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一周以来的第三具尸体。都是男性的。
抱歉，我其实不知道应该称之为“男性尸体”还是“男性的尸体”，生命已经从皮囊上剥离，可好像又不完全是物品，从属性的表达也许不具备意义。
我环顾四周，这是午夜两点钟，周围只有一月份寒冷的海风，即使最热衷于追逐浪漫的情侣也不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第一件事，观察周围的情况，完成。我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勾，我有自己的处事准则，简单来说，就是在做重要的事之前，列一个清单。
但是，考虑到处理尸体这件事的危险性，我决定不把这份清单写下来，仅仅在心里斟酌敲定。
仔细翻看死者的口袋，拿走钱包，销毁身份证和驾驶证。这会给确认死者身份带来麻烦，延长警方调查的时间。
最后，往海里走一段距离，大约十米，将尸体抛进海里。不能草率地扔在岸边，得让海水有机会把它带到更远的地方去。这附近的洋流会把它带到远一些的地方，也许是隔壁镇的岸边，运气足够好的话，它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第三个事项完成，打勾。
好了，即使几周后有人发现了尸体，大概也不会找到我这儿来。
收拾好一切后，我坐在沙滩上，看一场寻常的日出。沙滩边上有一颗漂亮的树，树冠长成了完美的圆形，像是某个摄影师种在这里的，让整片海滩整齐洁净得像电脑屏保常有的画面。
又是一天清晨了，尽管那几个被我亲手埋葬的人再也看不到日出了。如果抛尸入海也算一种埋葬的话。
好了，今天的第一件事，换好工作服，准备坐上海滨浴场那把最高的椅子上。我的工作是救生员，这片沙滩上唯一的女救生员。不过，不是唯一的女杀手。
我的搭档叫特蕾莎，她才十五岁。她的父母是这个小镇上最富裕的人之一，但没人知道他们的钱从哪儿来。特蕾莎有三个姐姐，全都嫁给了从其他城市来这儿度假观光的有钱人。
而很快，就要轮到她了。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每个家庭理想中的小女儿的模样，尽管还有些婴儿肥，但眉眼活泼，皮肤白皙得如同牛奶，眼睛就像蛋糕上的杏仁一样可爱。
她们家的惯例是，从女儿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带她们认识很多上流社会的男人，直到她们成年，再从中挑选一个家底最殷实的。镇上的人都暗中看不起他们，不过表面上也还是维持着体面。
特蕾莎常常独自来海滨浴场游泳，由于她年纪太小，我总要特别看顾着她。
她刚满十四岁那天，在浴场快要关闭的时间独自来这儿游泳，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越过警戒线了，我不得不大声警告她。但她并没有听见我的警告，只是自顾自地往海的更深处游去。我只好跳进了水里，迅速游到警戒线，把她拉了回来。
我没问她为什么想走进海里。这种问题只会令人难堪，而且，真正的原因，想必说出口后也没什么帮助。
过了几个月，我时常看到她陪着陌生的男人来海边散步，想必是她父母安排的。男人们年纪不同，但显然都垂涎她年轻的身体。她的神色总是不耐烦，带着青少年常有的那种厌恶和冷漠。偶尔，她又在夜晚独自来海边，我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以免她“不小心”走进海里。
为了让她开心点儿，我带她去了我的秘密之地。那是不远处的峡湾，岩石灰硬陡峭，还有肥硕的老鼠出没，没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所以游客们都不会来这儿。但这里，是我的乐园。
我的父亲还没遭遇海难之前，在这里峡湾最窄处建了一座小小吊桥，它非常简陋，只有一块长长的木板，和两根用来保持平衡的绳子。简陋得几乎不能称之为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他常常带我来这儿看日落，如果走到吊桥中间的时候，夕阳正对着这个峡湾，你会有一种错觉，能自由地走进那金色的光芒中的错觉。
特蕾莎很少说话，但那天，她的脸色比平时晴朗了许多。
“这是你的秘密乐园吗？”夕阳里，她歪着头问我。
“是的。”
她很久没说话，然后突兀地开口：“你愿意和我分享秘密？”
“当然。”那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只想让她好受一点儿。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秘密。
我不想去回忆太多细节，我只能告诉你，从某个时期开始，从她超过十四岁开始，她身边的男人对她的渴望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肮脏。但她的父母，在这件事上丝毫帮不了她，甚至乐于做个帮凶。有时候我怀疑，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几个女儿，他们在乎的，是完美的草坪，最新款的车，是最富丽的住宅。
所以，特蕾莎只能自己拯救自己。如果有哪个来访的男人试图留宿，那么，她就会像孩子一样露出天真的神色，说要带他去看看自己的“秘密花园”。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词，因为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会将此误解成某种下流的含义。
然后，当他们在少女的怂恿下走上吊桥，特蕾莎就会把他们推下去。如果人没死透，她就会去呼叫救生员，也就是我。
我当然不想揭发一个甜美的小姑娘，我的人生清单里有着非常重要的一条“永远帮助女性”。所以，我成为了她的帮凶，和她的父母成为那些陌生男人的帮凶是截然相反的含义。我相信，我是为了保护她。
只是，死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真的不明白，那些男人脑子里除了美貌的少女，难道就不能想一想别的东西吗？
我知道，这样做迟早会招惹麻烦。但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个傍晚，我们还能一起吃着冰淇淋，在峡湾里看流火一般的夕阳。这美景从不让人失望。
如果有一天，警察真的敲响了特蕾莎的家门，我们至少还能一起游进海里。像那个好听的电影名字一样，“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