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厂里是吃大锅饭的,可也架不住这么拖后腿的呀。于是厂长怪罪到车间主任头上,车间主任又怪罪到组长头上。可怜组长五十几岁的老同志,临退休了还要天天被训斥,回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出机器的毛病。
就这样折腾了约莫两年,老组长终于精疲力竭心灰意冷,提前买断工龄回了老家。
我在心底默默向老组长道了个歉,同时悄悄合计着要不干脆挪个窝换个地儿,换批人祸害。
正琢磨着呢,没过几天,新的组长来了。不过这组长前头还得加上代理二字,因为这是个来实习的女大专生。
姑娘的名字叫凌晓云,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却着实难以服众。
老同志们的想法是,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大半辈子,眼瞅着组长的位置腾了出来,却被这么个来路不明的黄毛丫头给占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我却是很服气凌晓云的。
到底是高学历懂技术的人,因为我的霉运而罢工的那些个机器,老组长吭哧吭哧忙活半天都搞不定,人家凌晓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这堆铁疙瘩整的服服帖帖。
既然新来的组长这么有能耐,那咱也就打消那挪窝之类的心思,继续低调老实地干着吧。毕竟,丢啥也不能丢这铁饭碗嘛。
三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相近的原因,还是说我是这条流水线上唯一肯听她话的人,总之,凌晓云和我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吃饭时候她总会喊上我,也常常私底下教我各种包括但不限于机械的知识。
经过凌晓云这一教,原来那些云里雾里的知识,在我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我开玩笑说:“云姐,你说你去当个老师多好,孩子们一定喜欢你。”
凌晓云却认真地点头:“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当老师,可惜现在跑偏了,也就只能教教你们这些大老粗了。”
可和凌晓云走得近了,难免就有些人说闲话。特别是嫉妒心作祟的老同志们,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我自己倒是不介意这些,毕竟我的童年就是在各种风言风语中度过的,更何况,凌晓云人又漂亮,又有能耐,要说我对她没点好感,连我自己都不信。
可一来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家境没家境,要学历没学历,还有那股子倒霉劲儿,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它祸害凌晓云呀;二来我也不希望凌晓云因为我的关系前途受到影响,在我眼里,她就像那雪白的天鹅,应该在天上自在地飞翔,而不是被我这癞蛤蟆纠缠着往泥巴里打滚。
于是又一次中午和凌晓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逮着机会告诉她,以后别来喊我吃饭了,也别私下里教我那些东西了。
凌晓云一愣,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会是在怕那些搬弄是非乱嚼舌根的人吧?”
到底是聪明人,这么快就猜到了。
我点点头,转念一想又立刻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你……”
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晓云打断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又没怎么样,由得他们说去!再说了,都流行自由恋爱多少年了,就算我跟你真有个啥,他们也没道理指责咱们!”
我被凌晓云的正气凛然所震慑,只晓得迷迷糊糊地点头称是。可晚上回了宿舍一琢磨,她说的这些等于白说。凌晓云是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小公主,她想象不到流言蜚语的力量,可我却知道这东西能怎么样摧毁一个人。
凌晓云不乐意服软,但我还是得认怂。
既然要认怂,小打小闹自然是不行的,我狠狠心咬咬牙,把大腿往机器里一搁,一推操纵杆——疼!钻心裂肺的疼!
于是我光荣负伤,负的还是工伤,只好回宿舍安心修养。
也多亏凌晓云教我的那些东西,这一家伙下去,虽然我腿上看起来血肉模糊,却不至于伤筋动骨,养上一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按照我的设想,这么个把月过去,等我养好伤了估摸着她也找到了新朋友,那自然就不会来找我了。
可凌晓云却三天两头来看望我,给我评了“工作标兵”,甚至还忽悠了厂领导前来慰问,吓得我坐卧不安,又臊得我无地自容。
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我的霉运依然发挥着余热——凌晓云家里给她张罗了两门亲事都莫名其妙地黄了,来看望过我的领导因为经济问题被撤了职。
好在这段时间组里的机器运转良好,一次毛病都没出过,让我多了些许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