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杜拉斯说。
年龄侵蚀肉身,沧桑腐蚀灵魂。
岁月跟进,人在一岁一岁里恍惚老去,而沧桑,是一个人,暗潮涌动的蜕变,流血,结痂,不为人知,可以在刹那须臾,或者是一辈子的光阴。
沧桑是人心上的年轮,与疤痕。
沧桑是小青的一滴眼泪。
初来人间,昏昏噩噩,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七情六欲,学着白蛇婉媚痴情,烂漫缠绵,去尝这红尘的男欢女爱。
眼睁睁见着白素贞为一个男人缠绵悱恻,柔肠寸许,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一个无欲无求,有血有肉的凡俗女子,小青有不甘,沧海桑田,自己已然非她昨日眷侣。
由羡慕,而生嫉妒,不过是修行深浅,如何这人间繁华锦绣,自己不能领略。
见白素贞爱憎会,恨别离,水漫金山,身入险境盗灵芝,还替他——一个肉眼凡胎身怀六甲。
直至世界沦为汪洋,这个多情的男人,原来至为懦弱薄情,心里有惨烈,有破碎,有决绝。
白素贞,聪明一世,追求深爱的,不过是这样一个落魄膏粱,这破落人间,来与不来,不过是学会死心,学会沧桑。
由无泪到落泪,由懵懂迷恋禁果到一夕看破红尘般大义凛然,瞬间颖悟人间的苦,也开始体谅白素贞的可怜蹉跎与此生寂寞。
那一刹,滑落青蛇娇艳面庞的泪,是一声慨叹,是得来不易,却哀莫大于心死的沧桑。
混迹红尘,摸爬滚打,吞风咽雨,不过是为着学会品味沧桑。
有些人比较幸福,出生含着金汤匙,无忧无虑,顺理成章,门当户对嫁入一个殷实人家,一生平平淡淡相夫教子,无波无浪,从不知道生计艰难为何物,他们比较幸运。
有些人比较不幸,过早体味人间疾苦,凡事需靠自食其力,辛苦打拼双手获得,情爱之路上,见惯颠簸坎坷,荆棘丛生,分外懂得世道艰难,苍凉人心,于是较之旁人,多几分沧桑。
《情人》里的法国女孩儿,十八岁,情爱丰盛的年纪,初尝禁果的年纪,遇见那个中国男人的年纪。
在燠热的印度支那,那个男人,引领她上升至云端,带她感受属于一个中国男人血肉丰满的欲望与颓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爱与逃离,体会云蒸霞蔚,落霞孤鹜齐飞般的情爱之梦幻壮美。
爱成一场遁世。
人世间,如此美丽的相逢。
那一日,河上的微风将她的金色的头发轻轻拂动,若有所思,若有所念,在人群里,她戴着一顶男士圆帽,独自美丽。
仿佛天生为着吸引这个一身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闪亮的中国男人。
人潮里,她旁若无人欣赏远处的风景,自己兀自化作旁人眼里的风景。
他们在男人的住处缠绵,寻觅爱的真谛,沉沦爱的深渊,互相窥探,互相需索,无穷无尽。
蓝色的墙壁,映称出丰盛而堕落的人心。
除了屈服于欲望与爱,他们束手无策。
这个男人,是兄长,是父亲,是解开她生命之谜的一把钥匙,是开天辟地第一个懂得她的芳华青春与美丽的知己,是来自遥远中国的一个充满欲望与爱的男人。
她自己出生于那样扭曲的家庭,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残暴可耻的大哥,和脆弱可怜的小哥哥,以及他们被生活摧折得无精打采,却心怀对长子过份迁就的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