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滴在地上,噼啪作响,他静静地等着呼吸停止。然而几秒钟过去,那噼啪声竟越来越慢,最后消失了,没有一滴血再能流出。阿更睁开眼,伤口竟然结痂了,新生长的皮肤遏制住放纵的血液,疼痛感和地上的一滩黑血告诉他这是真实的。
阿更愕然,有人不让他的生命被终结。这或许也是程序的一部分,某些人偷走了他的记忆,但赋予了他刀枪不入的躯体。
阿更站起来,望向窗外,没有人察觉到这个房间里发生的怪诞事件,世界正在按照自己的剧本,有条不紊的运行着,没有人会因世界上多了一个人或少了一个人而感到不安,人们需要做的只是活下去。阿更看到了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向这个世界,将自己的生命沉入其中,感受各种各样的美妙元素。阿更找到了自己在世界上存在的合理性,即使这件事情开始就是个错误。
从那天起,阿更在那间房间里生活了下来,他在一家报社找到了得以糊口的工作,他让别人都叫他阿更,生命在更替中得以永恒。
【老野】
烟圈缓缓升起,老藤椅紧绷着的藤条倏然放松。
老野走向窗台——这是他五天内第一次如此靠近窗台,把手中的烟蒂按灭了,视线投入远方,然而并不能看到什么东西,眼前是一片与自己齐高的破旧楼房,再往前就是江边,那里有个码头,现在被用来运输各种物资,视线是无法到达那里的,老野只是凭方向猜测,再往远处,大地延伸的尽头,那里可能是一片大海,或者别的什么。
在这个国家,没有人不知道蓝色党,正如没有人不知道赤色公会一样。
事实上,如果要把这个国家的人民分成两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分为蓝色党与赤色公会,这两个组织在建国前令人诧异又不失和谐地共存,凭借各自的伎俩招兵买马,广纳贤士,从偏安一隅的小公会到足以影响国家社稷的大党派,其间经历的吞并、仇杀、变局、战事数不胜数,到最后,原有的老大被击溃,取而代之的即是蓝党和赤会,而那时的两党各自拥有令人生畏的实力和数以万计的追随者。如果说蓝党是海水,赤会就是火焰;蓝党是冰山,赤会就是沙漠;蓝党是猎鹰,赤会就是巨蟒。老野在那时去了国外,等他回来时,新的政权已经接近建立,赤色公会成为了执政党,蓝色党落荒而逃。
老野接着往下看,又有一个刺眼的词引起他的注意——本主。关于这个本主,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他是赤色公会的首领,他带领赤会挺过了组织外部势力的挑战,并最终建立了这个国家。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记得,这个本主,在建国前有另一个称谓:老大哥。
老野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那个年代,战争开始之前充满变局的那几载,凡是有胆识有远见的年轻人,哪个不参加赤色公会?他本人当时也是积极分子,携爱人和几个朋友参加了组织,当时的运气好得很,正撞见组织的领导者在他们所在的城市里宣传。见到他们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如此热衷想要参与进来,那个领导者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就接见了他们。当时在一个小屋子里,满满当当挤进来二十几个人,除去领导者和他的几个同僚,其他的都是新加入的会员,这些人里有像老野他们一样的文字工作者,也有银行职工、水手、马车夫等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那个领导者一手叉着腰,一手托着烟筒,兴奋地夸奖了他们,又对他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喊我老大哥好了!老野如沐春风,当时就决定为公会奉献全部力量。如今时光荏苒,老野失去了当时和他一起战斗的朋友,与留在国内的爱人也失去了联系。而那次非正式会面,也是他与当时的老大哥、现在的本主唯一的一次见面,后来老大哥成了每个会员的精神领袖,在他的激励下,公会战无不胜,最终掌握了整个国家。
【阿更】
江面斑驳,不远处的码头人群熙攘,货船起锚,向更靠近太阳的方向驶去,晚霞在奇异的云彩中逐渐孕育,倒映在银光闪闪的江面上。若是在和平年代,这里不知会成就多少对恋人,又有多少文人墨客愿为此泼墨啊。
身后的一阵喧嚣打破了阿更的奇思妙想,他回头,看见了一群青年,为首的是好友阿城。阿更心情愉悦,正想上前去为今早的失礼道歉,没成想阿城也看见了他,快步冲了上来,手上缠着绷带,在阿更呆站着不知所措的几秒内,阿城已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缠着绷带的手紧握成拳,对着阿更的鼻子就是一计猛击。阿更还没来得及分析眼前的处境,就已感到鼻腔一阵翻滚,就像被人按着猛地灌了一瓶老陈醋和辣椒水,霎时鼻子和嘴巴里像喷泉一样涌出鲜红的血液,鼻子想被完全冻住一样麻木,他勉强睁开眼睛,阿城正蹲在他面前怒目而视:
“你这个懦夫!贝拉店被砸了,你却躲在这里消遣!”
怎么回事?原来不是为早上的事。阿更擦了擦鼻血,看着阿城带血的绷带,和后面几位来势汹汹的青年,打了个激灵,立刻明白了,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一下,冲着阿城喊道:“快走!”胡乱捡了个顺手的石头,飞也似地往饮冰室跑去。
到了那条路上,阿更远远地看到在饮冰室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百人,目光呆滞,指指点点。
阿更一把推开围观的人群,“贝拉!”他冲着里面呼喊着。店里面的桌椅四仰八叉地倒着,冰水流了一地,阿更和阿城大声叫着,阿更冲向里屋——就是他每次下班都要往里张望的那个小屋,他看见几个个头高大的异国人,把贝拉围在中间,贝拉头发凌乱地散着,手上的剪刀还在滴血,地上有一个受伤的异国青年,正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呻吟着。
阿更一下就明白了,趁那群人回头之际,他早已抄起石头往比他高得多的头上砸去,一个人应声倒地,阿城和其他打手也冲了进来,同那些凶悍的野兽扭打在一起。狭小的屋子里,几个衣着单薄的异国大汉和几个瘦小精悍的文学青年毫无保留地厮打着,屋外,大街上的景象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没有人会因此向屋里投上多余的目光。
【老野】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老野放下铅笔,公会正在蓄谋并进行着一场针对蓝色党的清洗行动,短时间内全国必将陷入恐慌与流血冲突中。这是老野无法预料到的,他原本以为新的国家会比原来至少安全很多,然而现实打破了他对国家与公会的任何美好猜想。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奇怪,这个季节怎么会有乌鸦呢?然而细细想来,老野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季节会有些什么。他决定去宣传队一趟。
到了办公室,老野照常先去查看他早前投出的寻人启事有没有消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豆子告诉他,这几天都帮他看了,还是没有你爱人的消息。
豆子问他:“首长,这几天你怎么不来上班啊,也没见你请假。”
老野失落地坐在原处,浅浅敷衍了过去。他面对着桌前一大堆文案,刚想问问有没有人听说过公会的全国大清洗行动,又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说:“前几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在追杀另一个人,这几天盗匪猖獗,你们大家要留意啊。”
办公室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没人提问,也没有附和。
时间就这么缓缓地流逝着,很显然,清洗行动的规模越来越大,老野已经不会害怕在夜晚去面对那些骇人的声响。转眼已是来年三月,望着死气沉沉的办公室,老野对再见到爱人的可能已不报太大希望。
这一天,老野一进办公室,就听见豆子大声吆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