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搁浅,我却要,继续冒险
文/咘咘叮
(一)与他,不愿再有重逢
初到大马士革的时候,有许多国外记者问简声来到这炮火横飞的地方害不害怕。
简声点点头,其实她的确夜夜难眠,但不是因为外面接连不断的炮火声,而是脑海里时常会出现十七岁的自己赤着脚丫在同里镇上跑来跑去,而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时时刻刻担心她会着凉的画面。
第一次见那个少年,是在2009年6月末的同里镇上。
简声的爷爷是地地道道的浙地人,祖上留下来一个大庭院。简家人口少,自简声的父母遭遇车祸去世后,就剩下孤苦伶仃的爷孙俩,于是爷爷便把这个大庭院改成了民宿。
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石皮弄,粉墙黛瓦乌篷船,的确吸引了不少游客。不过爷爷年龄大了,不愿意张罗打理,因此来大庭院的住客少之又少。
那还是6月末,气温持续升高,简声在井水旁搓着一盆衣服,太阳晒得简声白皙的脸庞有一丝红。她用满是泡沫的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反倒弄了一脸泡沫。
爷爷清晨就出去了,到午时走进中庭,简声才注意到爷爷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一身休闲服,周正俊俏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不过,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没有同龄人身上的青涩气息,倒显得老气横秋的。
十七岁的简声性子开朗爽快,于是急匆匆地擦了擦满是泡沫的手,笑嘻嘻地向少年伸出手去:“我叫简声。”
少年只是淡淡地看了简声一眼,修长的手越过了她的手,直接覆到简声的脸上,把她脸上的泡沫擦了干净。那自然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极了两个相识已久的人才有的。
简声被那奇怪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声不响地走进中堂,也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反击他这种看似耍流氓的动作。不过,她分明感觉他手掌的温度还残留在她脸上,烫得她红了脸颊。
这还是她长到十七岁,第一次红了脸庞。
八年后,简声离开待了七年的塔林市,只身一人去了大马士革做战地记者。她每日每夜扛着摄像机在交战地做报道,有时候也会禁不住出神,想起那只抚过她脸庞的修长的手。
只不过,人生中的告别大多是悄无声息的,即便不是隔山隔水,也不愿再有重逢的机会。
(二)他怎么舍得让你只身一人漂泊
大马士革市中心的太阳酒吧发生爆炸之前,简声就坐在酒吧里面的一个高脚凳上。
酒吧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晃动着身体,享受夜生活带来的欢愉。这个城市已经远远逃离了安静祥和,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与流离失所。
每个来酒吧的人都在尽力扮演着极度狂欢者,携带着伤痛和故事,把每一天都活成世界末日。
简声亦是如此,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化浓妆,穿一身红色包身裙,坐在吧台边上点了一杯莫吉托鸡尾酒。
烈酒入喉。
显然,她的心情不好。作为一个新来的战地记者,她被禁足了。
禁足的原因是,上级在分配任务时,把她安排到了市中心以南,那里是难民集中营,也就是让她专注后方报道。
她不乐意,擅自扛着摄像机去了大马士革市中心以东的反动派和政府派的交战地区。之后,他们在一片废墟里发现昏倒的简声。
当时炮弹与她擦肩而过时,她被吓昏过去了,她的上司也因此大发雷霆,让她回市中心反省。
酒吧外面夜色正浓,天色阴沉,这场景与酒吧里的灯红酒绿极不相称。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瘦削男子忽然从舞池里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出来,踱步到简声的身边:“简小姐,还记得我吗?”
简声晃动着酒杯里的酒,轻啜了一口:“我知道。”
简声擅自去交战区的时候,正值两方开火,她扛着摄像机不管不顾地往前线跑,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记者拉住了她。当时他满脸灰尘,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愠怒。
的确是她太鲁莽了。
男子顿了一下:“我是说七年前,我们见过。”简声忽然抬起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挺拔的身躯,棱角分明的陌生脸庞,不过眉眼间的那丝不羁倒是让她感觉很熟悉。
良久,简声难得笑出声:“那个江湖人?”七年前,她和傅其琛在爷爷的民宿里招待过一个叫路泽的奇葩住客,不到二十的年纪,却自诩闯荡江湖多年。
路泽笑了笑,顺势坐到简声旁边:“我记得,你每次在民宿喝得烂醉时,总会有一个少年将你抱起,给你盖被添衣,收拾烂摊子。虽然他总是皱着眉,但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你。”
“他怎么舍得让你只身一人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简声低头不语,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狂风与炮火相互交缠的声音,那张模糊的脸也变得越发清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是十九岁的傅其琛,长着俊俏的脸庞和好看的眉眼,是童话故事里王子的模样。
2010年,同里镇的旅游产业发展迅速,来大庭院的住客也越来越多,简声却执意卖掉房子,漂洋过海,前往爱沙尼亚首都塔林市。从此,她与傅其琛相隔一个大陆与一片海洋,已是形同陌路。
(三)简声,来者不善呀
2009年,江南水乡同里镇有一座大庭院,里面住着一位老人,闲来无事便好酿酒,还在院里挖了个地洞充当酒窖。
但他异常排斥他的孙女碰酒,每次孙女央求他让她尝一尝他珍藏的酒时,总免不了被“怒吼”。她不得已,只能求她自认为的“帮手”。
这个老人的孙女就是简声,不过简声第一次央求傅其琛偷酒的时候,却意外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进去偷钥匙,你给我把风就可以了。”简声抓着傅其琛的胳膊,眼巴巴央求道。
“不行。”
“爷爷不会发现的。”
“不行。”
“爷爷要是发现了,我绝不出卖你。”
他低头看着书,仿佛没听见一样。
简声咬咬牙,终于做出了一副肉麻地撒娇卖萌的模样,一边晃他的胳膊一边喊:“阿琛!”
“人家就是想尝一尝爷爷酿的酒嘛!你就真的忍心不帮我吗?”
“阿琛!”
旁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下不为例!”
简声笑弯了嘴角,暗自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他起身,径直推开了爷爷的门,简声还未搞清楚情况,就听见他一本正经地对爷爷说道:“爷爷,你把酒窖的钥匙给我吧。”
后面他还不忘补充一句:“简声想要喝酒。”
旁边的女孩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nozuonodie这句话,不过脑残这个词好像盛行。
简声碰了一鼻子灰,自那以后,她总是与傅其琛刻意保持着距离,虽然有时候会贪恋第一次见面时他手掌的温度,好像是有人在她濒临死亡之时救了她一样,这种感觉她也说不清。
真没出息,每当这个念头从简声脑海里蹦出来时,她总是努力地提醒自己:来者不善啊,简声。
(四)想必她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傅氏代代经商,从傅其琛的爷爷开始创立基业,到傅其琛这已经到了第三代。傅其琛从小被严格要求,普通人所重视的学业对他来说已经不足为重,因为他早已经完成学业。二十岁之后,他便要进入公司,正式学习经商之道。
所以,离满二十岁只剩一年时间的傅其琛毅然决然来了同里镇度假。
他刚来的时候,简声不止一次看到傅其琛走进爷爷的卧室,将一沓一沓的红票子往爷爷手里塞。她家是民宿,又不是黑店,住宿费才没有那么高!
爷爷没有收下,然后傅其琛便似脑门发热般,开始帮助爷爷打理大庭院。
第一天,他请来了装修工把大庭院装潢了一遍,隔天又请了清洁工把大庭院打扫了一遍。
简声被吓得目瞪口呆,才不过几天,这大庭院就焕然一新。傅其琛还大张旗鼓为民宿立了个招牌,放了一串红鞭炮。
简声也很纳闷,她家是来了一个财神爷,还是此人惦记爷爷那点家产?
当然,傅其琛除了荣获大庭院民宿的管家称号之外,他还明目张胆地担任了简声的辅导老师。
简声问其原因时,他却表示是她在考试之前临时抱佛脚,半夜被考题折磨得大吼大叫的行为实在影响他休息。
所以他觉得他有必要挽救一个低智商儿童的未来。
我去你……简声满脑子都是爆粗口,爆粗口……
大庭院“重生”后,简声被傅其琛揪着衣领迎接了来大庭院的第一位住客。
那也是个少年,年龄似乎比简声还要小一点,他自诩已闯荡江湖很多年,这次是特意来江南水乡看一看。
小小年纪,原来是个背包客,简声听到他的介绍,忍不住把嘴里的米饭稳稳当当地喷到了傅其琛的碗里。
简声简直不敢相信,在若干年后,自己曾经嘲笑的男孩子竟然戏剧般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还是以优秀战地记者的名义。
米粒沾在她嘴边。
简声想要随意用手抹抹嘴,一旁的傅其琛却皱着眉按住了简声伺机而动的手,扯过纸巾,一脸嫌弃地帮她擦了擦嘴上的饭粒。
背包客抬眼看到这幅画面,扯开嗓子笑个不停:“你还是个小孩子吗?”
简声的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手足无措地夺过傅其琛手里的纸巾:“我自己来吧,自己来。”
背包客说得没错,对于傅其琛的温柔,简声完全招架不住,就比如连续两次的摸脸杀……虽然他们相识不久,但他想方设法用流氓似的热情将她吞没。
(五)他还是找到了她,即便漂洋过海
你知道吗?据说有一种爱情叫斯德哥尔摩爱情,虽然对方曾让你伤痕累累,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但他在某一瞬间对你温柔过,你便会忘记他的罪恶,像中毒一般变得越发依赖他,越发爱他。
这是一种病态的爱情。
可是有的人,总是那么不听话。
以往的回忆再怎么沉痛,她满脑子记住的也全是他的好,离开越久,那份依赖和想念便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没再相见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像上瘾似的,再一次在他的温柔乡里深陷。
2017年,简声在塔林国际贸易交流的酒会上遇见了傅其琛,时隔七年。
像这种热闹庞大的酒会,当然需要记者来进行大肆宣传,而她恰恰就是作为爱沙尼亚塔林市唯一一个中文报社的记者应邀出席。
说实话,简声异常讨厌干这种表面做文章的事情。
可当她还在报社办公桌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跷着二郎腿追美剧时,她的上司就把任务交给了她。
简声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过当她的上司提及这是场高档酒会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既然是酒会,怎么能少了她这个自诩是品酒师的人呢?
简声的酒瘾是戒不掉的,在她的潜意识里,酒恰恰能让她陶醉其中,赠予她舒适感。
如此这般,简声就刚巧不巧地遇见多年不见的旧友,当然还称不上旧友,最起码傅其琛路过她身边时,与她对视了几秒,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璀璨的灯光洒在他身上,灯光下的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与七年前的他相比,那副青涩少年的模样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稳重与孤傲。
简声的脑袋里混混沌沌的,胸口像被重物撞击了一样喘不过气,心脏也怦怦直跳。她身旁的桌子上有一瓶红酒,她颤抖地拿起红酒倒上一杯,一饮而尽后,又倒了一杯。
她好饮酒,但从来不贪杯,每次喝酒都会控制在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可是此时的她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四杯红酒还未送到嘴边,那酒杯就被人抢了过去。
是他。
傅其琛神色自若,一边把酒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一边侧头与旁边的人说话,全程都没有看她一眼。
简声忽然很想哭。
他还是找到了她,即便漂洋过海。
(六)我可否以赎罪的名义来爱你
傅其琛出现在报社里,受邀接受采访。
简声根据报社的安排,手里紧紧攥着报社安排的最后一个采访问题,低头犹豫了良久才开口:“傅先生,有很多人都想知道您的感情问题,你现在有伴侣吗?”
此时的他有些慵懒地坐在简声的对面,听到她的问题,别有意味一笑:“没有。”窗外艳阳高照,一束阳光偷偷溜进室内,落到傅其琛的身上,简声抬眼看到这幅明媚景象时,不经意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顿了一下,“倒是有一个久久放不下的人。”
他说:“简声,一声不响地离开就可以不再想念吗?”
一声不响地离开?呵,他这话的意思是想反戈一击
,抹灭以前的种种事情来求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