那个站在摇曳花灯下的绿衣女子。
后像是孩子的父母来了,那绿衣女子摸了摸孩子的发顶,还给那孩子买了一串糖葫芦才要走。
此时的谷主才是如梦初醒般,挤过人流向那姑娘奔去。
忍冬远远的瞧见,谷主小心翼翼的摘下那女子的面具,那女子也不躲,只是任由他摘下。
忍冬想着谷主应该没那么快回来,这时候跟上去打扰谷主谈情说爱不好,他就往烧饼摊上买了个热乎乎的烧饼。
刚付完钱,忍冬欢天喜地的从老板手中拿过新鲜出炉的烧饼,才刚咬了一口,就见苏珏一脸不悦的向他走来。
忍冬急忙护住手中烧饼,心下暗道:“不是吧。不是吧。谷主连他这一口吃的都要抢,真是…”
忍冬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毕竟谷主要抢,他也不敢不给是不是。
忍冬的心理活动还未停止,就听到苏珏低声呵斥道:“还不快过来。在那傻站这干什么呢。”
忍冬的舌头被烧饼烫伤,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委屈兮兮的跟在谷主身后。
那天桃花节后,谷内回来了一个人,一个谷主心悦已久的女子。
忍冬一直担心她会像上次一样,毫无预兆的又跑掉。可是好像并没有,反而是三年后谷主府内办起了老夫人所期望的喜事。
谁能说求神拜佛是无用的呢?最起码在老夫人这还是有用滴。只不过佛祖还是不够眷顾老夫人,只实现了她日日所求的一半。嗯。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