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豆渣乖乖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跟着监官走了。
走到大街上时,冯小乐打开了窗户。她支撑着孱弱的身体,来到窗前。
“豆渣,别走!”她想喊出来,可是声音沙哑,她使不上力气。
李豆渣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乐乐,早饭我做好了,你最喜欢的盐豉汤和包子,在火炉上热着呢,趁热吃!”
冯小乐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看着李豆渣越走越远,消失在街边拐角处。
8.
靖康元年初,金军突破宋军防线,合围京城。汴梁城内人人自危,纷纷举家逃亡,街道上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背着行囊,惊慌失措的老百姓,大大小小的车辆左拥右挤,人群争先恐后,慌不择路,有的甚至在窜到了坊墙上,沿着墙朝城门跑。
合欢树街上的婊子们也在跑路,危机关头,她们那些山盟海誓的相好一个都没出现,气得这帮婆娘一边叫骂,一边往自己脸上抹泥巴,准备出城。不抹不行,这段时间汴梁城大乱,有些歹人,甚至是宋兵便趁此抢劫那些意欲出城的人,前几天有个姐妹,被抢了不说,还被几个男人拉到巷子里强暴了。
冯小乐很害怕,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冯桂花跑出去好多天了,还没有回来。
她跑到大街上,准备去找她娘,可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她根本挤不出去,正六神无主之时,突然看到刘二叔推着独轮车从胡同里拐出来,车上坐着冯桂花。
此时正值正月,刘二叔却浑身是汗,他头上包着头巾,穿了一身女人的衣服,独轮车上盖着一床棉被,冯桂花坐在上面。
冯桂花依旧疯疯癫癫:“你看,钱,屁股底下全是钱,我有老公了,女儿,我老公可有钱了。”
刘二叔面色尴尬,他放下独轮车,说道:“闺女,我一定好好对你娘!”
“二叔,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娘都这样了,你能收留她,我感激还来不及。”
刘二叔转忧为喜,他从包袱里拽出来几件破衣服。
“闺女啊,收拾一下,抓紧走吧!过了今天,就要门禁了,城门就要关了!”
“不是说议和了吗,前几天皇上不是说赔银子议和吗?”
“皇帝连黄袍都脱啦!”
“那我们去哪儿?”
“你先穿上我这几件破衣服,再把泥巴抹到脸上,咱们一起走。”
冯小乐慌不迭地把衣服穿上,又把头发弄得乱糟糟,脸上抹上泥,推着车和刘二叔往城门赶。
城门所幸没有被关上,冯小乐朝城墙上望去,看到城墙上既有金兵,也有宋兵。
“那些宋兵是降了金国的奸贼,他们卖国求荣,猪狗不如,但是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是他们放老百姓出去的。”
“那……唐大人他们呢?”
“还想着那个老不死啊,凡是当官的全都被抓起来了,可怜老唐一家五十口女眷全都当场充奴作婢,送给金国的一个将军了,老头子一时羞愤,自己割了脖子。”
冯小乐听说,内心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闺女,一会儿出城,你一定要低着头,千万别让当兵的看见你那俏模样,这帮骚鞑子现在正在抓女儿家,抓住就往死里糟蹋!”
出城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骚动,金兵在车队里发现一群假扮老百姓的官宦妇人,虽然身穿破衣烂衫,但是金兵从她们的衣衫里搜出很多金银财宝。
她们被金兵当场扒光了衣服,举过了头顶,金兵们顿时一阵欢呼,周围的老百姓怒不可遏,有人手持扁担,锄头围攻那几个金兵,却被杀翻在地,城门口顿时大乱,金兵守将叫嚷着要关掉城门,老百姓一听,拥挤得更厉害了。汹涌的人潮和士兵们发生了冲突。
这时候,冯小乐和刘二叔他们被挤散了,她被挤到了边上,被拥挤的人群裹挟朝城门走去,刚走到城门,她被一个宋兵拦住了。
那宋兵看了她一眼,把她推了出去。
“不要回头,快跑!”
冯小乐拼了命地往前跑,她听到身后传来凄惨的哭声。跑了大约一里地,她回头张望着汴梁城,城门已经关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日夜兼程,生怕身后金兵追来,把她再抓回去。沿路她一直打听后面赶上来的人,有没有见过娘亲和刘二叔,但都说没有见过,她料想二老是没有走出城门。
时间一晃而过,她在路上已经走了一个月有余,宋朝的军队大败,很多散兵游勇组成了一帮兵匪,专门抢劫南下逃荒的老百姓。冯小乐的包袱也因此被抢,她不敢再显金银,把它们藏在贴身之处,平日里只得沿街乞讨。
有时来到集市,她也会想把自己给卖了,过安省日子。但一动这个念头,她就会想起娘亲和刘二叔,她心里盼着和他们重逢。
她最想念的是李豆渣。她经常做梦,梦见李豆渣回来了,手里却捧着自己的脑袋,亦或者有人抬着李豆渣的尸体进了合欢树街。反正都是噩梦。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总会回忆起合欢树街,那条街上的人和事。她想起昔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以及让她骑马,给她念诗词的李豆渣,还有小时候温婉和气,却在她长大后变得暴戾的母亲,她想起那些爱嚼舌根的粉头,沿街叫卖的李豆花,那些曾经令人生厌的时光啊,现在却成了遥不可及的珍贵回忆。
豆渣啊,豆渣,你到底在哪儿?她时常哭。
这天,她实在是饿极了,要饭要不到,就跑到市集上,买了几个烧饼吃,刚吃了不两口,她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
她偷眼去觑,那人一身破旧衣衫,头上戴着一个大斗笠,看不清面貌,脚上穿着官兵的草鞋,最可怕的是,他腰间挎着刀。
兵匪无疑了。她必须尽快离开,甩掉他。
自从开始逃亡,她身体好了很多,跑个几里路没什么问题。她不敢走大路,绕过市集,跑进了林间小路。
但是那个兵匪始终跟着她,相隔百米远,像条尾巴一样黏在了她屁股后面。
她越来越惊慌,脚步也越来越快,不久,她来到了河边。
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蜿蜒望不到边,前后都没有桥。
她急得团团转,眼看着歹人离她越来越近。
突然,她看到对面有个船夫,荡着船慢慢过来。
她朝船夫大喊,让它靠岸。可船夫划过船来,至少要半个时辰的光景。
那持刀的兵匪慢慢走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