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九年,西北戎狄进犯。天子震怒,命亲信为将,率六军出征,平定动乱。
关外六年风霜,将军不负众望。大胜而归,六军班师回朝那日,天子喜极,六军封赏。将军封镇北侯,一时风头无俩。
然,那日。将军府十里荣华,进殿谢恩时,将军却提出辞官还乡,告离朝堂。
天子感念其多年辛劳,特此恩准。
昭和九年,乃是她与将军之子的婚期。自小青梅竹马,两姓之约缔结连理。
然而,就在婚期将近,西北戎狄进犯。一道圣旨,他奉命随父领军出征。
临行前,他曾许诺定会大胜归来。三书六礼,鸿雁为信,迎她过府为妻终老一生。
自此,她便一腔痴心苦等六年,日夜为他焦虑。
终于,长安传来了好消息,大军不日便会班师回朝。
她早早地沐浴更衣,精描细抹的装扮好自己。来到城墙上迎接,她想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少年。
可那日,天子封赏六军,将军府十里荣华。却唯独,不见她的少年。
她知,她的少年留在了漠北黄沙,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她穿着早已经绣好的精致嫁衣,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谨以此文,敬所有卫家卫国卫社稷的志士,敬所有行道治邦定天下的故人。
——长星和十三州
1
翰林大学士顾子钧的嫡长女顾长宁,与将军谢敬的嫡长子谢承安自小定有婚约。两家也是几代世交,可惜一直无适龄男女可婚配。
长宁及笄礼后,谢承安二人的婚期就已经提上了日程。
“凌云哥哥。”顾长宁抬头看见待在门口不知多久的青年。不禁有些欣喜的轻唤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笔。
“覃覃,过来。”谢承安朝她招了招手,笑得温煦。
“凌云哥哥,来多久了?”顾长宁看了一眼,却不加理会。先是用一旁的温水净了净手,用白巾擦拭掉多余的水渍。
一双纤纤玉手,莹白如玉谢承安看得心下荡起一片涟漪。
山不就他,他只好去就山。谢承安笑着走过去,她的柔夷小巧可人,盈盈一握接过她手中的白巾,细细的轻抹掉水分。
“覃覃方才在写什么呢?那般专注,我在门口看你许久了都不曾发觉。”谢承安语气有些挪瑜。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长桌,上面的的笔墨纸砚还未撤下去。
谢承安大长宁六岁,如今介于少年与青年的那份独特韵味,给他原本就俊朗的身姿平添了几分风骨。
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回想起自己所写的内容,脸颊微微泛红。
“凌云哥哥,今日前来可是有事?”长宁从他手中抽回已经擦干的手,转移话题道。
“今日城中花灯节,可愿同我一道?”谢承安看着已经脸颊有些微红的美人,心下微动俯身在白皙的肌肤上偷了个香。
两人虽婚约将近,长宁也时常见谢承安亲近她,但每次都极其容易害羞。长宁被他这般亲昵后果然脸上泛起红晕,眼眸更是恼羞的溢出水光。
“我需问过父亲大人才好。”
“我已向顾伯父说明。伯父应允了。”谢承安早就安排的妥当,只等长宁点头。听她这么一说,也不顾得她多想便答了。
“你!竟是打算好了才来问我。”长宁佯怒道。
虽然顾长宁要与他闹脾气,但今日的特殊让她自小的教养也是不许的。最后她还是乖巧的随着谢承安上了街。
如今虽然民风开放,女子都可随意上街只需要保护好贴身之物即可。
但是顾长宁终日读书识字,她父亲还要她琴棋书画均有涉猎。是以她出门次数不多,只有长街上开办了什么活动或是节日之时她才会选择出去透透气。
“凌云哥哥,你看这个面具好不好看?”顾长宁拿起路边小贩的一个面具向身后紧跟着的谢承安问道。
谢承安看了一眼,是个半面的面具做工还算精良。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小摊前的面具又随手拿了一个一起付了钱。
“覃覃,今日人多你可要抓紧我,莫要被冲散了。”谢承安说着抓住了她的手认真的叮嘱道。
她低头看着被牵起的手,她的手生的小巧被谢承安攥着紧紧的已经几乎完全要被包裹住。她抬眼去看他,忽而笑了起来。只是耳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窜红。
“覃覃。”谢承安领着她在长街慢慢行着,突然他在一个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他拉着她进了店同店员说了两句,只见掌柜的从里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谢承安。
谢承安接过后当即将盒子打开了来,放置长宁眼前示意她看看。
顾长宁有些不解的低头朝盒子里看去,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只见里面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珊瑚手串,珊瑚之间是精小的镶嵌了玛瑙的铜珠。
“这是我特意命人寻来的珊瑚,听说这家店设计新颖别致便交由他们来制作。”
“你可喜欢?”谢承安将珊瑚手串取出,仔细的戴在她手腕处。温声问道。
血红的珠子戴在她原本就细腻白皙的手腕,显得更加娇美可人。
顾长宁自然是欣喜的,于是点点头柔声说“喜欢,多谢凌云哥哥。”
她虽然一贯不喜佩戴什么首饰,但她看得出来这珊瑚成色极好且个头不小定然是价值不菲。
她欣喜的是谢承安的心意,珊瑚不好寻且越是好的珊瑚大多数都沿海官员上贡的贡品。谢承安能为她如此费心便是胜过这珊瑚原本的价值。
“覃覃,你可还记得去年今日我们做了什么?”谢承安问她,长宁瞟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细数。
“记得,去年你带我上了城楼看长街夜景,前年你带我纵马去了城郊看萤火虫。前前年……”
谢承安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眼里的温情已经快要溢出来。听着她一一细数往年二人的过往,让他心生眷恋。
这是他看护着长大的小女孩啊!也会是他日后的妻子,相守一生的人。一想到这儿他就心下止不住软成一片。
“过了春月,我们的婚期也就快到了。长宁,我会守你一辈子,此生只你一人。”
男子汉大丈夫,他自会信守承诺。
顾长宁转过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弯了弯眉朝他笑的温柔。“我信你。”软糯的声线却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谢承安看着天色越来越浓,算了算时辰对她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顾长宁点点头,两人并肩一起往顾府的方向走去。经过长街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平南王家的世子李砳。
“世子殿下。”两人同他打了个招呼。
李砳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神色有些晦涩,真是般配到连他都不得不承认。
“你们可是要回去?”李砳问道。
谢承安二人点点头,李砳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突兀,顾长宁站在谢承安身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动作很小,但李砳立刻就留意到了下意识的眯了眯眼。他笑着说“那就早些回去吧!”这话是对谢承安说的,但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顾长宁身上。
顾长宁二人自然都留意到了,她不禁微微蹙眉而谢承安则是不留痕迹身体前移的挡住了李砳的视线。
李砳见此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谢承安,却没再说什么。谢承安就领着长宁告别离去。
到了顾府前,谢承安却又有些舍不得让她离去。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顾长宁看着他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承安也自知今日他未免有些黏人了些,顿时也笑了起来。
“凌云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啊?”顾长宁神情促狭的故意逗他。
谢承安顿时觉得面皮一热,见她故意戏弄他他也伸出手轻扣了一下长宁细腻顺滑的额角。
顾长宁看着他宠溺的神情,又朝四周看了看左右现下没有别的人,她大着胆子踮起脚尖飞速的在谢承安脸侧落下一吻。
“好啦,凌云哥哥。我真的要进去了。”说完就准备推门进去。结果被手快的谢承安一把拉住,顾长宁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谢承安轻叹一声,在她额头落下虔诚的一吻。低声道“回去吧!”顺便替她将门推开。
然而天不遂愿,半个月后北境匈奴进犯。边城百姓不甘其扰,财务和百姓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一时间民不聊生。
圣上震怒,立即召了谢将军进宫议事。不知圣上说了什么,反正到了第二日在大殿上圣上便下了命令,派谢将军连同其子谢承安率领二十万去平乱。
圣上只说第一要紧事便是保证边城百姓的安全,在之后必须要让蛮夷之族付出代价。
即刻启程。
谢承安接过圣旨后,第一时间便是奔去了顾府,当着顾父的面长跪不起。请求解除二人的婚约,以免误了长宁。
顾父自然也听闻圣旨这件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承安没有第一时间叫他起来。
他理解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如今边境有敌军进犯圣上又下了旨。于家于国于百姓,谢承安此行自是非去不可。
可他同样也是一个父亲,他就长宁这么女儿。自小是捧在手上怕磕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眼看二人即将成婚,谢承安就要远赴沙场。
这一去不知岁月几何,且是否能平安归来还是两说。
他今日若是解除了婚约,怕有辱了顾家的名声,且他自小也算是看着谢承安长大的,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于心不忍。
可要是不解除,若是将来……他不愿去拿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博弈。
于是最终他将长宁唤了出来,叫她自己决定。毕竟这是她的一辈子。
顾长宁听到父亲派人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描丹青。宣纸上一副栩栩如生的忍冬藤,生机勃勃。
她也不耽搁,立即放了笔就往前厅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谢承安,不知道是何故一时间有些心慌。
“父亲,这是怎么了?”她知道父亲一向喜欢凌云哥哥的,今日这是?
顾父看着已经亭亭玉立再过几月本该嫁为人妇的女儿,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和谢承安今日前来的意图悉数说了个明白。就等着长宁要如何选了。
顾长宁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事情,她听完后看着仍跪在眼前不起来的谢承安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而谢承安全程不抬头看她。沉吟许久之后,她在谢承安面前蹲下。
“凌云哥哥,我知你此行非去不可。我只问你一句,若你平安归来得圣上青睐加官进爵,可会食言而肥?”
谢承安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她,坚定道“不会。”
闻言顾长宁忽而笑了起来,点点头“那便好,我信你。也愿意等你。”
一句话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愿意等,不论多少年。只要他回来,她便是他的妻子。
谢承安一身铁甲出城的,她就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她没有哭,她的英雄此去是为了边境安稳,是为了大爱。她懂得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可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热。
忽然她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平南王世子。连忙敛了神色躬身行礼。“世子殿下。”
李砳看着她半晌不言,顾长宁微微蹙眉。她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具有攻击性还有……别的。
“顾长宁,谢承安走了。他回不来了,也护不住你了。”他看着她良久才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走了。
顾长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的皱着眉。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谢承安北征的第二年,天不假年荆楚之地多有降雨,地方防护措施不够完善一时间荆州大涝。荆州的百姓流离失所,很多的难民选择向关中地区靠拢。
顾长宁在长安街头居然有时都能看到有流民在乞讨,那些妇孺老幼个个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她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每每看到这番情形,她都会在下次出府将府里多余的无用的就衣物和被褥分发给他们。
但是难民却还是越来越多,而朝中派去的官员已经不在少数了。
顾长宁心里有些怒气,如今国库充裕圣上又重视荆州的水灾拨了许多的银子下去,却仍然不见好转。定是下面的中饱私囊了。
有一日,顾长宁气不过在院中同侍女狠狠编排那些官员一通。许是太过愤懑,她自始至终都未曾留意到院门口站着的平南王世子。
还是一旁的侍女先看到李砳,心里一惊连忙拉了拉还在数落不停的顾长宁,然后跪下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顾长宁见此立即回头往院门处望去,却是空无一人。
李砳早在侍女行礼的时候就悄然离去了,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一开始顾长宁也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她甚至还心想看到她那般失礼的模样也好,叫他早早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位世子殿下平日看着她的目光令她不喜。
结果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平南王世子向圣上主动请缨想去荆州调水,在大殿上说得悲悯亦然圣上原本就为此事焦头烂额,见此自然极其开怀的允准了。即日起程。
她听闻此事并未多想,倒是听了父兄的形容后觉得那位世子殿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除了一副好看的皮相外,还有一颗大善之心。
只是,此前平南王世子不曾在朝中任仕,此番前去能否有所作为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平南王的名号也不一定在荆州好用。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自平南王世子上任后长安的流民就真的再没有增多。不仅如此,还在有效的减少。数月后长安街头再没有了流民的身影。
水患治好后,荆州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安定,李砳也没有在荆州多待很快就准备启程回长安。
圣上对他此次行为赞赏有加,圣心大悦当即在大殿上赏赐了很多奇珍异宝。
一时间,李砳在名声大盛。在民间也有很多百姓钦佩李砳当初治水的悲悯之心。当得知平南王世子至今还未娶妻妾后,很多的官员都心里有了想法。
平南王府一时间说媒的多到都快要踏破门槛。
本也无事,只是日日如此时间久了李砳烦不甚烦,便对那说媒的放出话来。
“本世子早已经有了爱慕的人,若能娶到佳人此生也不打算再纳妾。那些拖你们来的人都是谁本世子也不想知道,只是回去告诉他们不必再派人来做无用功。”
此话一出,顿时惊到了在座所有人。连同平南王都不知道,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儿子心里竟也有了心上人?
几乎是一瞬间便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不知道是哪家千金能有幸得到世子殿下的青睐?”
李砳朝那人望去,神色不明。那人被他看得心里有些虚,随即就低下了头。李砳转向大厅的人,笑了。
“原本就是我爱慕于她,怎能说是她有幸?遇见长宁,我才有幸。”
大厅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不知他口中的长宁是哪家千金。正待细问,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可是翰林顾府的嫡小姐?我依稀记得顾府千金闺名就叫长宁。”
顾长宁在一众名门千金中算是不太突出的,自小朝不太参加宴会。但凡不是点名要她且非去不可的,她都不太会出现。
但今日这当中却偏偏有见过顾长宁的,听到顾府千金的名号当即忍不住出来说道两句。
“说起来顾府夫人当年也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美人啊!顾家千金有这样的生母模样应该不差。”另一个人猜测道。
但不论他们怎么猜测,李砳都没有开口了。面对他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众人也拿不住主意。
就在李砳即将走出大厅的时候,又有一人想起了一件事脱口而出。“那顾府千金不是自小就定了将军府的嫡子谢承安吗?世子应当不是爱慕顾府的那一位吧!”一时间议论纷纷。
而此时众人没有注意的是李砳在听到这句话脚步微顿,脸色也沉了下去。
虽然很多人都猜测那女子就是顾长宁,但世子却没有对顾府有任何表示。既然理不清,这件事便也只闹了一阵就消停了下去。
彼时顾长宁正心心念念着谢承安为何还没有回信,心中牵挂着他的安危连带着门都不乐意出了。自是没有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也算是逃过一劫。
过了半月有余,已是到了年前。谢承安的信件才送到了顾长宁手中。
她喜形于色,连忙打开了信件开始翻阅。
“覃覃,我一切安好。行军事宜不宜向你透露,便只道一声安好。覃覃在长安一切可还好?前几日我在雪中看见了一只白狐,姿态可憨我走过去它竟也不惧怕我。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覃覃,平日里你素来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然后便是随信附送的一张丹青,顾长宁笑了笑打开来看。里面画的是她和一只他信中提及的白狐。
果然是一只傻乎乎的毛团子,甚是可爱。她很喜欢。
她与谢承安这样偶尔通几次信件,日子也过去的很快。一晃眼就又是三年过去,谢承安还未归来,她已经年纪不小了。但所幸顾父开明,也不着急。
反正谢承安的人品他是了解的,谢家的规矩多也极其重情意自然不会负了他们家覃覃,最差大不了他顾家养女儿养一辈子。
又是一年中秋宴,顾长宁很得太后的喜爱被亲自邀进了宫中参加宴席。
她坐在一众女眷中不算特别突出,但若是有人眼神扫过她很难不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温和又坚韧的蒲苇,容貌又不似蒲苇那般普通平凡。
她欣赏着歌舞,看到桌案上的杯子也确实有些口渴。浅酌了一杯后觉得有些晕晕乎乎,所幸她只是浅尝了一口。
于是她起身想去吹吹风,散散酒力。她的侍女怕主子吹多了风引起身体不适,便去取了披风去了。
却不料长宁在一处小园子待了没多久就看见了直面而来的平南王世子。
“世子殿下。”长宁躬身行礼。
李砳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顾长宁,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中松了一口气。
“早些回去吧。这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李砳还是皱着眉对她道。
顾长宁有些疑惑,心中也有些不舒服。“此处风景怡人,长宁久待了。”说着便打算离开。
李砳看着有些恼怒的长宁,无奈的笑了伸手拉住她。“你又在恼什么?”
顾长宁回头立即挣脱出来,皱眉神情不悦的看着他。李砳也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后,轻叹了一口声。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长宁微微瞪大了眼,脑海中闪过那杯酒。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那酒……?”
李砳沉着脸点点头,默认了她的想法。
“长宁,你看。我所言非虚吧?谢承安他护不住你。”
“他能护这万里河山,能护边疆数十年安稳。可是,他就是连一个你都护不住。”李砳看着为赴重阳佳宴而精心装扮的顾长宁,神情有些讥笑的说道。
“顾长宁,你放心。我不会动你。”李砳向她保证。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她。
长宁看着他再想到今日的事顿时心里有些怵,说到底今日这事还是因他而起。
若是她整杯都喝了下去,面对可能神智不清的她他是否还会放过她。她不敢去猜测。
她暗自咽了咽口水一边想侍女怎么取个披风还不来。
“长宁,你以为只有那杯酒?今日若不是我拦下你以为你还能清醒的站在我面前?若是没有我插手你今时今日当如何?”李砳见她一脸的防备冷笑着反问她。
顾长宁闻言紧了紧眉,对于今日的事情她原本也隐隐有所察觉但没想到是李砳的缘故才停了手。
她心中自是有所感激的,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今日多谢世子庇护。”顾长宁向他行了礼道谢,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
“世子,臣女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就准备转身离开。
“他谢承安是天下人的英雄,但却是你的罪人。长宁,你有一天会明白的。”李砳并无拦下她去路的打算,只是最后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其中语气间的笃定令她有几分诧异。
她回头看了一眼原地的李砳,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顾长宁,明明我也不差。为什么你只看得到他?”李砳突然开口问她,长宁没有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此刻神情如何,只听出语气有些落寞。
“世子……”
“小姐。”
顾长宁刚准备说些什么,她的侍女就拿着披风过来了。看到她身后的李砳有些惊讶,出声唤长宁。
“奴婢请世子殿下安。”侍女行了礼后给长宁仔仔细细的系好披风。
侍女上前将披风给长宁穿好,等顾长宁再抬头李砳已经不知何时离去了。“小姐?”侍女有些担忧的问道。
“无事,走吧。”所幸李砳也未曾做出什么过分之举,顾长宁便也不想把之前的事说与旁人了。免得徒生事端。
顾长宁回到父兄身边,向他们说明想要先回去。顾辞闵不放心幼妹的安全,于是也起身打算一路。
她回屋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盯着头顶鹅黄的纱帐,过了很久还是起身下床。
她只着中衣行至书案前,想了许久最终执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然后等墨迹干涸后仔细折好装进信封里。信封上题字“承安亲启!”
准备第二日派人送去,放在了书案上后才重新回去睡觉。
结果第二日她起床还未将信件交付出去,就听见兄长进了她的院子唤她的名字。
“覃覃,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去?”顾辞闵问她,眼里却少了平日的笑意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顾长宁也没注意她哥哥的神色变化,笑道“写了封信,想托人给凌云哥哥送去。哥哥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顾辞闵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正待顾长宁有些不解的想要问他的时候,他开口了。
“哥哥不过是过来看看你,我瞧着昨夜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你可有什么不舒服?”顾辞闵终于慢慢笑了起来,关心道。
顾长宁摇摇头,她哥哥就又说话了。
“对了,这信是要寄给承安的吧!给我吧。我会替你寄去的。”说着朝她伸出手。
顾长宁不疑有他的将信交至他手中,然后又朝他有些害羞的笑了笑。“哥哥可莫要偷看。”
顾辞闵一手捏着信封,一手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妹妹。心里叹了口气。
“放心吧。”
听到他的话,顾长宁自然是放心的。于是又回到了院中拿起书细看。
顾辞闵走出院门后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了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眉眼温顺的顾长宁,有些担忧的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该怎么说,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少。至少,在方才那一刻他看着她满是笑意的眼睛是真的说不出口。罢了,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件事情长宁迟早还是知道了。
顾辞闵得知消息后立即前往了长宁的院子,他没看见人又敲了敲她的屋门。没人回应。顾辞闵心下一急,连忙想强行进去。
然而门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妹妹。
“覃覃?”他轻声唤她。走近了才发现她面前有一幅字,她眼神一直盯在上面。他低头看见宣纸上只写着两个字,凌云。这是谢承安的表字,他自然知晓。且这两个字他一看就知道已经是写了有了年月的,应当是谢承安出征前的字。
“哥哥,你是不是那天就知道了?”顾长宁淡淡的问他,视线却仍旧落在那两个字上。
顾辞闵轻声嗯了一声,绕过书案走到她的身边。
“覃覃,对不起。那时我真的说不出口。”他认真的道歉,他知道这个消息让她难受,更何况所有人都瞒着她,只有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怪你,我知道哥哥也是怕我经受不住。”她转过头看着顾辞闵。
她理解兄长的心情,他自小那么疼她。无非是不愿意看她伤心难过罢了,能瞒住一刻是一刻。可是,她的凌云哥哥……
“谢将军已经班师回朝了吧!按他们说的应该是明日就会抵达长安城了?”顾长宁问他。
“算算行程,明日就该到了。”他点头。
长宁再次陷入了沉默,顾辞闵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妹妹,只能陪着她。
“他……是怎么去的?”长宁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她知道她哥哥远比外面那些在议论知道的多很多。
顾辞闵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了解那件事的具体情况。
“围困至死。”他还是说出了口。
顾长宁惊讶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过了片刻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谢将军不是胜了么?怎么会?”凌云哥哥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顾辞闵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怜爱的摸了摸长宁的发髻。
“就是那场战役中,兵分三路。谢承安率五千精骑绕后直导匈奴大本营。哪知道军中出现了叛徒,他……被埋伏了。”
“彼时谢将军正在与敌军正面较量,发现不对劲立即前去支援。可是等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凌云他和五千精骑都战死了。他们被围困了八个日夜,派去了报信的人却始终没有人来支援。报信的人也再没有回来过。”
“而谢将军着实从未收到报信。长宁,这件事主谋我们心知肚明。可是我们又能如何,谢将军亲手斩下了叛徒的首级,成功的追击到那帮蛮夷之民他们战败首领亲自奉上降书,也于事无补。”
顾长宁一直都很聪慧,她哥哥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如何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突然间她想起了当初凌云哥哥出征那日在城墙上,平南王世子说过的话。
原来那时候他就知道凌云哥哥一定会死,难怪他当时那么笃定凌云哥哥一定回不来。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圣上让凌云哥哥随父出征就没打算让他们父子再回来。
“可是,为什么啊?谢将军不是圣上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吗?”功高震主她明白,可是谢家真的有到那种地步吗?
“覃覃,你要知道。帝王家是没有所谓的信任的。谢家是还没有到那种地步,那这次回来呢?这场战役只能赢,而他赢了无非是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顾辞闵知道这很残酷,但帝王家向来如此。所以顾父一直以来对顾辞闵的教导便是要于社稷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社稷安稳之时藏锋敛芒。
这次谢家也是不得不出,谢敬临行前不知圣上的意图?他知道。可他为黎民百姓不得不为,这才最伤人心。
“谢家三代单传,凌云哥哥一死谢家岂非无后?哥哥,谢家一腔赤诚热血,为这江山社稷立下汉马功劳。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只觉得令人心寒,她替谢家所有战死沙场的弟兄们不值,替凌云哥哥不值。
“覃覃,……”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第二日,顾长宁还是去了城墙迎接大军归来。
她精心装扮了自己,如同她当初设想的那般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渐行渐至。
只是她的少年却再没有回来。
谢将军直接进了宫面见圣上,当日便有许许多多的赏赐到了将军府。那浩浩荡荡的阵势,可谓是策勋十里都不为过。
她去了将军府,给她开门的仆从眼神中透着些许同情,一进门便是触目惊心的白,白纸白幡白灯笼,大厅里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谢母看到她来后走出来牵着她的手,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孩子,谢家对不住你。”
他谢家让这么一个好姑娘等了整整六年,耽误大好年岁就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顾长宁摇摇头,勾出一个笑安慰谢母。
“怎会?谢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于家于国于社稷,谢家实乃英雄。”
谢母闻言一怔,接着便是再忍不住的失声落泪。
她怎么不知自己的儿子如何去的?可是她看着眼前这般好的姑娘,愈发觉得自己的儿子辜负了这样好的女子。
“长宁来了?”这时谢父也出来了。
“谢伯父,节哀。”她朝谢父颔首问安。
紧接着她提出了一个要求,“谢伯父,我想……看一看他。”
谢敬一时间某些错愕,“凌云他……已经不成样子了。”谢将军找到谢承安的时候,他的尸身已经是一片狼藉。
“我想,再看一看他。”顾长宁语气温和,却很坚持。她要看他,哪怕他已经腐烂生蛆,化为白骨。
既如此,谢敬只好让人挪开盖着的棺盖。即使保存的再好,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难免会有一股味道。顾长宁却丝毫不在意,她走近了去看。
好长时间没有声响,谢父谢母觉得奇怪便去瞧她。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在无声的哭泣中。
后来,顾长宁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的将军府。又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难过极了,从未想过人心可以这么疼。
当她看着棺材里的谢承安,实在难以同她记忆里那个清风朗月的俊美青年相重合。
死便死了,那些蛮夷又何苦作践他的尸身。扰的他魂魄不宁。
后来有传言说顾家的嫡女伤心过度病死在闺中,也有说有一日顾长宁身着凤冠霞帔,画着精致的妆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更又甚者,说那顾府嫡女参破了红尘,选择隐居山林修行去了。
但不论是那种说法,那些故事里的顾长宁描写的形象无一例外都是一片痴心。
只可惜,世事无常。
所以有人说,还是不要用情太深,情深不寿。
“卫家卫国卫江山社稷,我从不曾有半分亏欠。但,如若有来生,我只愿为一介布衣。水榭下听她抚琴。”——谢承安
后传
“先生?你的证件掉了。”顾长宁捡起掉落在地的证件,小跑了两步对前面的男人说道。
那人回头,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俊美,看起来身材也保持得不错。只是同样赶时间的顾长宁并没有什么感觉,将证件递给他微微点头示意后直接错身而过。
她没有看见的是那个男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眼底浮起的光,和他脸上那是小心翼翼是惊喜的神情。
谢承安在见到她的脸时只觉得心脏都有一瞬间停跳。
突然,那个人拉住了她的手。
顾长宁心中泛起些许怒意,这人未免太过失礼了。
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后顾长宁听见那个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先生,自重!”顾长宁绕是一贯好脾气也忍不住动了怒。
“谢承安。”
“我叫谢承安。”那个人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神情郑重的重复了一遍。
顾长宁动作一顿,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但紧接着她就更用力的挣扎了,谢承安也顺势松了手。
“谢先生,我不记得我有冒犯过你。”顾长宁回头看她,眼中隐约有些不耐和不解。
谢承安当然没有被她冒犯,恰恰相反从来都是他谢承安对不住她顾长宁。
从前,现在,向来如此。
直到顾长宁远去,谢承安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笑了起来,可是眼里的水雾却迅速聚集。
“长宁,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顾长宁并没有将之前的那个插曲放在心上,上了飞机后坐在座位上戴着眼罩开始假寐。
不知不觉就真的陷入了沉睡。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是世家贵女,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来郎君。
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眼罩下有一滴泪滑了出来。
她醒来时不记得梦里的一切,只觉得那个梦让她心里有些压抑。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紊乱的心跳让她不太舒服,她慢慢坐起来,发现身上多了一天毯子。
微微诧异的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问题后,以为是空姐拿来的就没再多想了。
她没注意到是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如果她回头就会发现又是之前那个无礼的男人。
他知道如今的长宁已经不记得了,那些过去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样,也好。
于谢承安而言,下一世下下世,不论过去多少个轮回。
倘若没能找到长宁,便都算不得开始。
“我于岁月河流中踽踽独行,一路涉水历潮。唯一的信念便是找到她。在这人世的芸芸众生中,我一眼就能认出她。不论过去多少个轮回,不论她如今是如何的样貌。我就是能够认出她。
我想我知道为何独独只有我记得上一辈的事情,因为我欠她一次凤冠霞帔,欠她一场圆满。而那些,我原本千年前就应当给她。”
李砳番外
顾长宁不会知道,我第一次见她时便生欢喜,自此日思夜想执念成疾。
我李砳,平南王世子。也曾平定叛乱,也曾殿试中选,我哪里比不得他谢承安?
我为她洁身自好,莫说侧妃侍妾,便是通房都不曾有一个。他谢承安能做到的,我也能。
她所喜爱的我竭尽全力都捧到她跟前去,我为她不惜得罪权贵,我为她一句悲悯就不顾性命安危跑去荆州治水。
谢承安六年未归,我知她在等。可今上早有预谋,他不可能回得来了。我也在等,等她有朝一日看见我。
可惜我这般用心待她,她却还是跟谢承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