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日夜里暴雨瓢泼,夜黑风高。萧父只好客居友舍,剩下家里三口也早早睡下了。三更雨声正稠,从萧家矮围墙外翻入一个黑影,直窜到卧房。
恰巧萧夫人起夜,见自家老大房里似有光亮,开门却见一黑衣人向儿子床边抓去,情急之中大喊一声:“抓贼!”
那贼人心下盛怒,单手将萧夫人推得趔趄,腿脚不稳倒在墙上,撞晕了过去。他走向蜷缩在床脚的少年,发现不是自己找的那个。他似扑空的野兽,勃然暴怒,忿忿把匕首朝少年小腹直刺数刀,杀意正酣。
萧无闻声赶到,兄长已身浸血泊。黑衣人飒飒转身,阴惨一笑,一记手刀劈在他脖颈。半昏半醒中,萧无感到有刺刀扎进脸上数寸,辗转深入,而后凌厉切开血肉,迸出鲜血。他眼前血色倏地弥漫,还未待口中尖叫中断,就昏死过去。
一夜风波后,萧兄身死,萧母疯魔。萧无眼中已是空无一物,白绫系挂。萧家被迫徙居。
两年后,萧母心悸而死。
明年河南大旱,饿殍遍野。
萧父将最后一口大饼给了萧无。
是年三月,萧父身死。
萧无万念俱灰,急火攻心,眼上旧伤又复发,血泪交融而下,将白绫浸得湿透。
为求保命,百姓们易子而食。萧无心想,自己可能不日就被人烹了吧。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自己跟前停了下来。萧无眼瞎,不知所来何人。他只觉对方似乎伸手在自己身旁来回摸索,几经波折才摸到自己脸上,那手上老茧来回摩挲几遍,染了一手鲜血,心中已是了然。
那人停顿半晌道:“贫僧法号忘尘,亦有眼疾,眼前无光。云游至此,难得遇到天涯殊途同命之人。小哥儿,可愿随我去吗?”
从此,他有了师傅,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后来师傅教我以手辨形,我借着自己那点天赋,便画画为生。每日跟着师傅云游四海,算是混了口饭吃。”萧无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那个被剖眼的少年与他无关。
“前年冬,师傅大限已至,坐化飞升。萧某如今已是而立之岁,孑然一身,倒也自在。”
语罢清宵半,烛明夜已深。
“今日就先打住吧,想必我这故事也未必受用。娘娘歇息要紧。”
静妃额上虚汗细细,失魂落魄道:“是了,今个儿,也就这样啦。”她怔怔起身,目光呆滞,像是梦貘吃了魂一般。
“先生,可否允我……询问一事?”
“娘娘但说无妨。”
“先生可知晓,当夜那贼人身份?”
萧无沉默少顷,面露沉痛神色,苦笑道:“萧某眼盲之后,曾将事发当年所知所闻细细思量……大约可以笃定,那贼人……便是萧某一位故人吧。”
静妃闻言心悸,脸色瞬间白如纸,孱弱的身子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兰若见状,出面请辞:“先生见谅,娘娘体弱,须得歇了。”言罢,忙搀扶过静妃,扶她缓缓向卧房走去。
方走几步,静妃忽的身子一软,瘫在兰若身上。一帮阿监姑子簇拥上来,匆匆护着她回房。
“娘娘如何?可有大碍?”萧无循声问道。
兰若回头,深深看了萧无一眼:“无甚大碍,先生宽心。”
她欲离去,萧无却出声制止:“姑娘留步,在下有一惑求得姑娘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