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工作的那天一大早,我吃过早饭走出食堂,外头阳光明媚,竟产生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大喊。因为食堂过于嘈杂,我没太听清,但那声音却似乎有点耳熟。
我疑惑地回过头,那人的面孔似曾相识,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又一次张口,而与此同时,童年的回忆突然毫无征兆地涌入我的脑海。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不断放缓,直到各种声音拖长音调变低,尘埃在空中静止,人们的表情在脸上凝固。然后,我终于听清了那人的喊声,如坠冰窟。
“喂,扫把星!”
四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对我来说永远是一场噩梦。
而如今,噩梦又一次重演。
我以为我已经隐藏得足够好,我以为时间已经足够让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忘记许多事,然而我错了,错得离谱。人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所伤害过的人,只为了能在未来的某一刻再次将那道伤口扒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过往。
那是曾经围着我一边拍手一边喊“扫把星”的其中一员,他添油加醋地——亦或只是实事求是地——给厂里的同事讲述了我的事迹。本来没什么人会信这种传言,可一对照我们组的机器情况,便立刻信了大半。
我发现室友们开始变着法子躲我,我发现走在路上总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发现只要我出现人群便会自动作鸟兽散。
我没考虑多久就做出了决定,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更远的地方,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但在离开之前,我得向凌晓云辞行。
找到凌晓云的时候,她正埋头捣鼓着又一次抛了锚的机器。听我说完离开的理由,凌晓云愣了愣神,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忌形象,到后来甚至趴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捶地。
这一笑搞得我手足无措,只好尴尬地左顾右盼。
好不容易笑完了,凌晓云坐直身体,清清嗓子:“你的想象力真的挺丰富,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呢?不过,我可不信这些。”
我顿时急了,正想开口争辩,凌晓云却抬手制止了我,然后直直地盯着我看:“如果你真的要走,不管你的理由再离谱,我也拦不住你。可我想多嘴问一句,你准备去哪儿?”
我想随便报个地名给凌晓云,可看着她的眼睛,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晓云又问:“你去了那边准备做什么?是找个工厂继续当工人?还是另谋出路?”
我继续沉默,凌晓云却叹了口气,在我的离职单上签了字,又给我撕了张小纸片,“唰唰”地写下她的电话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对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凌晓云的喊声兀自飘来:“你安顿下来以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这是凌晓云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
我居无定所,一路漂泊,想方设法地在异乡生存了下来。
我搬过砖端过盘刷过碗,发过传单卖过盗版当过网管,可没一样能做得长久,那些个敢雇我的老板最后不是亏本关门就是犯事跑路。
后来还是当网管时候的经历启发了我,咬咬牙买了台二手电脑,一边做网络游戏的代练,一边做网络小说的枪手。
这些活儿累是累人了点儿,可一来结钱快,二来主顾不固定,不至于吃垮了上顿没下顿,让我结结实实过了段比较安稳的日子。至于经过我手的游戏账号打怪总是不掉好东西,我代笔的网络小说往往莫名扑街,那我可就顾不上了。
好歹是攒了些钱,我就琢磨着让我妈把家里那塌了一半的房子给修一修。其实这件事早在我还在厂里工作的时候就想干了,可我妈死活不答应,总是说让我攒着娶媳妇儿,又说自己住习惯了不想折腾,一来二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回也差不多,我妈在电话里推三阻四就是不给个准数,但除了说这个,我妈还一直反复提起一件事儿——让我回家去看看。
可我不想回去再受那些白眼和指谪,也不想再拿我这霉运坑我妈,于是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