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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贫穷而落魄。
他对路人说,给我五美元,让我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饱饭。
你看,五美元就可以让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满足,安娜不知道那么多人狼奔豕突,奋不顾身地钻营,究竟为着什么。
也许是为着爱情,她唇畔出现了一抹苍凉的笑容。
安娜没有给他五美元,却买了一杯咖啡,还有热狗面包,将食物递给他的时候,安娜捕捉到一双充满野心与欲望的眼睛。
就好像,狡黠的玛格丽特米切尔形容的,他的眼睛仿佛能够将她的衣服脱光。
那种原始的贪婪,那种不带修饰的粗犷,那种既让人唾弃又让人销魂,既让人慌张又让人沉醉的生机。
安娜离开的时候,有一丝慌乱,在一个贫穷而邋遢的男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内心的空虚,以及淫荡,仿佛被放大。
就好像,任何世俗的点缀都消失无踪,他们是只剩下人性的最卑微欲求的男女。
那一刻,她想象着自己和他在月光里沉沦欢爱,没有隔膜,没有堆砌的考量,没有希望,只是两具纯洁而堕落的肉体,交缠。
她买了一束血红的玫瑰,捧在手里,骄傲地长发飞扬,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爱神垂青厚待的女人,有所向披靡的魅力。
那个男人在背后尾随她,她忽然感到恐惧,虽然她曾经向往过他的爆发力,向往过被他碾压折磨的恐惧,向往过,用他来侮辱和抵制罗杰在她心里留下的嫉妒折磨,但是这一刻,她感到恐惧。
她在前面默默地低头走着,他在后面默默地低头尾随。
她默默地加快步伐,他也默默地紧随其后,他像她的影子,亦步亦趋。
欲望和罪恶,一线之隔,贞洁与堕落,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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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让他在浴室里痛痛快快冲个澡,然后将胡子刮掉。
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有罗杰没有的一种疯狂,也许是因为贫穷,以及欲望难以满足的窘迫,在得到的时候,会益发地珍重,还有无穷地挥霍。
安娜没有拉上窗帘,任午后的阳光像凌迟一般地汹涌照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还有他的。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罗杰会突然回来,但是她心存侥幸,或者说,她毫无畏惧,即便发现又如何。
她只是在报复,理所当然地,她不至于神经兮兮到因为一粒掉了纽扣的衬衫就将他打入背叛婚姻的牢狱,许许多多犄角旮旯的证据,车座上的酒红色头发,陌生的香水味,罗杰口袋里一枚咬了一半的指甲——是另一个女人的恶作剧,她在朝她叫嚣,想要挑起她的愤怒,它们都足以让一个女人内心的恨意抵达峰值。
睁开眼睛,她看得见他头上未老先衰的白发,还有他背上星星点点的痣,合上双眸,她看见自己在海浪里浮浮沉沉,无可救药,而又势不可挡。
她忽然放声大笑,仿佛自己死了一样,仿佛自己又活了一样。
事情结束以后,安娜让男人穿上自己原来那一身衣服,给了他五十美元,让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男人狡黠地笑了,仿佛在说,从遇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的秘密,一个女人的秘密。
安娜躺在沙发上,长发像河流顺着地心引力流淌披散到地板上,她静静地闭着双眼,接受阳光的加冕,以及审判。
前所未有地,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浑身洁净,圆满而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