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胖墩儿放假回来，还不得一时闲暇就被他爸拉上车，去驾校报名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胖墩儿满肚子的不满，但瞅了瞅他爸那阴沉得快要滴下水似的脸，就把怒气混着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报完名后，趁着上交资料的空当儿，这小胖子一扭身，就跑到学员等候区跟等着练车的学员们拉长扯短去了。
学员大致有这么几类：有像他一样的学生，大多蹲在地上划着手机；有跟他妈一个年纪的大婶们，她们正叽叽喳喳着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剩下的就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了，他们蹲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胖墩一个叔一个婶儿地叫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学员，也混了个脸熟，算是正式加入了他们。
过了几天，当他拿下科目一后，就匆匆去了训练场。
（二）
这天正是农历的“一伏”天，刚下车，胖墩儿就感受到了太阳的“不友好”，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使他窒息。从车站到训练场的阴凉不过几十米，他却滴了一路的汗……
对于教练的臭骂，胖墩儿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也变得有些心灰意懒：“什么狗屁的左打轮儿右打轮儿，吓得老子是左是右都分不清了！”
下了车，胖墩儿满脸失望地找一个旮旯蹲下，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粗短的汉子就向他走来。
“小兄弟，甭灰心呀，你第一次倒库能倒进去就是好样的！”汉子满脸堆笑着，皱纹像极了包子的褶。
胖墩儿打量了打量眼前这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叹了口气，心想既然你都叫我“小兄弟”了，我就叫你“老哥”吧！
“唉，这教练咋这么没素质！”胖墩儿又叹了一口气，小眼神儿哀怨地往旁一瞥。
“得了，在人家的地盘儿练车，人家才是祖宗！”汉子打趣着说道。
这么一来二去的没话找话，胖墩儿知道了“老哥”学名叫李大伟，知道了“老哥”已经练了七八天车了，知道了“老哥”有个十二岁的男孩儿，知道了“老哥”专门歇了一个月的工来考本……
（三）
接下来的十几天，你总能看到一双特步鞋后面跟着一双黑布鞋，或是相反——胖墩儿跟这位“老哥”总是挨着练车，这样就可以相互挑挑毛病了：老哥常常使劲伸着脖子看胖墩儿压没压线；胖墩儿呢，无论怎么伸脖子也看不到线，只能让老哥先停一下，然后呼哧呼哧地跑下车，又呼哧呼哧地跑上车……
说来十分奇怪。胖墩儿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胖子，又有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本事，可心里没有把任何人当成过朋友。这是怎么了，居然跟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打得火热？
“老哥”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久违的亲近感，这种感觉竟是这般熟悉。嗯，没错的，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小胖子的时候，脾气温和的父亲给过他这种感觉。唉！自从父母离了婚，就再没见父亲对他笑过！
不过，这个父亲般的“老哥”不跟他谈学习和做人的规矩；他们像兄弟似的谈生活，谈人生和理想，甚至还小声地讨论哪个女学员的腿更好看……
（四）
老哥生活不易。
胖墩儿真正了解这些的时候，正是科二考试的前一天。
那天一反往常，天一明就那么阴着，胖墩儿正提着一把黑伞斜靠在杨树下。他抬头望了望，跟蹲在一旁的李大伟笑着说：“嘿，这狗日的天气真跟我爸的脸色一样哎！”李大伟也不言语，却从兜里摸出俩根烟来，一根叼在嘴上，一根递给胖墩儿；胖墩儿赶忙接过，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敬畏地给老哥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一老一少默默地抽着烟。老哥使劲嘬了最后一口，狠狠地将烟把儿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下去，又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胖墩儿一本正经地蹲下，嗡声嗡气地说：“怎么了，老哥？”
“以后别他娘的这么说你爸，听见了没？！”
胖墩儿第一次见这个老实人大发脾气，不由一惊，下意识的往一旁躲了躲：“好好好，我不说我爸了行不？你今天到底是个咋啦？！”
“我妈快不行了……”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汉子红了眼眶。
胖墩一愣。
老哥平复了一会儿，又哽咽地说道：“说真的，家里攒下的钱这几年都花光了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啧……唉……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胖墩儿往他那儿靠了靠。
“为什么倾家荡产都治不了她的病？！”老哥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娘受苦受累了一辈子啊……”
其他的学员往他们这儿瞥了一眼，又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叨叨的叨叨去了。
纵使胖墩巧舌如簧，面对这个绝望的汉子同样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五）
第二天考试，看得出汉子很紧张，不停地用手搓着裤子；一滴滴的汗珠先是爬满黑黝黝的脸庞，再顺着脖子划过，留下了一道道的黑印子……
老哥果然没过。
胖墩第二把通过后，就在门口等着老哥。他一会儿走到这，焦急地出口长气；又一会儿走到那，憋红了胖嘟嘟的脸咬紧牙关只吐一字：“唉！”这比他考试的时候还要紧张啊！看到老哥蔫头耷拉脑儿地走出大门，胖墩就明白了，立刻躲到了门垛子后面，让他先走——真不知道要真碰上了跟他说些啥！
回去的路上，胖墩坐在公交里摇摇晃晃地想了许多。他想到老哥一个月没上班又没考过，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他又想到老哥还有个孩子要养呢，他回去是继续考试呢还是挣钱呢？不！他母亲还在医院，应该得去医院吧？他又该怎样面对老婆的一句“没关系，下次就过了？”
胖墩儿深刻地感受到了中年人的压力。他又想到，要是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的话，会更难吧？家里的那个大胖墩儿还真是……想到这，胖墩儿不禁往后一靠，瘫坐在椅子上，陷入少有的哀思里……
（六）
终于要开学了，胖墩心想，脸上满是迫不及待的神色。
他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外面，旋即进屋，将房子做了个“小规模”的大扫除，却把自己弄成了“胖乞丐”。已经几年没被打扫过的房子“精神抖擞”，焕然一新……就像，就像之前的那个家呀！
洗漱了一番后，他拿着一双新的、杂牌的黑皮鞋溜进了他爸的屋子。
“这家伙的皮鞋跟儿已经磨烂啦，他需要这个！”胖墩面红耳赤地自言自语道。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