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在大家热烈庆贺进入千禧年的那年冬天,娘突然就没了。娘的去世都是因为我。
那年我刚结婚。有一天,哥打电话说,本家勤地哥家的大娘不在了,要是有时间就回去送送。我那时怀孕大约有四个月了,和爱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该回去一趟。
农历十月,天已经很冷了,我们回去时都穿的羽绒服。现在都不记得当时怎么回去的了,似乎记忆中的好多东西都被封存了。只记得回到家里,我们都在上房坐着聊天,天快黑的时候,娘去西屋看了看我们晚上要睡得房间,说:“天冷,西屋被子不多,盖一个冷类,我回老房子去拿条被子。”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让娘一个人回老房子去了。
是谁第一个发现娘摔倒的,不记得了,也不记得是用的谁的汽车了,只记得哥搂着昏迷不醒的娘坐在后排,一直喊娘,想让娘醒醒。爹坐在旁边,消瘦的脸变得苍白。爹不让我坐在后排,许是怕我受到刺激,对我身体不好,让我坐在副驾驶上,我不时地扭头看看后座上靠在哥怀里的娘的脸,头上有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一道,已经凝固了。娘沟沟壑壑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嘴唇苍白。
在蜿蜒的山路上,车开得飞快,可我们还是觉得车开的太慢了,一直催着司机:“能不能开快点?再快点!”
我特别想抱着娘痛哭,但是我又不敢,我怕因为我的痛哭,让本来还有希望回来的娘的魂魄被我哭散了。在黑沉沉的夜幕中,在盘山公路上,在飞奔的颠簸的车里,我告诉自己,不用难过,不用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天亮了一切噩梦就都消失了。
终于到了八五医院,医生赶紧安排抢救。我们三人跟在医生后面跑,满怀希望地看着几个医生,就像圣教徒看着他们的上帝,我们坚信他们可以留住娘的生命。很多年后,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是唯一清晰的就是除颤仪在娘的胸前电击的那一幕。医生把娘的上衣解开,用除颤仪在娘的胸部一次一次地电击,娘的身体一次一次地被颠起又重重地落下,就是没有醒来。娘难道不知道疼吗?为什么就没有任何反应呢?我紧紧地拉着爹的胳膊,爹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娘。爹一向小性儿,突然发生这样的事,爹慌乱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幸好有哥在。哥双眼通红地站在床前,紧盯着娘的脸。我们多么希望在娘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苏醒的迹象,我们心里也会多一点希望!我使劲地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怕影响了医生们的抢救工作。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痛彻心扉!
医生们电击的动作还是无奈地停下了,娘一直就没有醒过来。监控仪上的那条直线告诉我们,娘已经走了。可是医生没说之前,我们还是存有一丝幻想。哥请求医生,继续抢救娘,说多花多少钱也没事,只要娘能活过来就行!医生说,人已经不在了,抢救也没用了。医生的话还没说完,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我看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娘,撕心裂肺地喊着娘,不知道娘到底能不能听得见。我希望我的哭喊能留住娘离去的脚步,她怎么可能忍心扔下我们姊妹几个独自一人走呢?可是一向心疼我们几个孩子的娘走的决然,一句话都没说,连一个离别的眼神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从娘摔倒到现在,我一直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娘一定可以醒过来,那样的话我的罪过也不至于太大,我还有赎罪的机会。如今医生宣布了娘生命的终结,同时也就把我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是我害了娘!
确确实实是因为我,娘才去世的。如果我没有回家,娘也不用去给我们取被子,也就不用抹黑回老房子,也就不会摔倒了,那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我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事情重新来一次。如果可以,我不会回去给大娘送葬。如果可以,我即便回去,也不会让娘去给我拿被子,一条被子盖着冷不到哪里去。如果可以,即使回去拿被子,我们也会陪着娘回去,不会让娘一个人去……可惜,这世上最让人无奈的是根本就没有如果!
从医院带着娘回来,已经没有了去时的急迫、紧张和希望,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绝望和悲伤。爹一下子老了很多,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更是不堪一击了。一向坚强的哥也褪去了他的坚强的外壳,坐在后排搂着娘的头,哭的呜呜咽咽的,像个孩子。我们陪在娘的身边,在冬日的深夜,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地攀爬。悲痛弥漫着整个山峦。
自从娘去世后,我的生活就一直伴随着噩梦。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每次在梦中梦到娘时,心里都是非常害怕,对自己亲娘竟然很害怕,莫名地恐惧!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样的体验,在我却是真的!梦醒后,我也多次思考这个问题,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我对娘的内疚吧!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是我的原因,娘才走的,所以担心娘会怪罪我吧!
后来,有一次回去给娘上坟,大爷说他梦见我娘了,说我娘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在那里给人家粘花呢。娘很喜欢花,不仅喜欢栽花养花,还喜欢粘花。每月的初一、十五,娘都会买些粉色的纸,再找上几根树枝,在树枝上用自己打的浆糊粘上一朵朵的梅花,格外好看!每年的正月十五,娘都会帮灯山上粘花,说是给老爷爷做事,可以积阴功,到时候死了不用下地狱。看来娘说的是对的,她活着时积德行善,到了阴间就不用受罪,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自从听了大爷的话,我的噩梦就越来越少了。直到后来,娘都很少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偶尔来到我的梦里,也如生前一般,不是在忙着纳鞋底儿,就是在帮着我做饭,熬米粥。这样的娘让我格外想念。我多么希望这样的梦能一直做下去啊!可惜,好梦总是不长!
我惟愿,娘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得开心自在,健康快乐!祈祷来生我们再续前缘,报答娘对我的恩情,让我有机会跪在娘的身边忏悔我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