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矮矮的金属圆柱体,黄铜色,盖子上画着各种水果,里面是满满一整盒的糖果,大学的校园超市有,在进口食品区,我看了四年,很喜欢,却始终没有买。
后来,在越南,马来西亚,甚至印度,又见到这种糖果,每次都会在心里悄悄地说一声,“呀,你怎么也在这里”,依旧很喜欢,还是没买。
宫崎骏的《萤火虫之墓》里,4岁的节子一直惦记的水果糖罐也长这个样子。
战火纷飞,水果糖一颗一颗地被吃完,节子的生命也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殆尽。
节子死了,哥哥清太把她的骨灰装在水果糖罐子里。
清太最后也饿死了,有人把罐子扔在草丛里,一群萤火虫飞来,它们绕着水果糖罐子。
我对水果糖罐子有很深的执念。
那感觉就像是看着三四岁的小孩子熟睡,也像我偷偷给自己买的各种幼稚的卡通睡衣,还像是夏日带着露水的清晨,它们给我一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感觉。
在Taghazout时的我的窗
最近又读了一遍沈复的《浮生六记》,估计是第四遍了。
夏蚊成雷,寻一处野舍,做烟火神仙,暮色四合,酒温饭熟,就月光吃喝,宜慢宜少,饭毕,听老邻话因果报应,凉席蒲扇,恍然入梦,不知东方之既白。
时光散漫,这也是我的一个执念。
初中的某个暑假开始看《红楼梦》,每天傍晚,捧着砖头一样的书蹲在阳台角落,一直读到看不清字为止,总想去大观园吃一顿饭,我对那些繁文缛节和精致做派很着迷,慢条斯理地一丝不苟地对待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是什么感觉呀。
越南的Nona说她也想我
后来,有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那个时候我竭尽全力远离所有人,一床被子叠几十分钟,一盆衣服洗好几小时,一张酱香饼用刀裁成几十个小方块然后再嚼到昏天黑地,白开水也要装在咖啡杯里慢慢品,不瞒你说,这些神经质的做法给我不少精神高潮。
那是抑郁症前的一段时间。
我记得当时坐火车,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可能是我忘记了。
在火车上我写了一篇黑暗的文章,愤怒的恶毒的,无法原谅的,地狱一样的,发给小虾看了,然后她给我打电话,哭着对我说,你别这样对自己。
我面无表情,铁石心肠,不懂得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有人会为我流泪。整个世界在我头顶爆炸,我依旧会无动于衷,差不多是当时的状态。
试图让自己对某些东西上瘾,一天抽一包烟,喝好多酒,还是麻木,日子在下沉,沉到寂静无声,沉到了无生趣。
有执念是一件好事,它代表生的欲望,像是一股纠缠的大绳,蛮横无理的瘾,我想要那个东西或者那个人,我还愿意活着。
夕阳下的Khaoula
深夜,工作结束,Abdel开车载我回去,他在静悄悄的路灯下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这在我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尽管我并不喜欢他,但是我羡慕他,能像强盗一样嚣张地喜欢一个人,没头没尾的也无所谓。
他去美国出差,说要一个月,走之前他问我会不会考虑留在摩洛哥。
我想起三毛在撒哈拉沙漠深处用拾荒而来的破东西盖起来的家,我想起她和荷西开了很久的车只为了一个牛头骨,他们要捡来挂在家里做装饰,我想到三毛穿波西米亚长裙搭配凉鞋,她说自己很漂亮,我还想到她在遇到荷西之前邂逅的德国大兵,以及荷西死后她在敦煌的恍惚,《万水千山走遍》的魔幻主义带着无可救药的悲伤,甚至绝望,那是我读的她的最后一本书,在那之后,她还有一个剧本《红尘滚滚》,滚滚红尘,她熬不住。
Khaoula穿红色长裙很美
“我考虑了,我不会留下。”我很坚定,他也没挽留。
“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木心如是说。
车马慢,大雁飞了一个秋天,我的信还没寄到,一个早晨只够喝一壶茶,一个夜晚的雪只够覆盖一个荷花缸,一生确实只够爱一个人。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是。
Ouarzazate制作毛毯的老妇
七月底,我去了阿加迪尔的海边小镇Taghazout。
游客不多,大多是当地人,订的三人间只有我一人住。
坐在蓝色窗台上望街巷,依附地势建起来的小镇,斜斜地从山脚蔓延到山上,所以小道崎岖陡峭,拥挤狭窄。
我坐在窗边
Hasan喝着小啤酒,挥手叫我吃鸡肉塔吉锅。
一起的还有卡萨布兰卡的一对小情侣,韩国姐姐kim,德国和希腊混血小哥Alex,我的房东柏柏尔族大哥。
卡萨布兰卡的那个男生抽大麻,Kim讲冷笑话,Alex傻笑,房东大哥告诉我,柏柏尔族的音乐及语言和中国的藏族几乎一模一样,这让我吃惊不已,他生于1976年,但是按照柏柏尔族的计岁法,只能算是32岁,如此种种,很有意思。
塔吉锅炖了很久很久,房东大哥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我好奇,抽了两口大麻,Kim一直在吃瓜。
窗外涛声不断,凌晨两点,我们散了。
那是我到Taghazout的第二天,萍水相逢的人,点头微笑之后就可以唠嗑到没完没了,旅行这么久,来来往往的人无数,即使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告别也可以云淡风轻。
第四天我打算走了,我走后Kim也走了,卡萨布兰卡情侣不知去向,没有留Alex的联系方式,Hasan继续喝着自己的小啤酒,那天晚上两口大麻之后,我什么反应都没有,也是蛮有趣的。
我去了Taghazout隔壁的香蕉村Aurir,香蕉很便宜。
Aurir的香蕉
香蕉村有一个老大爷,50年前,他25岁的时候,在法国香榭丽舍大街遇到一个16岁的日本女孩,女孩在一个法国家庭学法语。他们在一起两周之后,有一天他打电话到法国家庭找日本女孩,他们说她已经离开了,没有任何联系的方式。
“你知道,那个时候没有网络,没有手机。”
“你尝试去找过她吗?”
“没有,怎么找得到呢。”
香蕉村凉风习习,我听着故事吃薯条。
他不去找,却一直耿耿于怀,我喜欢有执念的人。
回到马拉喀什,一天午觉后,口渴,逛到超市买水,结账时又看到了水果糖罐子,我选了混合水果味的,30迪拉姆。
除此之外,我的日子没有什么新闻。
它陪我在沙滩上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