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周闰这个人狡诈、阴险。
可许念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在商场中铁血无情的商人,对自己是真的好。
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包厢里,气氛有些僵,两人各坐一边的沙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几十个小时前,许念因为在赌场赌输了没钱被扣留。以前她也经常来玩儿,但都是小打小闹,这次之所以会赌这么大,完全是因为被赌场的老油条算计了,但即使知道是被人算计,人在屋檐下,她也不得不低头,思前想后,她打通了周闰的电话。
之后周闰很快便飞过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将她的事情解决了。
“赌博?!”
半晌,许念听见他开口道,那声音冰冷得如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听得她心一紧。她猛地抬起头,恰好撞进周闰漆黑的瞳孔里,周闰冷笑着“哼”了一声,道:“许念,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熟悉的严肃语气。许念知道周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但许念是谁,他们认识二十载,她闯过的祸不下数百,周闰哪次不是被气得暴跳如雷,又有哪一次是真的没有管她?
用烂了的戏码再一次如期上映。许念红着眼睛看着周闰,哑声道:“小闰,我错了。”
周闰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对上许念红红的眼睛,再大的火也灭了,哪怕他都知道,许念哪里是在认错,她就是想让他替她收拾烂摊子,但他还是投降了。
他捏了捏太阳穴,颇为无奈地说道:“许念,你好歹是个演员,不管十八线还是三线,还是要注意点儿形象吧。”
他走到许念面前,蹲下身替她擦去了眼泪,道:“别哭了。”见许念不为所动,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也不看看有多假。”
果然,下一秒许念的眼泪就收住了,她站起身看着周闰道:“那我们回家吧。”
周闰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眉微挑,无奈地摇摇头。
一
许念和周闰认识了有二十年了。
周闰看着眼前这个人,从小到大,脾气是越来越臭,点子是越来越多,简直就不可理喻。
而许念这一边则认为,二十多年了,他是越来越腹黑,哪有半点儿年轻人的样子。
他们啊,按理来说,是谁也瞧不上谁。
但不知道人生的哪一步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上帝造就他们的时候不小心给他们打了个结,一个是使劲儿闹,一个是使劲儿收拾。
十六岁她成绩倒退,周闰向老爷子告状,老爷子将她打了一顿;十七岁她想跟朋友一起偷偷去旅游,周闰向老爷子告状,老爷子又将她打了一顿。
她被打得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周闰就拿着药膏过来了。虽然老爷子下手并不重,但许念从小娇生惯养,被老爷子这么一打,活像是丢了半条命,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心里早已将周闰诅咒了千万遍。周闰见她这样,心软了半截,将药膏搁在桌上。可她一看到他就狠狠地瞪着他道:“周闰,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周闰眉微挑,冷笑道:“那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十九岁那年,许念又想去当演员,本来是偷偷投简历的,但不知道怎么被周闰知道了,他带着她的简历进了她的房间,她只觉得天崩地裂。
然后在他开口之前,抱住他,哭得惨绝人寰。
被她抱住的周闰身子僵硬,过了好久,周闰才拍着她的肩膀哄道:“好了,别哭了。”
许念这才偷偷睁开一只眼,见他面色绯红,愣了一下,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那你帮不帮我?”
“不帮。”
“你脸红了哦。”
“许念,你……”
“怎样!”她挑着眉,一脸嚣张。周闰拿她没办法,只好缓下语气说道:“你先松手。”许念一听这话搂得更紧了,她贴着他的耳朵,撒娇道:“那你帮不帮。”
“许念。”周闰的声音有些沉重,她抬起头“嗯”了一声,然后就见周闰的脸突然放大,周闰眯眼看着她道,“再不松开,我就亲你了。”
下一秒,许念就松开了他,远离他好几米。
但自此许念也明白了,对付周闰最好的办法就是哭,无论他多么生气,只要哭一哭,撒撒娇,他就立马投降。也许是明白了这点,就如同握住了一个人的死穴,二十四岁那年,周许两家联姻,许念也敢在逃婚后,打电话给周闰让他送点儿吃的给她。
周闰赶到的时候,许念刚好在酒店泡完澡,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刚准备像往常一样打趣,就感觉手腕一紧,他拽着许念将她拉到房间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床上。
她的手臂被他狠狠扼住,许念从来没有看见他发那样大的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泪落在周闰的手背,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掐住她的手臂的五指稍微松了点儿。
他努力平和了语气道:“这些年,你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呢?是订婚,是我跟你的订婚。许念,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订什么婚!”她瞪着眼睛看着他,质问道,“两家公司的事凭什么拿我的婚姻做筹码?”
周闰听到“筹码”两字神色一僵,漆黑的瞳孔里仿佛结了一层霜,带着凉意。许念红着眼睛道:“周闰,我以为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没想到你也顺从父母的安排,你说订婚,我问你,我们谈过恋爱吗?你有对我动过心吗?又或者……”她搂上他的脖颈,将他的距离拉近,对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敢亲我吗?”
话音刚落,许念身体一僵,周闰吻了上来,他吻着她,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里,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着了火,在呆愣许久后,猛地推开了他。
周闰被她推得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见许念受惊的模样,他又重新走过来低垂着眼睛道:“许念,我是真的敢。”
他说完就“啪”的一声关门离去,留下被吓蒙的许念在喃喃自语。
“真是疯了!疯了!”
二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许念就进了组,经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拿到的资源,在知名导演李程新拍摄的电影里演女二号。
这个角色主要是以打戏为主,许念从小到大,虽然皮,但是真正的打架一次都没有经历过,换句话来说,别说打架了,她连老爷子打她几下,都能装病在床上躺好几周。
经纪人在她进组之后,跟导演商量了一下,让许念先拍文戏,武戏留在后面。
于是每天许念拍完戏收工后,还要跟教练训练格斗技巧。
她体质实在是太差了,教练也生怕弄伤了她,所以几天下来,进步微乎其微,她干脆狠下心,说:“教练,你按照你的方式训练吧,我可以坚持得住。”
这话真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认识许念的人都知道她娇生惯养惯了,但是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许念娇惯归娇惯,脾气也是真的倔。
不然十九岁那年,也不会固执己见想进娱乐圈,老爷子第一次发那样大的火,第一次下重手打她,甚至将她关在屋里。
但是依旧没用,她倔得跟头牛一样,连滴眼泪都不肯掉。
最后还是周闰出面化解。周闰打开房门看见许念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将药膏打开,沾了药膏的指腹轻轻在她的伤处打转。
他低声道:“老爷子是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对自己、对别人都要求得十分严苛,他执掌公司这么多年了,公司上下哪一个不怕他?你倒好,仗着他宠你往枪杆子上撞。”
“是啊,他什么都好,都是我的问题。”许念一见到周闰火就来了,她瞪了他一眼后,气鼓鼓地趴在床上道,“要不然这些年你怎么越来越像他!”
周闰被气笑了,他看着她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无奈地摇头,轻声道:“许念,你真的是一点儿也不讲理。”
许念一听这话就火大了,刚准备甩开周闰的手,手腕就被抓住,周闰脸上的笑也收起来了。
“你要是想继续胡闹,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许念听到这句话就老实下来了。她看着周闰,两眼一红,眼泪就掉下来,喊道:“小闰!”周闰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替她抹去眼泪,挑眉问她:“总是这招你腻不腻啊?”继续低头给她擦药,过了好一会,周闰才道,“我跟老爷子谈好了,你可以进娱乐圈,但是功课不能丢,学业必须要跟上,家里不会给予你任何帮助,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争取。”
谈完这些之后,周闰到底还是软下了心肠,拍了拍许念的脑袋劝慰道:“老爷子松口了,可是你也要理解他呀,这是你们隔代人思想中的代沟,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孙女好好的学不上,他铺给你锦绣前程你不走,去娱乐圈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摸爬滚打,如今之所以松口,还不是因为心疼你。”
于是这些年来,许念就真的没有接受过家里的一点儿帮助。在娱乐圈混了五年,依旧是十八线的小明星。
许念看着教练越来越快的动作,努力让自己专心下来,但是她的动作还是跟不上,教练一个横踢过来,她没躲过,被踢到在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许念醒来时躺在医院里。她在医院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周闰也在她住院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许念这次是轻微性脑震荡,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周闰低头看着电脑,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念出她的病情。许念一听要住院观察,就条件反射地问道:“那我工作怎么办?”
“啪”的一声,周闰合上电脑。许念这才注意到他的神情,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那双眼夹杂着愠怒,许念知道他在生气,她讨好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像往常一样冲他撒个娇,就把这件事儿揭过去了。但是周闰这次并不买账,他努力压下心头的不满,道:“我已经跟导演说好了,会有人接替你的角色,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伤吧。”
许念脸色霎时变白,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周闰道:“你说什么?”见周闰不回答,她忽然发了怒,拔掉针管就要下床,却被周闰按住了。周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如果继续训练会有多危险?”周闰握紧拳头,胸膛间的怒火越来越盛,他看着她冷笑道,“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就算是一个男人都很难吃得消,更何况针对的还是一个连八百米都跑不完的运动白痴!”
这是周闰第一次这样跟她说话,说完周闰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看着许念惨白的脸,又觉得自己不该说得这么重,于是蹲下身,握住许念的手,想要安抚她。
许念身子抖得厉害,眼泪一滴滴地从眼眶滚落,过了好久,她才哑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机会。”她回握住周闰的手道,“别阻止我,好吗?”
她知道周闰的能力,只要他想,她新接的这部戏就真的黄了。
周闰替她擦掉眼泪,沉默了许久,才道:“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唯独在你的身体这件事上,我赌不起。”
三
为了防止许念逃跑,病房外都是周闰安插的保镖。
周闰每次过来,许念都懒得跟他说话,他送过来的菜,她也是一口不吃,人也消瘦了。
两天不到,周闰就松口了。他坐在椅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凑上前,许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肩膀。
周闰两手撑在床的两侧,漆黑的瞳孔里是看不懂的情绪。光线从窗外打到两人的身上,许念第一次发现,周闰长得这样俊俏。唇红齿白、眉眼含情、皮肤如雪,像是经过人反复打磨的工艺品,每一处都无可挑剔。
“我跟他们说好了,他们会先拍别人的戏,这段时间你养好伤,就可以继续工作。”周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真是瘦了不少……”
话音未落,周闰的脖子就被许念环住,呆愣了许久的她终于回过神来,她开心地说道:“谢谢你,小闰。”
他们靠得这样近,近到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肩膀,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许念也反应过来,搂住他脖子的手刚要松开,腰就被人搂住了。
周闰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想推开他,便听见他轻声道:“许念,我对你的心思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许念愣住,反应过来时,周闰已经起身离开了。
一个星期后,在经过反复确认许念无大碍之后,周闰才放许念进组。
因为拖了一个礼拜的进度,所以许念为了赶上他们的进度,每天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与此同时,周闰也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
他也不打扰她,她拍戏时,他就坐在一旁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他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
因为上次在医院的事儿,许念见到周闰总觉得有些尴尬。她试图安慰自己,订婚宴她逃走那一次,他气得强吻她,第二天她不也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他玩闹吗?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之前是她对不起他,她下意识觉得他应该生气,所以冲动做出什么事儿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这一次不同,他的眼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这个同她认识了二十年的人,喜欢她。
许念拍完上午最后一场戏后,搬了个椅子坐在周闰面前。周闰见她过来,才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她。
许念看了他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的伤已经没事儿了,你不用每天都过来。”
见周闰没回答,她又往前凑了凑,说道:“你看你不嫌累,你的助理每天陪着你跑来跑去也很累啊。”
话音刚落,便见周闰抬起头问身旁的助理:“你累吗?”
助理一听这话连忙摇头,周闰又低下头问许念:“还有事儿吗?”
许念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周闰见状,又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开口道:“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有那个精力想着怎么赶我走,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因为周闰每天来剧组里探班,娱乐圈又都是有眼色的人,平日里轻慢许念的人,这时都开始巴结她,就连导演同她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
许念算是明白了,这个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在别人眼里是多么不能惹的主儿,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主角光环的滋味。
直到这部电影拍完,许念进入休息期,周闰才不像二十四小时定位仪一样粘在她身旁。
周闰最后一次接她从剧组回来的那天,顺便来许家吃了个饭。许念也好久没有回家了,老爷子自然是想念的,但又因为心里还怪着许念不听自己的话,所以一顿饭下来,也没有同她说几句话。
两人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许念送周闰上车,夜里的风带着一股凉意。许念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脚尖儿,又抬起头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许念便觉得身子一僵,周闰的手搭在了她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老爷子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等哪一天他想通了,也就好了。”
许念被他这样触碰,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逃避,却被他抓住手臂往前带了几步,抬起头,就见周闰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么怕我?”
见许念没有回答,周闰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片刻后,低声道:“可是许念……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天之后,许念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主动联系周闰,甚至连他的电话都是能不接就不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问经纪人,经纪人说她恋爱了,她觉得经纪人疯了。
她和周闰……她想都没有想过。他们是朋友啊,是做了二十几年朋友的人。
再之后,经纪人说,圈里的大腕儿们正组织一次出游,询问许念有没有兴趣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