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认定曲伟安表现勇敢,因公殉职,想授予个什么荣誉称号,可因为没甩掉坏分子的身份,感到为难,最终不了了之。
火葬那天,我们学校去了几个老师,李知恩也去了,他最显眼,一身白衣白裤,跟披麻戴孝似的,一直喊着曲书记曲书记,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曲伟安在外地工作的两个女儿,也都赶回来,一边一个搀扶着没了老伴的妈妈。捧着骨灰盒的,是前一天晚上才回家的曲齐。在墓园摆好骨灰盒,任珍对上面镶着的照片说,老曲,我们的儿子小齐,在外国数学比赛得了奖,挺大的奖,告诉你,让你在地下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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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齐获奖的消息,经报纸广播电台宣传,在我们这个不算大的城市,成了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
报纸上印了一张曲齐的照片,英俊,帅气,加上还有个照片照不出来的聪明大脑 ,让许多学生家长,羡慕得两眼冒火,拍着大腿连声赞叹,祖坟冒多粗的青烟,才能修来这么个后代呀。
曲伟安去世第七天晚上,任珍领着三个孩子,在路口给他烧头七。曲齐和姐姐跪在地上,点着了香烛,黄纸,火苗高高窜起,纸灰漫天飞扬。忽明忽暗的火光,把几个亲人的面庞,闪烁得变了形,透出格外的凄凉哀伤。
任珍和孩子回到家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等在那里。女的走近任珍,叫了声大姐。
夜色黑乎乎的,声音也陌生,任珍认不出是谁,那女的拉住任珍的手,好亲热,大姐,好多年没见了,我是学校教唱歌的徐吟吟。
这名字挺特别,勾回了任珍的零碎记忆,抽回手,啊,徐老师,这么晚来,有事?
徐吟吟说,来看看你,大姐,进屋说吧。
曲齐和姐姐进了小房间,任珍把徐吟吟和那个男的,让到另外的屋子。在灯下,任珍看见这两个人,穿的衣服鞋子都好讲究,不像普通老百姓。灯光下,徐吟吟变得瘦弱的脸上,又青又黄。
徐吟吟环顾一下屋里简朴的摆设,嗓子发哑,曲书记真艰苦朴素。
任珍说,什么曲书记,已经成了鬼了。
徐吟吟从男的手里接过个漂亮的包装袋,放在任珍面前,大姐节哀吧。这点东西请收下。
任珍摆着手,不用,不用。你到底有啥事?
徐吟吟指着男的,这是我现在的老公,他是曲齐的爸爸,亲爸爸。
任珍睁大眼睛,啥,亲爸爸?
男的说,是,曲齐是我和前妻的儿子。骨肉离散这么多年,详细情形一言难尽,如今找到了,谢谢你们的收养。
徐吟吟接着说,大姐可能不相信,所以我们向法律部门做了申请,明天就带曲齐做DNA。
任珍听不懂,地啥?
徐吟吟解释,用中文说,叫亲子鉴定。希望大姐配合。
男的向任珍鞠个躬, 拜托。正好放暑假,曲齐不用请假,明天我们过来。
12
14年前,1965年,徐吟吟总觉得曲伟安和聂元的关系太亲热,她酸溜溜的,吃了不少醋。正巧,她的一个在香港的什么远房表弟霍雨,想来内地发展。那时候办这样手续很麻烦,霍雨住在酒店等着。徐吟吟突发奇想,打算把聂元介绍给表弟。
霍雨为聂元的花容月貌,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徐吟吟高度赞扬霍雨已经拿到香港大学的硕士学位,正竞选太平绅士称号,让聂元领会了文人雅士胸中藏着百卷书的翩翩风度。
徐吟吟反复夸奖,这才叫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两天,这一对,在床上睡成一对了,而且,立竿见影,聂元怀了孕。她马上请了假,从学校女宿舍搬到酒店。
很快文化大革命洪流滚滚,霍雨要办事的机关给砸烂了,没法继续办手续,就回了香港。临走,和聂元缠缠绵绵洒泪而别,发誓等待洞房花烛那一天。
谁知,霍雨黄鹤一去不复返,再无消息,聂元让徐吟吟,打听他的下落,音讯皆无,在人间蒸发了。聂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去医院问大夫,说不能做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