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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荣军回到家,舔着脸要求老白给他买台电脑。
老白说:“你个不要脸的,走的时候忘了说啥了?”
白荣军大言不惭地说:“没忘,说一辈子不回这个家,那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生的?你有本事别管我,看别人不戳你后脊梁。”
老白瞪眼珠子差点背过气去,说:“你个没良心的,咋能说出这种话?还给你买电脑,我给你买个棺材,你把自己装里头吧。”
王腊梅弄不明白,为何父子俩的关系会变得如此糟糕,仇人之间也没有这样互相伤害的。
王腊梅说:“你们两个就不怕外人听见笑话?”
老白说:“我就让别人听见,听听我养了个啥样的儿子。”
王腊梅对二娃说:“你也去劝劝你哥和你爸。”
二娃默不吭声趴在床上睡午觉,他很想把白荣军给揍一顿,把他压在爸的面前磕头认罪。可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越掺和越忙,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
白荣军使了个诈,说:“你给我买台电脑,我就回学校上学。”
老白说:“我不信。”
白荣军说:“不信,那咱就这样耗着。”
老白说:“那你立个字据,谁反悔谁孙子。”
王腊梅骂道:“谁跟谁当孙子呢!”
白荣军写了字据,写道:白茂盛给白荣军买电脑一台,条件是白荣军回学校上学。立字据者:白荣军。
老白说:“你给我把手印摁上。”
白荣军说:“你也得写,你反悔怎么办?写先买电脑后上学。”
老白三孙子一样写了字据,写道:
白荣军答应白茂盛回学校上学,条件是买电脑一台。立字据者:白茂盛。
白荣军说:“把手印摁上,用自己的血。”
老白说:“你已经扎得我满身是血。”
白荣军从厨房提了菜刀割破手指印了血指印,然后豪气冲天地仰着头对老白说:“该你了。”白荣军比老白矮半头。
老白接过菜刀,像割牛筋一样割破了手指,然后悲愤地在字据上印上了耻辱的大拇指印。
白荣军吹了吹字据,说:“去吧,现在就去把电脑买回来。”
老白的心脏像被刀剜了一下,“你不要见风就是雨,买电脑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你缺这个钱吗?我看家里不是有好几个存款条子吗?”
王腊梅拿着笤帚疙瘩在白荣军屁股上打了两下,说:“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
老白坐在院子台阶上气喘如牛,“哎呀呀,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啊。”
老白想不通,只能把过错怨在王腊梅身上,说:“都是你给惯的。”
白荣军把字据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了钱包,他望着白头的父母,没产生丝毫怜悯,反而觉得他们活该。按照白荣军的理论,他生出来就是要改造这个世界的,不破不立,先搅乱混蛋的伦理道德和一切庸常的秩序再说。
老白心想,还不如一出生就把这混蛋掐死,还省得计划生育来罚款呢。
白荣军很明白老白的心思,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先生的是我,不是二娃,也算活该。”
二娃实在听不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怒气冲冲走到院子里对他哥说:“你要是把父母气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白荣军说:“按说你就不应该出生,要不是爸妈想要个女娃, 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找投胎的地方呢。”
白荣军看见二娃的脸从红润变成煞白,又从煞白变成铁青。看看,人就是这样,被戳中软肋就是这德行。
白荣军猜测二娃会打他一顿,果不其然,二娃把白荣军的半个身子塞进了井口,把他的双脚绑在了辘辘绳上。
白荣军拥有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井口传来他嗡嗡的喊叫声:“二娃你有本事就把我丢下井去,我巴不得成为明天的新闻。不过你可得好好交代杀我的原因,不然我可阴魂不散,天天晚上找你……”
王腊梅吓坏了,说:“二娃,你快把你哥拉上来,你哥再不是人,那他也是你哥,窝里斗,让外人看笑话。”
二娃正在整治白荣军的时候,白占伟走进了院子,说:“你们个个哭丧着脸干啥呢?”
老白忙撒了个谎,说:“桶掉井里了,荣军下去取桶。”
王腊梅附和,说:“是,是。”
二娃陪笑。
白占伟说:“荣军又回家啦。”
老白努力掩饰着慌乱,说:“是,回来了,他想通了,说过几天就去上学,他要写毕业论文了,我寻思着给他买台电脑。”
“是,现在是电脑时代,也没人用手写字了,都用电脑笔记本,人手一个,走哪儿带哪儿,很方便。”
二娃把白荣军从井里提了出来,白荣军被吊得像只悬了半天的青蛙。
老白说:“没找到就算了,回头再买一个。”
白荣军说:“买啥呀?”
二娃说:“桶。”
白荣军说:“桶不就屋里嘛。”
白占伟知道那三人在撒谎,又看见地面上的几滴污血,猜测这家人八成又爆发了内战。白占伟早早地听人说白荣军回家了,紧赶着跑来看好戏,但到底是赶了个结尾。
白荣军看出了白占伟是来看热闹的,说:“白老师,我爸说要给我买台电脑,还立了字据,你看看,给做个见证人,别让他到时候反悔。”
白荣军把字据掏出来给白占伟看。
老白羞红了脸,差点没去投井。
老白说:“家里也没多少钱,几个存款条子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买电脑这么一大笔开支,总得考虑一下。”
白占伟很能体谅老白,说:“也是。荣军你也体谅体谅你爸,写论文也不是非要自己买电脑,可以先借别人的用用嘛,等你参加了工作,有了经济能力,自己买。”
白荣军说:“你别听我爸哭穷,我上学用的是助学贷款,他和二娃一年四季干那么多活儿,不可能只有两万块钱。”
白占伟心想,也是,这父子俩勤劳这么多年,家底不可能只有两万。
老白依然在哭穷,说:“确实没啥钱,你别看我和二娃常年干活,大多是些人情,不挣钱。”
白占伟说:“那也没这么帮的,该挣钱还得挣钱。”
白荣军说:“白老师,我爸好面儿,总把钱借给人,也不好意思要,他也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欠他的钱。”
白占伟说:“ 老白你可真不会过日子,自家还顾不过来,怎么还把钱借给人呢?”
老白知道自己存不住财,只要有点钱就散了出去,结果连儿子上大学的费用都没空出来。二娃这几年挣的钱也是如数交给他,可是连这钱也没能存得住。
白占伟一走,老白就拿出欠条算了一遍,算来算去还不到五千。
王腊梅很纳闷,说:“咋只有五千?”
老白和王腊梅绞尽脑汁想了一遍,把没有打欠条的人也算在里面,所有帐加起来也不到八千块。
老白哭了,说:“糊里糊涂的,白活人了。荣军还欠着贷款,二娃还等着娶媳妇,从哪儿去闹钱啊?”
二娃和一个初中女同学谈了六年,感情基础非常牢固,现在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白的意思是,先等白荣军大学毕业工作稳定,然后就给二娃把媳妇娶了。可是眼下,家却是这么一个烂摊子。
王腊梅突然说:“你忘了咱们这几年还修房子了,我们在这房子上下的本儿,少说也得五六万吧。”
老白眉开眼笑,说:“我咋就没有想到?咱们还安了热水器、买了冰箱、洗衣机和暖气片呢。”
“还有锅炉。”
“是,还有锅炉。”
“还有煤气灶。”
“是,还有煤气灶。”
“地里还安了灌溉水管。”
“是,是,这都是钱啊,钱全用在那上头了,我说咋没落下钱呢。”
王腊梅说:“怨不得荣军说咱们,咱们是有偏心的啊。”
“咋偏心了?”
“我们修这房子是为了二娃娶媳妇,家里买这买那也是为了二娃,荣军上个大学还用的是助学贷款,心里肯定不平衡,是不是?”
“那我还送礼让他上县城中学呢,高中五年也是我供的他呢。”
“那你算算,在哪个孩子身上花费多?”
老白略一合计,马上有了结论,知道是把心偏向了二娃。在老白的心里,老大是面子,二娃是里子。白荣军是去外头闯荡给家里争光的,老二才是给他们老两口子养老送终的。
想到这儿,老白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老白就拿着欠条跑去要账,他决定厚脸皮一回。
白荣军卷着被子睡大觉,直到王腊梅说午饭好了,他才顶着菊花头跑去洗脸,问:“我爸呢?”
“要账去了,要回帐给你买电脑。”
“二娃呢?”
“找圆圆去了。”
圆圆是二娃的女朋友,名字虽叫圆圆,但却长个方脸,也没什么姿色,一说话老捂嘴偷笑,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个笑话。
白荣军曾对二娃说:“你女朋友那嘴是屁股么,一说话还老捂着。”
二娃说:“谁都有缺点,习惯性动作。”
“你赶紧换女朋友吧,别让我以后再看见她。”
“你管我干啥,你又不和她结婚。”
“咱们家的人种肯定坏在这女的身上,听没听过,爹锉锉一个,娘锉锉一窝。”
二娃不理他哥,依旧和圆圆海誓山盟,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俩人幸福得能穿一条裤子走路。
白荣军正吃饭的时候,二娃带着他的方女友圆圆来了。
圆圆叫了白荣军一声“哥”。
白荣军“嗯”了一声,说:“你好好对二娃,二娃傻,你别跟着傻,俩人傻到一块,以后日子就难过了,就像我爸我妈一样,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
圆圆很难堪,二娃替她解围,说:“别理他,他这两天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