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仙(上)

2022-08-11 00:01:28

悬疑

1.

“什么?!博物馆的六朝仙丹——丢了!?”

一大早,市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就充斥着罗克小队长的惊吼声,他吹胡子瞪眼,嘴张老大,吓得桌上的油条和豆浆都跟着发抖。

报案人满头急汗,神情紧张,两只小胖手略带扭捏地不住擦汗:“就发生在昨天晚上,我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这次你可一定得帮帮我!老罗!”

这个娃娃脸的报案人是市博物馆安保部的主任,叫李小毛,跟技侦高级工程师沈文是大学同班同学,与罗克算校友,也是刑侦队的老熟人,常常帮着破些文物类的案子,开些文物保护的科普讲座。只是没想到这次,他自家的老巢竟叫人给掏了。

“不是,你等等!”罗克冷静下来,拿起桌上的豆浆吸了一口,“你们博物馆不是科研单位么!什么时候管起修仙的事了?”

“说来窝囊,这是刚从NJ博物院借来的展品,东晋世家大墓里的陪葬,本想着给咱们市民开开眼界的,谁知才展了不到一周就被盗了!”李小毛满脸涨紫,几乎要哭,停下了擦汗的手背,从裤兜掏出纸巾,“这东西自打出土后,就一直专人看守,甚少出展,这次是拼上了老馆长的面子才肯出借给我们,可现在竟然被盗了······唉!”

李小毛狠狠一跺脚,手指气得像抽筋的兰花,死死攥住手中的纸巾包。

看着自家领导焦急,李小毛身旁的随行人员也尴尬地赔着笑,希望能引起罗克的同情尽早破案,只是这挤出的笑容实在是比哭还难看,根本讨不来欢心。

此时,办公室里的警员们已经听闻了这件文物大案,纷纷带着痛心疾首的神色挤了过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六朝时的仙丹,那得值不老少钱吧!这丧天良的强盗,竟连文物也不肯放过!”

“太可恨了!这东西当年就是贵族消费的,搁现在估计得按克卖,肯定比黄金还贵,要是能证明是那个什么葛洪或陶弘景之类的炼出来的,搞不好还得附上名人加工费!”

“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宗教和文化价值!你们说,这要是吞下去会是个什么境界?筑基?元婴?还是直接飞升?”

大家义愤填膺,离题万里,还纷纷对着罗克的三根大油条上下其手,左掐一块,右掐一块。

罗克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都给我打住!”抢救下最后半根油条后,他才定定心心地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仙丹有保质期么?我以前在网上看过敦煌还是哪里曾挖出过鸡蛋和酒,当时专家分析说,蛋肯定是不能吃了,但酒估计还能喝。”

此话一问,高下立见,众警员纷纷点头,啧啧赞叹:“要说还是咱领导立意高,这东西能不能吃是关键。”

李小毛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大致可能应该也许······是不能吃吧,听说化验出来的成分很复杂,含有很多汞。不过我也不是丹药方面的专家,这回头还得问问食品药品实验室。”

话音刚落,大家又是一阵交头惊叹。

“只听说古董文物分个啥玉器、金石、木器等几个门类,没想到这专业里竟还有专门鉴定食品药品的,真是够先进,开眼界!”

正在此时,李小毛的脸色突然一变,冲向门外,嘴里还大声叫道:“沈文!沈文!你别假装没看见我呀!”

众人抬头,只见技侦高级工程师沈文沈大工程师,正双手捧着刚从食堂买来的方便粥一边嘬一边往走廊里端的办公室走。

“沈文!”李小毛略发福的身躯终于敏捷地扑中了猎物,他一把掣住沈文修长的手腕,气喘吁吁道,“老同学一场,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

沈文眼皮抬都不抬,悠悠嘬了口皮蛋粥,慢条斯理地嚼着:“打读书时起,文物案件就是你的专长,我一搞字迹鉴定的,你缠住我干嘛。”

“不是,这次太严重了,要是不能追回,我们馆和NJ博物院的友谊将呈现出雪崩式的塌方!”

“听起来好严重。”沈文终于抬起眼皮。

“是吧,所以你愿意帮我?”李小毛满脸欣喜,眼神中充满感激。

只见眼前的小嘴无情一撇:“关我什么事?一腔热血立志守卫国家文物的是你,我只是个普通鉴定员,祝你好运。”

说完,小嘴的主人悄悄一拧,细溜的手腕就从李小毛的胖手里滑了出去。

李小毛没想到沈文竟如此绝情,一时愣住,连他走脱两步都没意识到,兀自举着空手怔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冲那个飘然的身影道:“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明知道你怕老鼠,还把三线儿和小婆婆放在后备箱里!”

“哦?”身影站住了脚,又嘬一口粥,似乎想听听下文。

一看有戏,李小毛立刻赶到沈文前面,诚恳看着他的眼睛,连比划带解释道:“虽然不小心吓到了你,但你这么大人了,也讲讲道理,这仓鼠和老鼠它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仓鼠是宠物,你看它们多可爱······”

话还没讲完,只见仰头盯着那双眼睛突然一翻,就连同它们的主人一闪而没。

李小毛彻底服软了,不顾形象地转身抱住沈文:“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和老罗帮我把丹追回来吧!”

“那仓鼠和老鼠?”

“本质上一样!都是鼠类,是粮食的敌人!”

沈文又嘬一口粥,徐徐咽着:“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只对字迹感兴趣,丹药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有的,有的!盗贼留下一张字条!”李小毛赶紧从怀里掏手机,值班人员给现场拍了照。找照片时他不自觉地翘起兰花指,显得有点娘,也有点滑稽,他一着急就这样,上学时没少因为这个挨训。

“你看,就是这个写着‘借用’两个字的字条。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看出点什么的!”

“这字写的真幼稚!”罗克不知何时把脑袋凑了过来,嘴里吸着豆浆。

“应给是个受教育水平不高的人写的,笔画实而耿,性格可能比较直爽,但这两字的避让布局却十分合理,估计这人心思还比较细腻。”沈文吸完最后一口粥,接过手机仔细端详。

“我就知道你能看出点什么!”李小毛仿佛遇见救星。

沈文却对恭维毫不在意:“字太少,又没有比对,没什么用。”

“可他为什么偷走文物还留下字条,这也太嚣张了,难道是想向我们示威?”此时,罗克的豆浆也喝完了。

沈文抬手将塑料盒扔向三步外的垃圾桶,嘴角一勾:“有点意思。”

随着‘啪’的一声,塑料盒准准落入桶内。

“去现场!”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许兴奋。

2.

博物馆已经暂停对外开放了,沈文和罗克到达时,所有的安保人员都神情紧张地坚守岗位等待命令。

事发的场馆位于博物馆二楼的魏晋南北朝临时特展厅。这个展厅,被走廊和扶梯隔为南北两半,呈回字形,两边相通,被盗的展柜位于北边的展厅里。

“就是这里了,仙丹被盗是凌晨巡查时发现的。防盗系统和监控系统竟都毫无预警,我已经让人保护现场了,监控也封存等待你们查看。”李小毛给在前面急急引路,向左手边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三人刚要踏进,突然从南边的展厅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子声音:“姐你看,这画上的人居然脑袋上还扎小揪揪,真可爱。”

紧接着一个更加熟悉的女人声音飘进了沈文和罗克的耳朵里:“创儿你看,这砖上画的居然是银杏,歪歪扭扭的,得亏我认识,要不然肯定看不出来!还有这琴,我来前查过,说这砖是墓壁上抠下来的,当年是量产,有左有右。”

三人来到南边展厅门口,一探头,只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正站在竹林七贤画像砖的复刻版前,头发微黄的男生拉一旁的短发女子:“姐你看,这边这人,举的是个啥?”

“好像是个竿子。”

“那是如意!王戎舞如意!”李小毛忍不住插嘴。

那对男女听见声音转身。

女子一见李小毛,乐了:“就是那个卖李子还挖核的小气鬼啊!”

“对,就是那个整天算账还疼老婆的小气鬼。”李小毛一边回答,一边居然抬脚进入了展厅。

这个李小毛,见到美女就走不动了,沈文心里有点气,正准备要说话,却发现身旁的罗克不知何时也喜滋滋地迈步跟在李小毛身后。

“亚美,你和小创也来采访啊。”罗克的语气充满愉快,满脸的灿烂在暗淡的展厅布景灯中也显得光彩夺目。尤其那声亚美,叫的十分粘腻。

大案当头,这两个家伙居然都想着泡妞,这思想觉悟不是一般的需要提高。沈文心中甚是鄙视,没等他鄙视完,就听见耳畔罗克谄媚道:“沈文也来了。”

竟把自己也供出来了,沈文的鄙视瞬间化为忿忿,只好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跟进去冒了头,但说的话却有点赶人走的意思:“这里刚刚发生了文物丢失的大案,汪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不方便采访。”

谁知短发女子毫不退缩,樱唇含笑地回道:“是啊,我们本来是专门过来进行特展的连续宣传报道的,但谁知竟发生了窃案,所以报道内容现在改为案件跟踪了。以防有些警官同志在办案时没有媒体的监督,态度不积极。”

最后半句似乎是故意说给沈文听的,她还状若无意地瞟了沈文一眼。

沈文被这个挑衅的眼神给激怒了,刻薄回击道:“在推理界,一直口口相传有三大高危身份:做波洛的委托人,当金田一的嫌疑犯,还有偶遇柯南。但在咱们市,还得加上一个——做你汪亚美的采访对象。你要不来,这文物兴许就不会丢了!”

“沈文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说你个女孩子家的,安安全全地过日子不好吗?怎么总是会裹进这些突发的事情中?”

汪亚美不甘示弱,出言讥讽道:“沈文!你从高中时就开始散布这种不实的谣言!分明是出自于对我通感天赋的嫉妒!这也难怪,你苦学多年才能从字迹里识出所谓的人心,还常常被骗,可我······天生就有能进入别人的心灵的本事,你羡慕不来。”

“有本事你来破案,你把这贼给抓了!”

“你别以为我不行,不服咱俩比比!”

“比就比!”

眼见两人就要掐上,罗克赶紧横跨一步:“沈文!怎么跟媒体同志说话呢!这是对待热心群众的态度吗!你虽然是技侦工程师,但也代表警队形象!要注意沟通的方式,耐心!温和!”

说着便用他雄伟的身姿隔开了双方的视线,据说这招在斗鸡场上十分有效。

果然,没了视线的交锋,语言的火拼也因为缺乏攻击目标立刻就终止了。

李小毛见缝插针,赶紧出来解释:“这件事情太大了,馆里怕外面的媒体乱写,引起舆情,所以先下手为强,干脆改请亚美和小创跟随调查组,做及时的跟踪报道。”

“听见没,跟踪报道。”汪亚美侧头看向沈文,伸出两个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他,比划了一个盯梢的动作。

沈文想反击,可被罗克护花的眼神给硬挡了回去。

既然双方动机已经澄清,目标也趋于一致,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小创,终于有机会插上句话:“咱们要不先去看看现场?”

3.

在北边展厅的中间位置,大家终于望见了被盗的现场,一组靠墙的展柜正中央被工具旋出了一个齐整的圆孔,有且只有一个圆孔,刚刚好够将那只装有六朝仙丹的铜碗完全端出,仙丹左邻右舍的文物们都还乖乖待在原地,完全没有被骚扰过的痕迹。

展柜的周围已经拉起了一圈警戒线,技侦警察正在寻找指纹。

“这个展柜怎么也空了?”罗克突然指着自己身旁靠近入口的一个展柜,此言一出现场工作的警官和工作人员立刻警惕看向这边,有几个还起身准备过来。

李小毛急忙摇手解释道:“它它它,它本来就是空的,文物出差了。”

“出差?”罗克眉头拧起。

李小毛赶紧指指展柜里贴着的一张规矩纹小铜镜的照片纸板,只见它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文物不在家,外出访友中。

“嘿嘿,我写的。”李小毛憨厚赔笑道,“博物馆系统一向都有点严肃,这么写,是不是很亲切?这个是咱们本地挖出的南北朝小铜镜,借给兄弟博物馆展出了。”

罗克点点头表示大开眼界:“原来文物也可以坐车串门,还可以只挂一张打印的照片供人瞻仰啊。”

“互借也是常有的,尽量拓宽全国观众的眼界嘛。”

沈文瞟了一眼纸板,冷冷道:“回头把字练练。”

“诶。”李小毛头一缩,讪讪答应。

此时,汪亚美正盯着打头的一件土红色柱形小陶器看得来劲:“这个小陶罐没有盖子,还开了个长长的缺口,倒是可以放上一摞汤匙,吃饭时从上面依次拿取。”

“你能别盯着厕所说吃饭的事么?”沈文敲敲玻璃,那儿有一张标签。

汪亚美抬头,只见那小纸片上写着:三国吴陶厕所模型,顿时气得直摇头:“这不可能,肯定是别的展品落下的,你看这陶罐旁边还有只猪呢!”

李小毛满脸尴尬:“是真的,古代厕所和猪圈在一块是标配,这边拉,那边吃,一份粮食两次使用,经济实惠不浪费,咱们国家有些不发达地区至今还是这个养猪模式。”

听到这里,汪亚美只觉自己头晕,如同五雷轰顶。

“听见没?经济实惠,不浪费!”沈文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看着这张得意的俊脸,汪亚美一阵呕心泛上心头。

“沈文!怎么跟媒体同志说话呢!干活!”罗克赶紧摆出队长的威严。

可汪亚美已经不想再跟他们同行了,而且前面就是警戒线,按照程序她现在也不能入内,于是一转身带着小创去看一旁的鸡首壶。

数十只顶着小鸡头的黑陶、白陶壶,个个整齐划一,排成了人字形,看起来十分有趣。

“这小鸡壶当年肯定是畅销产品,不然怎么能挖出这么多!就是看多了,容易斗鸡眼。”小创摘下眼镜,揉捏着自己的眼珠子。

“诶,创,你看这个。”汪亚美突然觑眼盯着旁边的一个展柜。

小创戴上眼镜,一边看告示牌,一边道:“这个瓶子叫魂瓶,这牌子上写说这魂瓶一般分三层天地人三层,放置五谷,下面的游鱼是引渡亡魂入冥的,可以沟通生死两界······”

“我不是说这个罐子,而是这里。”

顺着汪亚美的指示,小创发现这展柜的一角竟有一个微微的小洞,像是被什么砸的,又像是被什么钻的。

是人钻的!

小创立刻直起身子:“我去叫沈大哥和罗大哥。”

查勘过后,这一组展柜也被画归了红线范围内,取证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技侦的工作量明显增大了不少。

“看来对方曾经对魂瓶也动过心思,按道理这魂瓶的价格要比几颗不知所谓的仙丹要高出不少,可为什么对方后来只盗了仙丹呢?”罗克直起身,问向一旁正在沉思的沈文。

没等他回答,李小毛握着手机匆匆赶来,胖脸更显焦急:“不只是仙丹,连原材料也给盗了!”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

李小毛:“就在刚刚,同事发现,库房里一份没有展出的五石散的原矿也丢了!”

罗克大怒:“疯子!连原材料都不放过,这也太丧心病狂了!难不成真想炼丹?这过期几百年的东西也敢吃么?”

汪亚美却奇道:“有这等本事,为什么不盗点值钱的东西,这些丹药,就算是现炼出来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敢随便吃,肯定不好卖!”

小创:“就怕遇见那不正常的,搞不好玄幻小说看多了,总想着修道成仙,长生不老。”

罗克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人要都不死,全球人口岂不爆炸!”

只有沈文全程一直托着下巴,默不出声。

“沈文,你也给句话呀!”李小毛急了。

“这次有留下字条么?”

“没有。”

“那他怎么进入你们库房的?”

“还没找到原因。”

“我记得你们博物馆有人防、物防、技防和狗防四大防线,难道全都失效了?”

罗克也回头道:“就是,四条防线怎么会同时失效呢?”

“我也奇怪呢!怎么会什么动静都没有呢。”李小毛喃喃自语,突然惊觉道,“难道你们怀疑——有内鬼?”

沈文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罗克道:“没调查清楚之前,排查程序是必然的,你好好想想谁会比较有可能。”

李小毛左思右想,低头沉吟,好半天后才认真摇摇头,他相信所有共事的同僚,认为他们都和自己一样对文物天生有着保护的使命感。

汪亚美挑拨性地启发道:“你换个思路,这人只盗不容易出手的仙丹,还留下借用的字条,可能本意并不在于文物,而是在示威或者······向谁报复。”

“报复?”李小毛突然浑身一激灵,“不会吧。不会有人为了把我从这个安保主任的位子上拉下来,就铤而走险,违法乱纪吧。”

4.

听李小毛讲完他和安保副主任长达数年的恩怨纠葛后,五人已经来到了第二案发现场——库房。

这是位于博物馆东偏殿的一栋独立建筑,绕过游廊,便站在了库房的檐下,院中仿着旧时的习俗栽种着花木还放着两个风水鱼缸,几头红鱼畅游绿水之中。

一翻查访之后沈文和技侦的同志发现了库房电闸被人动过的痕迹,以此类推,罗克立刻调人前去查看主馆的电房,果然那里也被做过手脚。

电房乃属重地,轻易不能进入,看来的确有必要找安保副主任聊聊了。

此时汪亚美却倚在库房后面的一扇什锦漏灯窗那,盯着窗外。从那里可以看见外面巷子的拐角处,那里隐蔽,即便白天也很难注意到。

“看什么呢?亚美?这儿有点晒,小心晒黑了。”罗克关心地走来,还很贴心地伸手为她遮遮太阳。

“罗克,你看那摊痕迹,像什么?”

顺着汪亚美手指的方向,罗克发现那拐角的墙皮上似乎有些水渍,干了的部分还微微有些发黄。

5.

“难不成是尿?”罗克蹲在痕迹旁仔细观察了片刻,根据残存的骚味做出了判断。

“拐角处隐蔽性好,难免有人不自觉。”李小毛道。

汪亚美突然抬头看着沈文,一本正经道:“谨慎起见,我觉得,应该验个DNA,万一是犯罪分子窝藏时憋不住了呢,这可是证据。”

这话有理有据,沈文很想反驳,但没有理由,只好回瞪一眼,对下属技侦员道:“去采个样。”

谁知,就在此时,扩散去外围寻找线索的警员突然站在十米开外的墙角边,大声报告道:“罗队,这里还有一泡屎!”

沈文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了。

汪亚美一脸无辜,含笑看着他和罗克,静静等待两人的决定。

“打包!”罗克当机立断,大手一挥。

沈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不甘示弱的看着汪亚美,冲下属吼道:“记得及时把报告写出来,别让媒体同志误会我们的办事效率!”

汪亚美十分赞许的点点头,拍着沈文的肩膀:“我一定在文章里重点提一下这个细节。”

6.

心满意足地看沈文铁青着脸坐上回市局的警车后,汪亚美突然转身对小创说:“走,陪姐去一趟城外二姑奶奶山上的活仙观。”

“为什么去那?”

“知道警察办案和侦探办案有什么差别吗?”

小创一愣:“他们技术好,人手足,不仅能打,还有公信力。”

汪亚美摇头,滴的一声按下车钥匙:“他们查案每条线索都要跟,不论多脏多臭多难都要排查,但我们不用,天赋型的侦探只要跟着最感兴趣的方向就行。”

小创突然想起刚刚那泡屎,深有感触,又心怀崇敬地点点头。

“不过姐,你还是没说咱们为什么要去活仙观。”

“刚刚沈文他们收的那份字条,你看见了吧?使用的是竹浆纸,字则是用毛笔写的。”

“那又怎么样?”

汪亚美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道:“竹浆纸如果加上姜黄粉就是道家写符常用的黄表纸,很多小道士会拿没有染色的符纸做练习。”

“可这跟我们去活仙观有什么关系?”小创系上了安全,还是摸不着头脑。

汪亚美看了两眼后视镜,发动车子:“这事太过巧合了,丢的是道家的仙丹和原材料,其他值钱文物一概没动,还奇奇怪怪的留下一张毛笔字条,直觉告诉我这人留字条并不是出于示威,而是出于愧疚,因为他可能真的打算把仙丹还回来。”

“他有毛病吧。”

“不一定,可能是心智或精神有问题,也可能是对信仰太过虔诚,但不管怎样,去咱们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道观问问总不算亏。”说完,车子已经出了停车场。

小创哦了一声,点头受教,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把住车顶的扶手,因为他知道他的汪姐姐一会儿就要飙车了。

“等等,姐你刚刚为什么不把这话给沈大哥和罗大哥说说?”

汪亚美一愣,停下踩向油门的脚,尴尬地呵呵笑:“他们忙,不是还要化验证物么。万一这是条错误的线索,咱可不能白白耽误他们的时间,所以咱俩先去查探一下,再通知他们不迟。”

小创算是听明白了,小声道:“吃独食,容易破坏警民之间的信任。”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想你姐,姐是吃独食的人么!再说了以沈文那鸡贼的性子,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些,只是他暂时有更重要的方向先排查。”说着一脚油门到底。

小创扭头,趁着车子的马达声,偷偷从牙缝里挤出低弱的字眼:“好胜的女人真可怕。”

“你说什么!”汪亚美突然腾出右手在小创的胳膊上揪出一个青紫的核桃。

“没!”

“再说一遍!”

“我姐最平和,最大度,最宽容,最美丽,也最智慧!啊······啊!”小创的惨叫遍布整条城郊干道。

7.

二姑奶奶山位于市郊10公里处,穿出城郊干道很快就到了。山不算大,也不算高,有一个比较陡的山峰和几个比较难爬的山岭,还有一些有点秃的树林子和几条有点干涸的小溪流。

这座山没啥特产,也没啥风景,夏天游人多些,主要是在前山的农家乐吃吃喝喝,乘乘凉,基本没人上山。冬天就更没人上山了,只在下雪后才有一些网红和年轻人跑来拍雪景。

可是,就是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上,却有着一座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活仙观。

活仙观是一座古老的道观,始建于很久很久以前,但它出名却并不是因为它老,而是因为它里面住着一位活神仙。

活神仙姓魏,大家都称他魏神仙,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纪,他可以只身穿梭在陡峭的山峰间,也可以治疗很多疑难杂症,他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又突然冒出来。总之,从山民的爷爷的爸爸那辈开始,魏神仙就住在活仙观,是著名的活神仙。

关于魏神仙会仙法这件事,人们大多十分肯定,只是版本略有不同。有说他能呼风唤雨的,有说他能改命开运的,还有说他能招魂驱鬼,捎带着捉奸镇邪的。总而言之,大家都十分仰仗他的照顾。

后来的某一年的农历九月初四,适逢九皇会,魏神仙像往常一样早上四点起来敲钟诵经,没想到在大殿旁边突然出现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个眉清目秀的娃娃。人们都说这是三清赐下的法嗣,于是魏神仙便收这个孩子为徒,取名叫道澄,还把自己一身驱妖伏魔、捉奸斗邪的本事都教给他,大伙都叫这孩子小神仙。

车只能开到半山,两人一边往上爬,汪亚美一边絮絮叨叨给小创讲述活仙观的来历。

“那这个老神仙现在还活着么?”

“听说还活着,但很久没人见过他了。观里也早就是小神仙在搭理,这个小神仙和他师父有点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说是性格比较阴郁,让人捉摸不透,香客跟他在一起只要多说两句话就会觉得浑身发寒,近半年后山还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

“听说大概半年前开始,这活仙观的后山上老是有奇怪的烟雾飘出来,山民怕失火找了森林公安过来看,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哦对,还有几个跟魏老神仙相熟的居士说自从他们不能去看望魏老神仙后,那观里也常有诡异的事情发生。”

“什么诡异的事?”

“说起来有点恐怖,先是不知从哪总传来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毛骨悚然那种,可去找却又什么也找不见,再后来有居士日落之后看见有个骷髅在观门前晃悠。”

“骷髅?”小创抱着胳膊站住脚,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一阵山风应景地吹过,小创和汪亚美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互相看了片刻,一致决定:还是不要谈鬼了吧。

闭嘴又往上爬了一阵,已经可以远远望见山崖上的道观了。

望着古观檐角飞起,雕梁画栋,小创莫名觉得心头一颤,仿佛受到了道法的震慑:“姐,你说,真的有人相信可以通过吃丹药就飞升成神仙么?”

“义务教育都普及这么多年了,加上现代网络这么发达,估计信这个的人很少了,但在崇尚鬼神的古代应该还蛮多的。你可别小瞧这事,听说在古代,服食丹药和五石散可是个富贵享受,很费钱的,是名流们才能参加的社交局。

就像现在有钱人买表买车买包一样,特别能展现身份。因此,还有好些人明明没钱还假装刚刚吃了药在街上发药性,装阔呢。”

“听起来跟富二代吸毒差不多,就是有钱,闲的。”

话刚聊完,两人已经站在这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古道观面前了,朱漆剥落的大门,缝隙百出,门环已经锈蚀,两侧朱红的粉墙也斑驳零碎,白石的台基早就爬满了脏脏的青苔,就外表而言丝毫比不上城里的大寺庙。

“按说这里香火也不差,宗教旅游局怎么没想着把这里给开发开发,收收门票啥的,也好有人出钱修葺修葺。”

观前的石阶十分高陡,需要跨很大一步才能上去,小创一边说话一边费力爬阶上去:“真奇怪,明明天还没黑,怎么就关门了。”

汪亚美跟在他身后小心爬着,石阶上有薄苔,一不注意就会滑倒:“听说是这里太灵验了,他们不敢轻易动这里的一砖一瓦。”

“有人在吗?你好,有人吗?”

小创轻轻喘气,一连敲了三下门环,都毫无动静。

他有点沮丧,把头凑近大门的门缝,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姐,好像没人呢。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小创又换了一条门缝,刚把眼睛凑上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

“怎么了?”汪亚美赶紧托住他。

“骷······骷髅!”

“啊?”

吱嘎一声,不知谁打开了门,阴森漆黑的山门殿陡然出现在面前,两人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个面容清瘦的道装男子出现在门口,居高临下:“二位信士有事吗?”

男子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神色阴郁,他身后肃穆的灵官正静静隐在黑暗中,青龙白虎两位神尊则龇牙獠嘴地盯住面前的不速之客。

汪亚美脑子迅速一转,站起身:“您是小神仙吧,我们专门来上香的。”

“山门已关,请回吧。”男子淡淡说道,随即便要关门。

“等等!我们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前来讨个法子,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汪亚美不知何时手中擎出两张百元大钞。

男子怔住了,停顿片刻后,他轻抬眼皮道:“好吧,就与你方便一次,想起卦还是算命?”说着缓缓拉开观门。

果然,天下没有毛爷爷攻不下的硬骨头!

小创此刻望向汪亚美的眼神充满了神圣的光芒,他终于明白为何途中要去银行取现金了,电子转账都是数字,谁能正面刚过毛爷爷呢。

“愣着干嘛,不会真扭脚了吧。”

小创觉得自己腰窝被戳了一下,赶紧答应着起身进殿。

8.

黑暗的灵官殿中,神像古老而肃穆,常年的烟熏火燎,使得梁柱上都有着厚厚的一层油泥,更增加了大殿的神秘黑暗。

“就在灵官殿里吧,大殿已经落锁,日头快下去了,再打开,会冲撞神灵,不吉。”小神仙从灵官像的身后掏出一个签筒,又拿出一对朱红色的茭杯,“打卦,看事,还是算命?”

汪亚美:“看事。”

小创:“算命。”

小神仙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神情定定地打开一盏老式台灯,打开一本功德簿,用毛笔将汪亚美的两百块工工整整记录在案。

汪亚美又道:“算命。”

小创:“看事。”

小神仙眉头一皱:“一个一个来。”

小创:“姐你先来吧。”

汪亚美:“我想寻个人。”

小神仙:“什么样的人?”

汪亚美:“一个男人。”

小神仙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能详细些么?”

“他信道的,总想炼成仙丹,好长生不老。”

“我们教众都是信奉长生的,不知道你想找哪位。”

“他拿走了一件很重要的宝贝,很多人都在找他。”

“什么宝贝?”

小创忍不住插嘴:“六朝仙丹。”

汪亚美赶紧瞪了他一眼。

只见小神仙脸上神色猛地一变,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汪亚美赔笑打着马虎眼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道长不要介意,这是我们来时听到新闻,好像博物馆昨晚被盗了。”

小神仙面无表情,抬眼来回看了两圈,悠悠道:“看来二位并不是为了打卦算命而来。”

“没错。”汪亚美先发制人,一把握住小神仙瘦弱的双手,“实不相瞒,我们是听说活仙观灵验,特地远路来上香的,好求三清保佑我家人平安,早日觅得佳婿。”

“大殿已关,二位明日请早吧。”小神仙抽回手,合上功德簿,就要关灯。

“道长不信么?”

“小道信不信不重要,天色将晚,二位早些下山吧。”

“道长!我们远道而来,真的挺不容易,请行个方便吧。”汪亚美抢先护住了台灯按钮,另一只手请出了一张毛爷爷。

小神仙不为所动。

又是一张。

小神仙依旧不为所动。

权当赞助古建筑修缮了,汪亚美一咬牙。

这次是一沓。

“道长,我们真的是诚心来上香的。路远假少,来一趟不容易,求求您了。”

终于,小神仙眉眼轻颤了一下:“你确定要现在上香?”

“是。”汪亚美态度诚恳。

小神仙收下钱,慢慢起身,阴郁道:“你可不要后悔。”

“嗯?”汪亚美惊讶抬头。

可小神仙已经在前面带路了。

小创显然也听见,担忧地看着汪亚美。

故弄玄虚!钱都收了还吓唬人!

汪亚美心里暗暗骂道,站起身跟了上去。

9.

大殿建在山崖上,与灵官殿有一段落差,台阶都是石板铺就的,有些石板明显年头较久,都裂开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留神,不然容易崴脚。

“弟子唐突,有两位信士定要为祖师上晚香。”

小神仙对着大殿的门恭敬一礼,显得诚惶诚恐,而后悠悠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阴沉着脸回身,对汪亚美用极缓慢的语气嘱咐道:“功德箱上放有香盒,进去后从里面选出三支,不要断的。

在殿的中央有一盏长明油灯,可以用来点香,燃烧时记得要用左手,如果起了明火,不能用嘴吹灭火焰。如果进香的过程中,发现香突然变成了四支,立刻退出大殿,切记不要抬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上完就赶紧出来,不论听见什么闻见什么都不要好奇。”

说罢,小神仙仿佛躲避什么似的转身就离开了。

一阵山风自背后吹过,汪亚美终于知道香客们浑身发寒的传闻并非虚构了,可现在钱都花了,谎也撒了,若反悔不进去岂不坐实了动机不纯的罪证。

“姐,我在门口等你!”小创知难而退,投来鼓励的眼神。

骑虎难下,汪亚美狠狠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壮声势,却差点没呛出来,哪来一股怪味?

也罢,进去确认一下吧。

汪亚美仿着小神仙的模样,捏了个道家的子午诀,对着神像一礼,然后抬脚进入大殿。

由于地势高,顶也高,整个大殿更显黑暗,全殿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长明灯,三清神像有三分之二都隐匿在黑暗中,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几乎看不清什么。花花绿绿的帷幔沾满陈年的香尘,只有垂在地上的一节才能辨别形状,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漂浮在空中,有点刺鼻。

看了会儿,她摸出一张毛爷爷,展展平,认认真真顶礼了三次,恭恭敬敬地放进功德箱,然后径直绕到神像后摸出了一本功德簿。

跟灵官殿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竹纸簿子都是双页对折的,她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终于在中间发现了一张缺页。

刚用手机拍好照,只听见小创的咳嗽声低低响起,这是在提醒汪亚美小神仙过来了。

汪亚美赶紧把功德簿放回神像的后面,许是做贼心虚她竟手有点抖。

本想直接出去,但香炉里没有香小神仙必定起疑,她又赶紧抓起三支,胡乱点上,就在刚刚插进香炉之时,小神仙正好出现在门口。

“我上好了,谢谢你。”汪亚美故作镇静,转身向门口走来。

小神仙不言不语,仿若未闻。

就在踏出门槛时,汪亚美忽然注意到小神仙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香炉的方向,脸色十分奇怪。

难道有什么问题?

汪亚美不禁心中一慌,回头望去。

香炉里赫然插着四支香!

“啊!”汪亚美大叫一声,脚下石板一晃,一下子摔了出去。

“姐!”小创大叫着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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