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只能麻烦您,尽量问吧。”向远歌无奈地说,“以我这个外人的身份,更加不好问出口了。”
黎妈妈点头,走进病房。向远歌也向前到了走廊尽头,开始一间间查房。
向远歌最后到了黎书竹的病房。他发现,她第一次没有避开,反而有些急切地望着他,说:“孩子的事你真有办法?”
“真的。”向远歌苦笑不已,心底有挥不去的挫败和无力感。重逢之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话题。
黎书竹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那我先谢谢你了,向医生。”
说完这一段,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向远歌几次想要问黎书竹当年的事,话到嘴边,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此后的日子,他们会时不时聊一聊,可所有的话题也仅仅止于孩子的事。有些话搁在心底太久,便越发说不出口,向远歌就陷入了这种境地。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黎书竹出院那天,向远歌才分别给她和黎妈妈一张名片,并告诉她们,以后她若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找他。
黎妈妈对于向远歌这样的举动,自然是感激不已,而黎书竹却什么也没说,只把名片放入口袋,客气地笑了笑。
向远歌看着黎书竹的神情,不禁暗暗叹气。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孩子的事很快闹上了法庭,向远歌的好朋友程律师非常给力,亲自从广州飞来上海出庭,几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帮黎书竹赢得了孩子的抚养权。
其间,黎书竹因为担心官司,身体一度有些吃不消,可她并没有联系过向远歌,还是黎妈妈不放心,打了个电话询问。
而最后,黎书竹打电话给向远歌,也只是因为官司赢了,要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
那一顿饭吃得很尴尬,因为程律师并没有到场。向远歌艰难地向黎书竹解释:“夜阳,哦,我说程律师,他一向不喜欢工作之外的应酬,已经回了广州。”
黎书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就招呼服务员点菜。向远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问过她身体情况之后,便只能食不知味地吃饭。
眼见着饭菜越吃越少,向远歌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也越来越汹涌。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时候他如果不去要一个答案,跟她说出心底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小黎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向远歌抢在黎书竹说出告辞的话之前,轻声而问。
黎书竹的身体立刻僵住。向远歌急急地又说:“无论当年我妈妈对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意思,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还有事,要先告辞了。”黎书竹仓惶地向外走去,她一点也不想去听向远歌要说什么。
那年,当向远歌的妈妈站在她面前,高傲地告诉她,他已经回了学校、不会再见她时,她就掐灭了心中所有朦胧的情愫。
她承认,这么多年,哪怕是与王海嘉恋爱,她的心底深处,也为向远歌留了个角落。可这又能怎样?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一如她和王海嘉。她以为他那般执着追求,就可以扛起未来一切的困难,最终还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向远歌望着黎书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一拳捶在饭桌上。
他该怎么办,才能让她不再逃避,听他把话说完?
时光如水,向远歌这边还没什么办法,黎书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换了手机号码,也搬了家,重新找了工作,每一天都忙碌而充实。
工作一天回到家里,黎书竹经常会对着黎妈妈和儿子笑,看起来好似忘了之前种种不愉快的事,可她笑着笑着,就会不自觉发呆,有时还会落泪。这一切,都被黎妈妈看在眼底。
这一天,黎妈妈收拾屋子,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张揉皱的福利券,上面写明凭券享受七到八月之间任意一周的带薪假期,并且可以领取五千块的旅游基金。她忙把福利券压平,等到黎书竹回家,便把券举到她眼前,说:“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就扔了。妈觉得你就该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黎书竹摇头:“孩子还小,到哪里都不放心,不去。”
“不要拿孩子当借口。”黎妈妈劝道,“孩子有我,你尽管放心去。书竹,你不要以为妈老了,就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在做给我看。”
“妈,你说什么呢!”黎书竹有些恼了。
黎妈妈却不介意,继续说:“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玩吧。我记得你第一次手术住院时,有一次很高兴地跑来跟我说,等你好了要去一个叫贝什么的湖,还要去什么岛看星星。”
“贝加尔湖……”黎书竹有些神往,向远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又清晰浮现。
“就这么定了。”黎妈妈很笃定,“你跟我说,那贝什么的湖,就像是什么亚的蓝眼睛。那些外国名字绕口我记不住,但别的我记得可清楚了。”
黎书竹不禁悠悠叹气。少年时那一段最灰暗的日子,看了不少贝加尔湖的介绍,每看一次,就多了几分对那里的向往。而今,黎妈妈的这番话,让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
随后的事,就很自然地遂了黎妈妈的意。黎书竹办了俄罗斯签证,又跟公司核准假期,于八月的一个周末,踏上了去贝加尔湖的旅程。
一路辗转,上海到北京,再到伊尔库茨克,当黎书竹终于走出机场,才发现运气不怎么好,她触目所及,都是茫茫的雨幕。
黎书竹站在廊檐下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不远处有一辆出租车,正当她要冒雨冲过去时,那司机已经先过来了。
那司机说着俄语,黎书竹根本听不懂,而当她用英语问话时,对方也是一片茫然。
黎书竹的心中升起一丝慌乱,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俄罗斯的英语普及程度这么差。既然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那就更别提向那司机打听在哪里可以兑换卢布,想着自己身上带着的只有人民币,她不禁更加焦急起来。
那司机似乎见惯了这样的情形,打着手势开始比划起来,问黎书竹要去哪里。她抱着微弱的希望又看向雨幕之中,想要再找其他的出租车,却一点收获也没有。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用手势和司机交流起来。
黎书竹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示意自己只有人民币现金,见那司机点了头,就在手机上把订好的家庭旅馆地址找出来,拿给他看。
司机比出“OK”的手势,表示没问题。地点清楚了,黎书竹又开始艰难地询问价格。因为两人一个说卢布的数目,一个又换算成了人民币说的,闹出不少误会,纠缠了好一阵才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司机的帮助下,黎书竹终于上了出租车。她靠着软软的座位椅背,心情稍微轻松了些,然而,一想到随后的行程,随时可能会出现这样无法沟通的情形,阵阵疲乏便袭了上来。
旅店并不是很远,不大一会儿出租车就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绕到一栋破旧的建筑前停下。黎书竹一直强撑着望着窗外,此刻一看那栋建筑,就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她感觉自己仿佛是置身于鬼片现场,眼前的大楼随时可能闹鬼。
仿佛是看出了黎书竹的疑惑,司机问她要了旅店的电话号码,帮她打过去询问。很快,他便把行李从车上提下来,示意她没有问题,直接上去就可以。
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情,黎书竹付了司机钱,缓缓上了二楼。敲门之后,当一个甜美的俄罗斯姑娘出现在她面前,用流利的英语向她问好,她的心绪才稍稍安定。
进入预定房间稍作整理,黎书竹拉开房门出来,正要开口问前台姑娘,就发现向远歌竟然从对面房间走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讶异极了,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向远歌笑笑道:“我有半个月假期,就想来这里感受一下西伯利亚蓝眼睛的风采,没想到还能遇上你,真是太巧了。你是今天刚到吗?”
黎书竹被向远歌话中的“西伯利亚蓝眼睛”说得心中一动,愣了一会儿才点头:“是啊,你来几天了?”
“已经三天了。”向远歌拍了拍胸脯,“整个伊尔库茨克我都走遍了,完全可以做你的向导。”
黎书竹没有反对。不管这真的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能在异国他乡遇到认识的人,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何况在她领教了俄罗斯人的英语水平之后,有个同胞在身边,遇到什么事也能有照应。
于是,两人便计划了一下时间,结伴而行。
伊尔库茨克街上几乎看不到出租车,好在这个城市也不大,无论到哪里,都可以走路。向远歌领着黎书竹,按照地图上标出的green line线,徜徉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历史建筑和教堂中。他们沿着列宁大街走到尽头,就看到一个面积不算大的小广场,蓝得像宝石一样的安哥拉河静静地流过。
“真是太美了,没想到昨天那么大雨,今天就放晴了。”黎书竹沉浸在蓝色的海洋。湛蓝的天、碧蓝的河,还有成群结队从天空飞过的墨蓝色鸽子。然而,这些美景又不由让她想到,去年和王海嘉一起旅游的情景。那时候,她对他说,每一年他们都一起去一个地方,这样到老了,就会有很多很美的回忆。可言犹在耳,身边的人早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