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关秋风悲画扇

2020-12-03 19:04:42

古风

康宁元年,南武帝猝崩。传位于嫡长,时年十一。

——《南史》

1

陆向榆的亲信昼夜不息赶到梧桐镇的时候,云念初正逗着病患家的小孩子玩儿。

那泼皮般的小孩儿不过十二三岁般大,却不知打哪儿学的俏皮话:“我听人说,其他地方都传咱们梧桐镇,济世堂的云大夫是个老姑娘,长得貌若天仙,却是一把岁数没人要,传说云姑娘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云念初插着腰去逮小孩儿耳朵,却被一旁的小娘子抢了先。

小孩娘扯过小孩,照着嘴上就打了几下:“呸呸呸,小孩子家家乱说话,云姑娘那是我们镇的活菩萨,救苦救难的,多少人家盼着娶呢。你没那福分,就少酸……”

正笑闹着,一个灰尘扑扑的男人冲进了济世堂,顺势往地上一跪:“云姑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云念初见惯了世面,也不伸手扶,悠悠然然吐出了口里的瓜子皮,抬眼问:“好人不往我这儿送,来我这儿的,都是盼着救命的,你家主子是谁,患的什么病?”

男人抬头,眼睛满是红丝:“家主陆向榆,命悬一线。”

云念初初闻名字,怔愣了下,缓过神抖落了手中的瓜子皮,安顿小孩儿去给安叔传话。几句言罢,行李也不收拾,提着药箱,就匆匆跟着男人翻身上马,疾行而去。

京城。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扉窗桕都覆着精细雕花,梨花木案几上错落放着些笔墨纸砚,正西墙挂着副堂联,上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檀香,夹杂着血气也不怎么难闻。

云念初包扎好了床上人的伤口,嘱咐一旁侍候的人:“剑伤已经处理好了,毒液也已经逼出了,我刚开的方子,一个时辰灌他一碗。等他醒来,你们叫我,我再重新配药。”

话说完,草草洗过手,云念初便径直走向桌边,将壶中水一口饮尽。赶路赶得着实太紧,连水也未曾喝上。

喝过了水,云念初便靠着桌子沉沉睡去了,迷糊之前,隐约瞄到了墙上的字,还在不忘暗暗腹诽:“真是酸臭书生气,走在哪儿都丢不掉。”

有不识云念初的下属,觉得一介女大夫,睡在堂堂宰相的卧房里实属大不敬,试图叫醒这“女大夫”,却被手疾眼快的同僚拦下,拉出了房间。

门外隐约有声音传来:“你追随主子时日不久,有些过往你不清楚,万般人都可得罪,唯独这云姑娘,你可万万怠慢不得。”

“莫非这乡野粗俗大夫,还有了不得的背景?”

同僚压低了声音:“这云姑娘可是开……”

2

陆向榆醒来的时候,拦下了要叫醒云念初的下属,他坐在桌边,看着云念初眼下的黑圈,也猜到她听到消息之后,一路上的马不停蹄。

时间紧迫,陆向榆不敢耽误太久,他把云念初抱上床榻,嘱咐下属不要打搅云念初之后,便披上外衣匆忙进宫。

皇宫偏殿里,十一岁的小皇帝位居高位,眉眼间满是严肃与初见端倪的威严,却也流露着一丝惶恐。生于皇家,他知道陆向榆遇刺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小皇帝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陆向榆,这是他父皇的至交,是他的太傅,是当朝最年轻的宰相,也是他丧父失母后,父亲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依仗。

而现在,这依仗,从阎王殿里一圈归来,仍然挺直着背,仿若不会被永远会屹立在自己身前,不会被打倒。终于,自陆向榆遇刺以来,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心,仿佛安定了下来。

陆向榆出宫后,思索着局势,一路回了相府。站在府门前,想起云念初,却是有些心虚,思量了一会儿,偷偷绕到了偏门。

敲了半晌门也没人应,陆向榆心下不安,想要离开时,却从墙头上甩下来一“暗器”,险险避过,才发觉不过是个苹果核。

不羁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呦呦呦,看来我这小师侄还挺康健,离死还差那么一点儿。还有心思去着繁华京都里转悠转悠。您老想死外边儿早说啊,还非得把你师叔我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从梧桐镇消遣过来?”

云念初从墙头上跳下来,围着陆向榆嘴里啧啧啧作响,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知道你师叔时间多金贵吗?前天还有小孩儿嘲讽师叔我没嫁人,你耽误我这么久,万一我错过了如意金龟婿,你拿什么赔我?”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低头,认怂,陆向榆一向识时务:“念初,我知错了。”

“呦,您可别……”

“咳咳咳,咳咳咳……”陆向榆低头装作咳嗽地紧,抬头偷瞄云初念,果不出所料,没骂尽兴的云初念皱皱眉头,摆手让开了门:“行了,别装了,赶紧进去躺着。”

陆向榆见好就收,闪身进门前不忘加一句:“多谢念初,念初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儿郎。”

云念初一脚踹过来:“滚,少给我贫嘴!”

再次为陆向榆把脉的云念初莫名焦灼,按理说,体内的毒药尽数解除,脉象不应该虚弱成这个样子,云念初觉得自己近二十年的行医生涯要在陆向榆这儿经历断崖式崩塌了。

“怎么回事……”

陆向榆故作淡定地收回袖子:“怕是这段时间旧伤未愈,又久忧成疾,伤了心肺,所以脉象才薄弱了些吧。”

“你还记得自己通晓医术,还知道久忧伤身,你看看你把自己都作践成了什么样子?”

“我知道,可,念初,如今幼皇继位,朝堂动荡。于私,我见不得至交之子沦落,于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本就是我一生所求。”陆向榆说的激动,咳嗽便压不下去,却还是强忍着继续,“念初,世事至此,我岂能因一己祸福避趋之?”

伸手按住陆向榆,云念初沉默不语,陆向榆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开口。

良久,“我入朝堂帮你。”

3

陆向榆脸上闪过一阵惊喜,不过瞬间,便又冷静下来,皱着眉头:“念初,你知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逼你帮我。我知道云家与这朝堂恩怨颇深。如今这里是浑水一滩,我更不能将你扯进来。你没必要为了我……”

话音未落,云念初一巴掌扇在了他脑袋上:“自作多情些什么?什么叫为了你,这天下本就有云家几分功劳,那些渣宰蹦跶的太久,也该到了云家重整威名的时候了。”

心知云初念话中几分真假的陆向榆默不作声,只是多了几分对自己的不齿,一介八尺男儿,竟要仰仗一女子的委曲求全。

没几日,朝堂上被一惊天消息炸了锅。

开国左丞相云霄之女云念初重返朝堂,拿着南高宗御赐的金牌,传南高宗遗诏。要求按照先帝承诺,位居左相,重管半分于禁卫军,半分于摄政王的旧云家军。与右相陆向榆在朝堂上辩争时,一介女子,还动手揍了朝廷命官!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莫说自古从未有女子入朝堂之先例,再者说,初入朝堂便要求执掌私军,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堂之上如同冷水入油锅,每日都炸的噼里啪啦,如此争执了半月有余。

可先帝遗诏中确有旨意,只要云霄子孙回归朝堂,不论男女位居左相,再加上云霄声望实在太高,朝堂中的反对声音渐渐削弱了下去,不仅如此,几位卸甲老臣闻讯后,久跪于金銮殿外,以命相求皇帝承先帝意志。就连皇帝的亲四叔,聂政王也在此列。

连聂政王都愿意交出半副云家军,小皇帝年幼担不起重压,没几日便被大臣逼得下了旨,如了云念初的意。

聂政王听说消息,喜形于色,派专人去云府送了一份大礼。

有心腹不解,聂政王笑而不语。

云家军进他手中已经有了很多年,却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倒不如交于云家做个顺水人情,顺便削弱禁卫军。再说据他打探的,云念初山野长大,没什么规矩,仅是几日,就在金銮殿上骂的陆向榆哑口无言。只要能拉拢云念初,他的大业又能更进一步了。

想到这儿,聂政王命人备了拜帖,准备去云府见见新上任的左相。

聂政王礼数周全拜访云府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一个只有十几岁的仆役,推开云府的大门,拿着鼻孔朝向聂政王的轿撵:“我家主人说了,今儿个花开的好,要在府上赏花,谁来都不见。”

聂政王的侍卫恼怒:“你知道我家大人是什么人?当今圣上可都不敢如此对我家大人!”

仆役连头都没低,冷笑一声:“我家主人说了,今儿就是圣上亲至也不许进,云家的地界儿,死人都没别人放的屁。”

聂政王听完,下令打道回府。虽没见到人,但也把这“没脑子”的云初念摸了个透,和精明世故相比,这样完全鲁莽的云念初才更趁他的心意。

聂政王不清楚,他眼中“莽撞愚蠢”的云念初如今正躲在云府里和陆向榆饮酒。

4

“皇上十二岁生辰要到了,聂政王估计又要大做文章。到时候……”

陆向榆细细与云念初说着自己的思量,正事聊完,却看见云念初一脸感慨。

“恍惚间,咱们都这般大了,我还清晰记着你刚来济世堂被逼着叫我师叔不肯叫,挨打都不叫的死犟样子,现在却也出落成这般丰神俊朗的男人了。”云念初大口喝着酒调笑陆向榆。

陆向榆脸颊不可见地抽了抽:“出落是形容女子的,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豪迈,也不怕嫁不出去。”

陆向榆第一次见着云念初是被自己师父带去的:“这是我师尊唯一的女儿,按辈分,算是你小师叔。”

云念初第一眼看见这,柔柔弱弱一推就倒的小男孩就嫌弃的紧,起了欺负的心思,逼着小男孩叫自己师叔。没成想小男孩是个硬骨头,被打的满脸是包、要哭不哭的,还死犟着不肯把这个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妹妹叫师叔,看他这样,云念初反倒有些改观。时间一久,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臭味相投起来。

“好了,年少窘事休要再提。”陆向榆看着微醺的云念初,有些脸红。再纵她说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羞于入耳的评价。

“好好好,不提那个,便提以后……”云念初脸上两坨红晕,揪着陆向榆的领子拉向自己,陆向榆看着近在咫尺的云念初,热热的气息呼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僵了。

云念初把嘴凑近陆向榆的耳朵:“你害我错过如意金龟婿,不如,把你赔给我?”

云念初常年行医,身上带着药草的香气,夹杂些许少女隐秘的幽香,隐约缭绕,陆向榆怀疑云念初身上掺了迷魂药,要不然怎么不光鼻子痒的厉害,连脑子也有些晕乎,鬼使神差地,他偷偷亲上了云念初的脸颊。

亲都亲完了,陆向榆猛咬一口舌尖,压下心底见鬼的冲动,一个手刀劈上了云念初的后脖颈,看着昏过去的云念初,他终于松了口气。

小皇帝生辰终于到了,意外的是,整场宴会下来除了歌舞无趣外并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幺蛾子,就当云念初以为,聂政王良心发现准备放过宴会的时候,他起身求亲了。

求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求娶的是孙尚书嫡女。

天下人都知道少年宰相陆向榆进京之后便对孙小姐情有独钟,常常登门拜访孙尚书,坊间甚至有传言,陆孙两家门当户对,怕是好事将近了。

“……臣仰慕孙小姐才情已久,斗胆请皇上赐婚,臣必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侧妃之位以待……”

云念初下意识看向陆向榆,看见陆向榆怔愣着目光呆滞,像极了失魂。心里猛地一疼,之前她只知道陆向榆对孙小姐心有钦慕,却没相信天下传闻的陆向榆非孙小姐不娶,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倒真是了。

皇上在寿宴不好拒绝,那就由她搅了这局。

“啪!”

一盏酒杯就那么大拉拉地摔在了地上,满堂人看向斜卧在位上的云念初,搞不懂她闹哪一出。

“哟,手滑了,既然你们都看我,我就说几句,聂政王今年虽说五十多高寿,听闻府上七八房小妾,如今又觅得真爱,也是真真羡煞人嘞。小女子不才,年逾三十,也没找个良人,看聂政王如此精壮,想必也不多在乎收个妾室,不知聂政王看我如何?”

众人听得前半篇嘲讽满以为疯癫的云念初要发难,听这后半截,这是要自荐求婚?

一时间,聂政王也有些糊涂:“云相说笑了……”

僵持下,陆向榆起身跪倒:“禀皇上,孙小姐温柔贤惠,聂政王仪表堂堂,与之相配,定是郎才女貌,一段佳话,臣请圣上赐婚孙小姐与聂政王。”

小皇帝分不清这暗流涌动,可既然太傅开口,便有他的思量。

“陆卿言之有理,云相也休得打趣,朕也觉得这段姻缘甚为美满,孙尚书……”

5

“你若不想看她嫁聂政王,我就搅了他们婚事,近些日子我收复云家之前力量的十之八九,就算鱼死网破,也有不小胜算……”云念初在宴会后偷溜到了陆府。

陆向榆镇定地不像一个心上人即将另嫁他人的情郎:“不必,他求娶孙小姐,便是为了折辱我,扰乱我心智,现在但凡有一丝异动,都会入他的圈套。”

眼前的男人冷静地近乎冷漠,云念初有些看不懂:“我看见了,聂政王求娶孙小姐时,你黯然神伤,你不是这么绝情的人。”

云念初不深究,只是继续开口:“我的确不知你为何会这般对孙小姐,难道天下大义重要,你的满心欢喜便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你真放纵聂政王娶孙小姐,他日,你定悔不当初!”

“念初,”陆向榆起身向外走,却在房门前停下来,“以后你也许会明白,有些人纵使你再爱,纵使你满心期待与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白头偕老。命中无,便得不到。”

陆向榆仿佛一夕苍老。

云念初看着陆向榆的背影,心中满不是滋味。想起出生时老和尚给自己的签文,再看看眼前这个为别的女子黯然伤神的陆向榆,云念初仿若真的懂了他的无奈。

命中无,便得不到。

聂政王的婚期定在三月后的中秋,听聂政王所说,他请人算了,那一日是百年一遇的好日子,诸事大吉,福庇子孙。

朝堂的局势莫名胶着躁动起来,看着京城方向气象诡异,有能人异士心下不安,京城维系表面的安宁已经太久,恐怕是要变天了。

近三月有余,小皇帝一派,聂政王一派,中立一派,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疯狂地收纳势力,朝堂之上风云诡谲。

选择明哲保身的中立一派为数众多,这样一来,小皇帝一派竟然隐隐落了下风,数件朝堂大事小皇帝的话语权愈发微弱,众人以聂政王马首是瞻。

中秋至,大婚如期举办。

不得不说,聂政王算是没有说谎,求娶那日说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还有侧妃之位一样都没有少,相反满城百姓为了沾喜气,自发地在自家也挂上了红绸,看上去,倒真的是满城欢庆。

云念初和陆向榆丝毫不敢懈怠,聂政王三月以来拉拢尽了满朝文武,甚至以黄金良田美面首为礼,诱惑云念初装聋作哑,不出意外,大婚,便是大乱。

果真,看似一切顺遂的大婚,从拜堂之后,孙小姐入了洞房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聂政王在前厅敬酒,洞房却突然走水,他以捉拿歹徒的名义拿下了一众宾客,连小皇帝也在此列。

精明的聂政王为了部这局已经花了不少时日,他就是明目张胆地造反那又怎样?禁卫军软弱不堪,京城附近的所有驻军也在前几日被调遣支援边疆,整个皇城,除了他的私军,再无兵马可用。

就当聂政王趁着混乱要向小皇帝下手时,意外突生,一批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出,埋伏在周遭隐蔽处的射箭击杀,身穿盔甲的大刀长矛,不仅是聂政王,就连军队也没有防备,被突如其来的进攻扰乱阵脚,失了先机。

整个婚宴,如同修罗场般一边倒的屠杀。

直至往日疯癫的云念初孑然立在小皇帝和陆向榆的身后,聂政王这才恍惚反应过来这神秘出现的军队是何方神圣。

他擦掉脸上的血污,仰天大笑:“我本以为云家军在我手中数十年都没有管控,你个妮子怕是无能为力,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布局近三十年,输在了你个小妮子手里,可真是亏了。”

云念初冷冷看着聂政王:“你随开国先帝闯荡,亲手打下这江山,也算一代豪杰,心机过人,只可惜放错了心思,否则大晋朝有你一员干将,必是太平盛……”

6

“哈哈哈,”聂政王听不完云念初的话,笑的前仰后合,“妮子,你的话,我都信服,偏偏心机过人,你怕是知道的太少了。今儿,我难逃一死,就给你说道说道,我输给你不服气,是因为你的父辈,和这个兔崽子的父辈,”说着指向一旁的陆向榆,“可都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云念初想起母亲正值壮年的恶疾突发,父亲的郁郁而终,还有陆向榆父母的暴毙,只觉得轰然间恶寒刺骨。

对面的聂政王依旧在笑:“可是想通了?哪有那么多的暴毙恶疾,就连陆向榆,我也下过死手,只是他小子命大,被他师父救了,否则早该活不过二十岁……”

云念初满目赤红,再听不清话语,她只想杀了凶手为父母报仇,她只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小皇帝见势不对,命人押下了聂政王。

陆向榆察觉了云念初的失控,发疯的云念初战力强悍,一帮人怕伤着她不敢动手。陆向榆只能一个劲儿抱着云念初嘶喊,动作激烈,老伤旧伤全部撕裂,盔甲被血浸透也不肯放手。云念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想杀人,双手被缚住,就用嘴咬,哪怕满嘴血腥气也不松开,云念初一边哭一边咬。

等云念初力竭晕厥的时候,陆向榆也伤痕累累,松了口气,便抱着云念初一起晕了过去。

喜宴之后,云念初醒来就一言不发,整日里发呆,任谁说话也不回应。陆向榆便日日陪着云念初,讲些年少时的经历,讲他回京后的所见所闻,讲小皇帝学着勤政治国,也偷偷学着之前的云念初毒舌骂骂她。

终有一日,云念初开始像从前一样嫌弃他了:“陆向榆,你话真多,粥这么少,是怕我吃穷你吗?”

从那天起,醒来的云念初如同醍醐灌顶,重新振作了精神,与陆向榆的相处也回归了先前的样子,亲昵无间,好不快活。

直到某日,陆向榆正向云念初解释他名字“向榆”的出处。

“身向榆关那畔行”,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如同父亲期盼的那样辅佐明君,平定四方边疆,开太平盛世,令这九州,无定河畔无枯骨,深闺梦里人皆归。

正说着,一个女子从门外怯怯探出头,唤了一声:“夫君”。

这声夫君截断了云念初嘴里没有吐露出来的:“你娶我,我陪你一起啊。”

云念初看着眼前的孙小姐,纤细的身躯小腹微隆,打眼看去便知道怀有身孕。

“这是……”

陆向榆扭过头,匆匆跑到孙小姐身边,连搀扶都小心翼翼:“你怎么轻易出来了,怀着身孕,不要乱跑,要小心些。”

孙小姐笑笑:“这不是听说云大人清醒有些时日了吗?妾身想着早些来拜见夫君的至交,这才不失礼数。”

一口一个“夫君”,险些让云念初红了眼,她咬咬牙,逼退眼里的湿润,一拳捶上陆向榆的肩头。

陆向榆脸色一白,云念初却没有看见,她自顾自说:“小师侄,你可真不够意思,趁着我神志不清就把大婚结了,连孩子都有了,是怕师叔我掏不起随礼吗?你早说你成亲了,你夫人都显怀了,我还赖在你府上,你让我怎么找如意金龟婿,就这样吧,我先告辞了。”

云念初说完便走,一刻不敢多待,走向府门的路格外漫长,云念初咬着牙不回头,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回头看到一点亲昵都会嚎啕大哭着,求陆向榆给自己一个交代。

云念初只觉得自己忒没骨气,年少倾心也便罢了,人家都成亲了,自己还念念不忘。

恍惚里,云念初记起当年陆向榆说的话。

命中无,便得不到。

自己出生时,老和尚的签文真是准啊。

王侯将相厚福禄,命带孤星红鸾薄。

红鸾薄。

7

云念初回自己府上想了数日,算是想通了。

她与陆向榆是注定的有缘无分,父母当年怕是预见到了今日,才会给自己取名云念初。念初念初,人生如若是初见。父母希望告诫自己要不忘初见美好,不负相遇之恩。既然如此,不如看开点。

京城算是待不下去了,要她整日守着陆向榆夫妻恩爱,自己怕是几天就疯了。

思来想去,云念初最终决定去镇守边疆。自己是父亲的老年得女,自然要传承父亲的意志,如今大仇得报,倒不如替父亲去守守他打下的江山。

说干就干,云念初当下就上了奏折,小皇帝效率高的出奇,次日便准了云念初的请求。短短三日,一切就收拾妥当了。

一切顺顺利利,云念初却体会不到丝毫如愿以偿的欣喜,思来想去,就把这一切归到了陆向榆没来找自己上。

就说巧不巧,云念初要走了,孙小姐,哦不,现在应该是陆夫人,却是身体不适,连太医都唤过去了。陆向榆照料妻子忙的脚不沾地,就连云念初走了,也没能腾出时间来送送。

云念初走那日,她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等了良久,也没能看见城墙上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等到最后,副将催了几次,云念初才骂骂咧咧地转身出发:“真是是没心没肝的小兔崽子,好歹也算青梅竹马的小师叔,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云初念回头看城墙的最后一眼,隐约看见城墙上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身姿很像他,只是有些单薄。随即转身又嘲笑自己马匹太颠把自己都晃瞎了,他怎会坐轮椅,他又怎么会在城墙上,他这会儿应当陪着夫人呢。

“王侯将相厚福禄,命带孤星红鸾薄”的只是自己,命中无的也只有自己。

如花美眷留身侧,子孙满堂饶膝下。凌云壮志得现,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才是他,陆向榆应有的命运。

云念初总是太拗,认定的事情从不回头,可很多事,回头就会发现真相。

陆向榆就是吃准了她的性子,才能这么成功地把她逼走边疆;才能这么成功地,把她从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里驱逐。

云念初没有认错,那日在城墙上,轮椅中单薄的人影的确就是陆向榆。

而很多事,云念初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就像是她不会知道,以君子自居的陆向榆,一生中,唯一一件逾矩事,是趁着某个姑娘醉酒,偷吻了她的脸颊。

就像聂政王猜错了,他师父并没有解完他身上的毒,只是把他原本应当终结在二十岁的命,靠着药,苟延残喘吊到三十多岁。

就像是与孙小姐两情相悦的不过是陆向榆的心腹而已,娶了孙小姐的,从来都不是他。那日小皇子十二岁宴会上陆向榆的失魂落魄,也不过是想到了自己永远无法给云念初一场大婚。

就像是所有人都恐惧失控的云念初,可当她咬着自己肩头,骨血交融的时候,他恨不得那一刻永存。她神志不清的时日,是他重逢后,最煎熬也最欢喜的日子。

就像云念初那日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陆向榆被搀扶着,冲着她的背影大口呕血,却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就像云念初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口里有白头偕老命的陆向榆早就没有未来,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偷窃来的珍宝。

她心里没心没肺的陆向榆,一生只爱过一个姑娘。

云念初。

人生如若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8

陆向榆,开国右相陆翁之孙。南文宗幼时太傅,史载少年右相,建宁二年平聂政王谋反。患恶疾,帝闻讯伏榻而哭。终不治,享年三十一。

云念初,开国左相云霄之女。生于草野,才胆过人,史载少年左相。年少慕陆,未成。建宁二年辅陆平乱,同年,西讨犬戎,三年定。后讨真人、胡狄,历八年,终定。后戍守南疆十五载,敌,闻风弃甲。史称“盛世将军”。建宁二十六年,无疾而终,享年五十三。

——《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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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荆  VIP会员 翡玉荆棘,如此而已。 作为未来的文艺工作者,我们眼睛里除了平视和仰视,更应该经常俯视。俯视疾苦和病痛,俯视角落和夹缝。我们眼中看到的,除了繁花盛景,还应该有世间冷暖;我们应该拥有的,除了海纳百川的眼界胸怀,还应该有悲天悯人的创作灵魂。Y。 不拘泥于儿女情长,不避讳言家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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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的恋人,终归逃不过宿命。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屹立着一个身姿不凡,五官俊俏的男子,只是白衣胸前侵染了一大片刺眼的鲜红。 不管孟婆怎么劝,男子始终不曾往前一步,嘴里不停的念叨,“她会来的,我要在这里等她。” 孟婆苦口婆心的劝他“三百年了,都没见你等到她,放弃吧,到这的人只要喝了我这汤,过了这桥就什么都忘了,忘记誓言,忘记伤痛,别等了。”江羽舒依然像没听到一样在原地徘徊,重复着一样的话。 江羽舒

缘来是枷锁

黄凤冠,红绣鞋,一去他乡终不还。 久经征战的天下,饿殍遍野,哀嚎载道。萧国的皇帝开始厌倦战争,向往和平了。朝堂上,他无可奈何地询问道:“我大萧以往虽年年进贡,活的屈辱些,百姓却可安居乐业,四世同堂。到如今,为争一席之地,战争持续了十年,动荡了十年,家不成家,国不像国,怨声载道,尸横遍野,这样的天下是众爱卿想要的吗?” “陛下何出此言,每一次变革难免会流血牺牲,我大萧铮铮铁骨为何要低头。战争的发动即

姑娘与猫儿

“真的死了,死在一个青楼女子房中,我亲眼所见。”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今日是庐阳城知府家小姐林雪织和王员外家三公子成亲的好日子。 林府宾客满座,喜气盈门,三拜叩首,终是礼成。 推脱掉敬酒宾朋,三公子很是焦急的往洞房走去。 打发掉丫鬟婆子,推门而入,关好房门。 大红烛火,百福锦床,一个美人儿端坐在那儿,头上蒙着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绸缎。 只是新娘子怀里抱着只白猫儿,白猫儿的一对眼招子一

我在红楼当掌柜:绿蚁

绿蚁她既不卖身,也不卖艺,她主要靠脑子吃饭——骗。 王夫人心烦。 作为一名泼妇专家,顶级PUA高手,专业指桑骂槐口吐芬芳骂人不吐脏字学院优秀毕业学员,屁大点事骂街打狗冠军。 王夫人这些年纵横贵妇圈所向披靡无敌手,上骂婆婆下打媳妇。几乎成了大丞王朝人人闻风丧胆个个肝胆俱裂的一个传说。 然而此刻,她老人家优雅的屁股却坐在青楼里面。 徐娘半老的脸上,写满了垂头丧气。 对面这朵小白花,已经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病娇公主的白切黑太监(一)

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黑莲花病娇公主×腹黑病娇忠犬太监 楔子: 永乐二十一年夏,骠骑大将军之子吴启坐杀其妻承安公主苏璟,腰斩,同产皆弃于市。 永乐二十二年夏,宦官沈渊弄权,朝廷日乱,平阳王勒兵入宫,沈渊自焚于重华殿,国灭。 文案: 承安公主苏璟十六岁那年嫁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吴启,却到临死一刻才发现驸马三年的温和疏离全都是政治斗争的刻意算计。 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用之即弃。 死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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