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远歌一直悄悄看着黎书竹,一见她的神情由陶醉变得失落,心中就一阵阵发疼。他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他快步穿过广场上悠闲晒着太阳的人群,走向中央的一个流动便利车。片刻,他拿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回来,举到她面前问:“猜猜这是什么?”
黎书竹忙收敛心情,看了一眼那满是俄文的包装袋,缓缓摇头。
向远歌拆开包装纸,将那包东西递到黎书竹手中,“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适合吃冰淇凌,只要吃一点儿,就会好起来。”
黎书竹不觉一怔。他竟然还记得。那年她在医院,因为要动手术,许多东西都被黎妈妈限制不能吃,其中就包括她最喜欢的冰淇凌。她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央求向远歌,并且告诉他,每当心情不好时,吃一点儿就会好起来。
“吃吧。”向远歌把一个小木勺塞到发愣的黎书竹手里,“这么大块冰淇凌,一会儿化了可就要流得我满手都是。”
舀了一口冰激凌放进嘴里,黎书竹只感到一股冰冰凉凉的甜味在口腔弥散开,十分惬意。向远歌举着小木勺,故作饥饿地来抢,她本能地一躲,惹得他笑起来:“真小气,这是我买的。”
黎书竹看着向远歌笑起来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向哥哥。那时,他也像现在这样来和她闹,她当年对他回的那句话,不知不觉就冲口而出:“可是现在在我手里。”
同样一句孩子气的话,当时逗得向远歌大笑不止,而今却让他的眼眸微微泛起泪光。
话一出口,黎书竹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低头吃起冰激凌。她一直吃,可那袋冰激凌实在是太大,好像无论她怎么吃,都没有减少一点。
她的胃渐渐凉得有些难受。
“吃不下就别吃了。”向远歌不得不伸手抢下黎书竹的冰激凌。
黎书竹没有做声,却因为向远歌的举动,暗暗松了口气,胃里的难受劲也逐渐淡去。她不敢看他,迈开步子就顺着安哥拉河的岸堤向前走。阳光照射下,河水泛起柔软的金波,让她渐渐沉醉其中。
向远歌跟在黎书竹身旁,一起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不觉升起一阵满足。此情此景,曾经只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上天能让他美梦成真,当真是对他的眷顾。
他们一直走,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眼前的景色早已改变。安哥拉河看不见了,他们身处在一座宏伟的教堂前面。
向远歌摸出手机看了一下定位,又对照Green line上的介绍查看,赫然发现那是伊尔库茨克最有名的喀山圣母大教堂。
伊尔库茨克州有数百座大大小小的教堂,可没有一座能超过喀山圣母大教堂。黎书竹望着教堂红色的墙、圆嘟嘟的蓝色屋顶,若不是每个屋顶上都有十字架,她会毫不怀疑这就是童话里公主居住的城堡。
“好美。”她由衷赞叹。在这样的建筑面前,她想不出更多的词汇来表达内心的喜欢。而当她沿着白色的石梯走入建堂,再一次被深深震撼。
不同于外墙简洁明快的色泽,教堂内部被各种金饰衬得金碧辉煌,就连墙上的那些美轮美奂的壁画,也闪烁着金色的浮光。黎书竹紧紧握住手机,看了看教堂里三三两两坐着的当地居民,压下想要拍照的冲动,她知道,很多教堂内部都不允许拍照。
向远歌看着黎书竹手的动作,悄然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放心拍吧,这座教堂是可以拍照的。”
黎书竹被向远歌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更因为他口中的热气呵到耳垂上,而红了脸。为了掩饰窘迫,她忙拿起手机,随意地拍起来。
不大一会儿,那些居民突然都站起来,向正中巨大的圣像壁龛靠拢,肃穆地垂首站立。一声清脆的钟鸣响起,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神父从内堂走出,开始主持弥撒仪式。
庄严的气氛瞬间从神父身上弥散出来,向远歌和黎书竹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些并不懂的语音。
不知怎么地,他们的心中都留过一阵不可言说的颤栗。这时,唱诗班清灵的声音又响起来,向远歌只觉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和黎书竹因误会而分离的这段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一股勇气从心底升起,向远歌想也不想,俯头在黎书竹耳边低语:“小黎子,你知道吗,当年我妈妈告诉我,你死在了手术台上。”
黎书竹诧异地转头,望着向远歌澄清又炽热的眼眸,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她,这么多年,他都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你相信我,小黎子。”向远歌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呢喃着道,“虽然我不是教徒,可在这样神圣的地方,不适合谎言。”
“回去吧。”黎书竹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缓缓地向外走去。向远歌忙跟在她身后,拿出手机地图,定位出旅馆的位置,两人就默默向前走。
到了旅馆,黎书竹歉意地向远歌说:“我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下,明天去奥尔洪岛的车票……”
没等她说完,向远歌就打断:“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去买就好。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那麻烦你了。”黎书竹很客气,“简单一点就好。”向远歌冲他摆摆手,又再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黎书竹突然叹了口气,转回房间。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年少的她以为,是他背叛了自己的承诺,可那竟然是一场人为策划的误会;如今来看,他们中间若说有背叛者,却只能是她。
是她,和别人谈了恋爱,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她在医院,从那些女医生和护士的闲聊中得知,他一直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出现任何女人。
这么想着,黎书竹不禁痴了。直到向远歌回来,在外敲门,她才如梦初醒般把门打开。
向远歌一边把一袋面包放在黎书竹面前,一边说道:“这是当地人最喜欢吃的一种面包,我就买了些。”
“哦。”黎书竹淡淡应了一声,心中却涌动着一股暖流。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费劲心思照顾她。然而,那面包却让她有些吃不习惯,只吃了一点,就不得不放下。
向远歌什么也没说,把这一切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两人出发时下起了小雨,到他们走到车站,雨已经下得很大。等他们上了车,黎书竹从车窗向外望去,就只能看到雾蒙蒙的一片。
没有了窗外的景色欣赏,黎书竹很快有了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颠簸中醒来,一睁眼就发现向远歌跪座椅上,两只手张开挡在她身边一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上。
“这窗户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关不严实,稍微一颠就裂开。”向远歌说得很轻松,“你快和我换个座位,到前面来,冷风就不会吹到你了。”
黎书竹的心砰地一跳,不敢看向远歌,慌忙与他换了位置,才在前排悄悄吐了口气。他维持那样的姿势有多久了?不难受吗?为什么就不叫醒她呢?一个个的问题接连出现在她的脑海,每一个都真切地让她感受到他的关怀和照顾。
“我真担心这雨,看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雨呢。”正在黎书竹胡乱猜想着时,向远歌忽地在后面说道。
黎书竹当然明白向远歌的意思,如果天气一直不见好转,他们到了奥尔洪岛,也无法看到星星。她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气,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有许多不如意,而她和他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顺遂的时候。
想到这里,黎书竹不禁遽然而惊,她从时候时候起,又再期待着和他能有一个结局,难道就因为昨天他在教堂里告诉她的那些话?
她不敢再想,唯恐细想之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这一天接下来的行程,向远歌却越来越体贴,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
旅途在一家路边小餐馆吃饭时,他让她找座位坐下,自己去点餐。他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盘子里除了面包和蔬菜汤,竟然有一份胡萝卜焖饭。他把饭放到她的面前,说:“俄罗斯的面包确实太干太硬,昨晚是我想得不够周全,这一顿就算给你的补偿。”
在坐渡轮时,因为下雨,气温降得很低,冷冽的湖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他便四处寻找,最后问一家人借了一床毛毯,给她披在身上。
到了奥尔洪岛的胡日尔村,他让她留在车站里等,自己冒雨去找到了旅馆的位置,又问老板借了雨伞,才回来接她,并且递给她一杯热的巧克力。
当他们在旅馆住下后,他又出门去买了一些蔬菜和意大利面,在公用厨房里捣腾了好久,煮了一碗面放在她面前,略带羞赧说:“手艺不太好,可今天太冷了,你可能已经受了凉,最好不要出门,吃一点热汤面,就早点休息。”
黎书竹一口一口吃着那并不太美味的面,心中五味杂陈,直把那碗面吃光了,才凝出一个虚浮的笑容看着向远歌问:“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向远歌的心陡然涌起一阵酸涩。黎书竹话里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他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起初,他怕她和王海嘉还会继续纠缠,后来,他看到了她的决心,就认真考虑过了。他要爱她,就要把同样的爱给她的孩子。
“小黎子,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资格。”向远歌对黎书竹坚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