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DLETOONIONTOCARROT.
[美]罗伯特·谢克里RobertSheckley著
罗妍莉译
罗伯特·谢克里,美国著名科幻作家,以短篇见长,以机智幽默著称。他的作品被认为是“通往奇异想象世界的单程车票”。他曾提名雨果奖和星云奖,并因对科幻的突出贡献,2001年获得美国科幻与奇幻作家协会颁发的“荣誉作家奖”,2005年获得世界科幻大会授予的“荣誉贵宾”称号。
你一定还记得那个体重只有九十七磅[22]的弱鸡吧?是的,那小子让恶霸踢了一脸的沙子。好吧,尽管按照查尔斯·阿特拉斯[23]的说法,他后来成功逆袭了,但实际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遇到此类问题时,几乎从未真正得到解决。坏入骨髓的恶霸就是喜欢往别人身上踢沙子,对于这种人而言,打压别人就是能给自己带来一种由衷的满足感。哪怕你足有二百四十磅重,一身肌肉如石头般坚硬,钢筋铁骨,还犹如所罗门般智慧贤明,如伏尔泰般妙语连珠,那也无济于事——还是会有恶霸来挑衅你,往你眼睛里撒沙子,而你多半什么办法也没有。[22:.1磅=0.91斤。][23:.世界最著名的肌肉训练推广者。他曾从骨瘦如柴练就一身结实的肌肉。]
这就是霍华德·科德尔对这种困境的看法。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总是任由他人摆布,像是福勒牙刷公司的推销员、基金掮客、餐厅领班,以及其他稍有权势的人,都可以随意占他的便宜。虽然科德尔也很讨厌这一点,但他总是默默忍受着那些狂躁粗鲁又咄咄逼人的人——不管他们是在排队时,推搡着挤到了最前面;还是抢走了他先拦下来的出租车;甚至是在派对上半路杀出来,不屑一顾地撬走了正在跟他说话的女子。
更糟糕的是,这些人似乎巴不得有人上前挑衅,成天故意找碴儿,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为了让人心里不愉快。
科德尔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仲夏的一天——当时,他正开着车横穿西班牙北部,恰巧晕头转向之际,托特-赫耳墨斯神[24]在他耳边喃喃低语,给了他全新的启迪:[24:.希腊神祇赫耳墨斯和埃及神祇托特的结合体。在希腊化的埃及,希腊人发现他们的神祇赫耳墨斯与埃及神祇托特完全相同,于是便将两位神祇合二为一地崇拜。]
“啊,你看,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老弟。可你得明白,我们必须把胡萝卜也放进来,要不然就炖不出一锅好汤了。”
“胡萝卜?”科德尔问道,绞尽脑汁想要搞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就是那些老欺负你的人,”托特-赫耳墨斯解释道,“他们非得那么干不可,老弟,因为他们是胡萝卜,而胡萝卜就该是那副样子。”
“他们要是胡萝卜的话,”科德尔在心中琢磨着,“那我——”
“你啊,当然就是颗珍珠般白净的小洋葱啦。”
“没错!我的神啊,没错!”科德尔兴奋地直嚷嚷。这突如其来的顿悟之光耀眼夺目,照得他目眩神迷。
“当然啦,你和其他所有的珍珠白洋葱都觉得,胡萝卜完全就是讨厌鬼啊,只不过是种畸形的橙色洋葱罢了;而胡萝卜看到你们的时候,叫骂的却是:‘呀!怪模怪样的圆白胡萝卜!’我的意思是,你们彼此都觉得对方难以接受,可在现实生活中呢……”
“是呀,接着说!”科德尔叫道。
“现实生活中呢,”托特-赫耳墨斯继续说道,“在这锅炖汤里头,万物各得其所!”
“噢,当然!我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这就意味着,世间所有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要往汤里边放和气甜美的白洋葱,也就必须得放细长可恶的橙色胡萝卜,反之亦然。因为,如果不把这些配料全放进去,那就炖不出一锅好汤了。也就是说,生活就变成了,呃,让我想想啊……”
“一锅汤!”科德尔欣喜若狂地嚷道。
“看来你理解了。”托特-赫耳墨斯答道,“记住我的话,我的助祭,让人们都知晓这神圣的配方……”
“一锅汤!”科德尔回味道,“是的,我现在明白了——奶油一样纯白浓郁的洋葱汤,就是我们梦中的天堂;而滚烫的橙色胡萝卜汤,则代表着我们熟知的地狱。这就对上了,全对上了!”
“唵嘛呢叭咪吽。”托特-赫耳墨斯吟诵道。
“可绿豌豆都去哪儿了?噢,还有肉呢?”
“别对这比喻挑三拣四的,”托特-赫耳墨斯劝告道,“吹毛求疵可没什么好处。记住胡萝卜和洋葱就好了。来,喝点儿吧——这可是我的招牌酒水。”
“可是,还有调料呢,不放调料吗?”科德尔一边问,一边从一只锈迹斑斑的水壶里,喝了一大口深紫红色的液体。
“老弟,天机不可泄露,这些问题我就不回答了。对不住啦。你只要记住,万物皆汇于这锅汤中。”
“皆汇于汤中。”科德尔一面重复道,一面吧唧着嘴。
“尤其要牢记胡萝卜和洋葱,你们的搭配堪称绝妙。”
“胡萝卜和洋葱。”科德尔应和道。
“你幻游得也差不多了。”托特-赫耳墨斯说道,“嘿,我们已经到拉科鲁尼亚[25]了,你让我在这儿什么地方下都成。”[25:.位于西班牙最西北部的一个城市,濒临大西洋沿岸。]
科德尔开着租来的车下了公路。托特-赫耳墨斯从后座上拎起背包,下了车。
“谢谢你的顺风车,老弟。”
“别客气。谢谢你的酒。你说那是什么酒来着?”
“我的招牌葡萄酒,里头加了点‘一柱擎天’博士特制的浓缩型伟哥药面儿,是那老家伙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秘密实验室里鼓捣出来的,他打算让整个欧洲都硬起来呢。”
科德尔深情地说道:“不管那是什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灵丹妙药。借着这玩意儿,你都可以把领带卖给羚羊了;也可以把这个世界从扁平的球体变成一个截了顶的梯形……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关系,这都是幻游的一部分。你最好还是躺一会儿,好吧?”
“天神下令,凡人必须遵从。”科德尔抑扬顿挫地朗声说完,便在车里的前排座位上躺下了。托特-赫耳墨斯俯下身来看他,胡子上闪着锃亮的金光,头上还装点着用悬铃树枝做成的花环。
“你没事儿吧?”
“这辈子都没这么好过。”
“需要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不必了。你已经帮了我一个超级大忙了。”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老弟。你声音听起来还不错,果真没事儿吗那好,我就走了,再见。”
托特-赫耳墨斯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科德尔闭上眼睛,觉得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而这些问题,曾让历史长河中最伟大的哲学家们都为之困扰。原来,复杂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他心中感到一丝惊讶。
后来,他睡着了,约莫六小时后才醒过来。方才那些大彻大悟的念头、清楚明晰的答案,大部分他都已经忘了。真是不可思议:怎么能把宇宙之钥都给弄丢了呢?可他真是忘了,而且似乎也不可能再重新找回。天堂就这么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不过,他倒是还记得洋葱和胡萝卜,也记得那锅炖汤的事儿。如果他能自行选择的话,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的那种顿悟。但现在,他只能任由其从天而降,并选择接受。因为,或许是出于本能,科德尔深知在这场顿悟的游戏中,有所得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
第二天,科德尔在倾盆大雨中抵达了桑坦德[26]。他决定给所有朋友都写封有趣的信,或许,甚至还可以试着写写旅行见闻。不过,这需要一台打字机。他向自己所在酒店的礼宾询问了出租打字机的商店怎么走,然后就来到店里,找了个英语流利的店员。[26:.西班牙北部海港城市。]
“你们是按天来出租打字机的吗?”科德尔问道。
“为什么不呢?”店员回答道。他有一头油亮亮的黑发,瘦削的鼻子颇有贵族气质。
“那台多少钱?”科德尔指着一台三十年前出产的艾里卡便携式打字机问道。
“一天七十比塞塔[27],也就是说,一美元。但这只是平时的价格。”[27:.西班牙在2002年欧元流通前使用的法定货币。]
“那现在不是平时的价格吗?”
“当然不是,因为你是个途经此地的外国佬。要是你租的话,每天就得一百八十比塞塔。”
“好吧,”科德尔说着,伸手去掏钱包,“我想租两天。”
“我还需要你的护照和五十美元的押金。”
科德尔试着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嘿,我只是用它来打打字,又不是要娶它。”
但店员只是耸了耸肩。
“你看啊,我的护照在酒店礼宾那儿保管着呢,要不,你看用我的驾照行吗?”
“当然不行。必须得把护照压在我这儿,免得你违约。”
“可你为什么既要拿走我的护照,又要我交押金呢?”科德尔满脑子的疑问,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心里很不自在,“我是说,你看,这台机器还值不了二十美元呢。”
“啊,兴许你是鉴别二手德国打字机在西班牙市场价值的行家?”
“算不上,可是……”
“那么,先生,就请允许我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来做生意。我还需要知道,你计划用这台打字机来做什么。”
“用途吗?”
“当然了,用途。”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在国外遇到这种荒唐可笑的情况。那名店员的要求令人费解,态度也非常无礼。科德尔准备略微点点头,转过脚跟,向门外走去。然而,他却想起了洋葱和胡萝卜的事儿,也领悟到了一锅炖汤的意义。就在那一刹,科德尔意识到,自己想成为哪一种蔬菜都可以。
于是,他转向店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说道:“你想知道我用打字机来做什么?”
“一点儿也没错。”
“好吧,”科德尔回答道,“坦率地讲,我想把它塞到鼻子里。”店员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这是一种相当成功的走私手段,”科德尔继续说道,“我还打算给你一本偷来的护照和仿制的比塞塔钞票,然后去意大利,一转手就可以把这打字机卖到一万美元。米兰正遭受一场打字机荒呢,你知道的,他们绝望透了,什么都肯买。”
“先生,”店员说道,“你这是在故意找碴儿吧?”
“是你非得赶着找不痛快的。我已经不打算租打字机了,不过,倒是很想夸夸你的英语。”
“我是刻苦学习过的。”店员承认道,话音里带着些许自豪。
“看得出来。而且,虽然你发‘R’音还有点问题,但听起来确实跟患了腭裂的贡多拉[28]船夫没什么两样。我向你可敬的家人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好了,我走了,不打扰你挤脸上的痘痘了。”[28:.意大利威尼斯一种独具特色的尖舟,造形别致,轻盈纤细。]
事后回想起来,科德尔觉得他作为胡萝卜的首次亮相,表现得十分出色。诚然,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还不太自然,有点儿过于理智了;不过,那其中隐含的满满恶意还是令人信服的。
最重要的是,他做到了,这已经算是巨大的成功了。此刻,科德尔待在酒店那间安静的客房里,他并没有发疯般地自怨自艾,搅得自己心绪不宁,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反过来让别人陷入窘境的快感。
他真的做到了!就那么简单,他转眼就把自己从洋葱变成了胡萝卜!
但他的那种姿态,在道德上能站住脚吗?纵使那名店员万般可恶,但那大概也是在所难免的。他是其自身基因与社会环境的产物,是自我条件反射的受害者。他那么可恨,其实是自然发展的结果,而并非故意为之的。
科德尔遏制住了自己的这条思路。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典型的洋葱式思维,而胡萝卜绝不会产生这种想法,除非是从洋葱畸变而成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洋葱和胡萝卜都是必须存在的,否则就炖不出一锅好汤了。
而且他还知道,人皆生而自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成为任何一类人。他甚至可以活成一颗有趣的小绿豌豆,或是一瓣又糙又硬的蒜头。尽管这样的形容,只是浅显地模仿了先前那个比喻,但无论如何,你都可以在“胡萝卜”和“洋葱”之间自由选择。
科德尔心想,还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但他根本没有抽出时间来细想,而是冒着雨观光去了,后来又继续踏上了旅途。
科德尔作为胡萝卜的第二次亮相,发生在尼斯[29]。在蔚蓝海岸大道上一间舒适的小餐馆里,餐桌上铺着红色格纹的桌布,还有用紫色墨水手写而成、难以辨认的菜单。那里有四名服务生,其中一名看上去很像让-保罗·贝尔蒙多[30],就连在宽宽的下唇上叼烟的姿态都十分神似。其余几位,看起来则像是普普通通的强盗。餐馆里有几位来自斯堪的纳维亚[31]的顾客,正安静地吃着白豆炖肉。另外还有一位戴着贝雷帽的法国老人,以及三个相貌平平的英国女孩。[29:.法国南部城市。][30:.法国著名演员,他塑造的形象代表着典型的法国人面孔。][31:.泛指北欧。]
此时,“贝尔蒙多”溜达着走了过来。科德尔操着清楚流利的法语,让对方把橱窗里挂着的十法郎菜单拿来给他看看。
服务生瞄了他一眼,用眼色蔑视着面前这位自命不凡的乞丐:“那上面的菜今天都卖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科德尔一张三十法郎的菜单。
要是按照从前的行事风格,科德尔准会忍气吞声地开始点菜;或许也有可能会气得发抖,立即起身走出餐馆,跌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
可是,现在——
“可能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科德尔说道,“法国法律有规定,凡是橱窗里展示的固定价格菜单,只要顾客从中点菜,你们就必须得上。”
“先生是位律师?”服务生无礼地将双手搁在臀部问道。
“不,先生是来找碴儿的。”科德尔自认为这算得上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了。
“那么,先生就请随意找碴儿吧。”服务生说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好吧。”科德尔回答道。恰巧就在此时,一对老年夫妇走进了餐厅,那位老先生穿着一身双排扣、带着半英寸宽白色细条纹的灰蓝色西装,老太太则身着一条印花的薄纱连衣裙。科德尔大声向他们喊道:“请问,你们是英国人吗?”
老先生有点儿吃惊,只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我建议你们别在这儿用餐。我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卫生检查官。这儿的大厨显然很久都没洗过手了。虽然还没完成关于伤寒病菌的最终测试,但我们怀疑这里确实有这种病菌存在。一旦我的助手拿着石蕊试纸[32]赶到的话……”[32:.检验溶液酸碱性的一种常用试纸。]
餐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科德尔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煮鸡蛋这道菜,应该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虽然那位老先生很可能并不相信他的话,但那并不重要,因为科德尔显然是个刺儿头。
“走吧,米尔德里德。”老人说着,带着妻子匆匆离开了。
“你们本该到手的六十法郎外加五个点的小费都泡汤了。”科德尔冷冷地说。
“赶紧滚出去!”服务生咆哮道。
“可我喜欢这儿。”科德尔双臂一叉,随即说道,“我喜欢这儿的氛围,很有私密感。”
“但是,不点菜就不许在这儿待着。”
“我点菜啊,就点十法郎菜单上的。”
服务生们互相看了看,一起点了点头,排成一排,气势汹汹地冲他走了过来。科德尔高声对其他食客嚷道:“请大家给我见证!这些人准备打我一顿,四个打一个,既违反法国法律,也不符合普世道德,就因为我想从他们虚假宣传的十法郎菜单上点菜。”
这算是一番长篇大论了,不过,眼下这时机显然正适合这样的豪言。科德尔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在座的几个英国女孩儿惊讶得面面相觑。那位法国老人继续喝着自己的汤。而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那几位食客,则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始脱外套。
服务生们又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儿。那位长得像贝尔蒙多的说道:“先生,你这是在逼我们报警。”
科德尔却回复道:“那倒是给我省事儿了,免得我自己打电话。”
“先生肯定不想把假期都耗在法庭上吧?”
“先生我假期的大部分时间恰恰就是这么度过的。”
服务生们又商量了一番。随后,贝尔蒙多拿着那张三十法郎的菜单,大步走了过来:“套餐价格就算十法郎好了,因为很显然,先生只花得起这么些钱。”
科德尔没理会这番话:“给我来份洋葱汤,一份蔬菜沙拉,还有红酒炖牛肉。”
服务生随即去下了单。等待上菜的时候,科德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唱起了《丛林流浪》[33]。他觉得,兴许这样能加快他们上菜的速度。当他唱到第二遍“你们永远活捉不了我”的时候,菜上来了。科德尔把盛着炖汤的碗拖到面前,举起了勺子。[33:.澳大利亚最著名的民谣,描述了一名流浪者在自我了结生命之前,对前来拘捕他的人高喊:“你们永远活捉不了我!”]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顾客们都没有离开餐厅。科德尔已经准备就绪,他身子前倾,手拈汤勺,做出一个准备舀的姿势,随后又轻轻地嗅了嗅。餐厅里鸦雀无声。
“少了点儿什么。”科德尔大声说道。他皱着眉头,把洋葱汤浇在了红酒炖牛肉上。他嗅了嗅,摇了摇头,又加了半块切好的面包片,然后再嗅了嗅,又把沙拉也扣在上头,再把整整一瓶盐全都撒了进去。
科德尔噘起了嘴。“不行啊,”他说道,“这味儿根本就不对。”
随后,他把汤碗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或许,这种行为完全可以和斗胆往名画《蒙娜丽莎》上泼紫药水相提并论。在场的所有法国人和大多数同情法国服务生的食客都已目瞪口呆。
科德尔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但双眼仍然警觉地留意着那些已然石化的服务生。他朝一片狼藉的桌上扔下十法郎,走到门口,然后转过身来:“请向大厨先生转达我的问候,兴许他更适合水泥搅拌工的差事。而这个,老兄,是给你们的。”
他说着,把揉得皱皱巴巴的亚麻布餐巾丢到了地板上。
科德尔就像是斗牛士一般,在完成一连串漂亮的戳刺之后,轻蔑地转身背对着公牛,优哉游哉地昂首离开了。可不知为何,服务生们并没有跟着冲出来,开枪打死他,再把他的尸体挂在最近的路灯上示众。科德尔就这么走了十到十五个街区,遇到岔路时随意左右拐弯。来到盎格鲁街后,他终于找了张长凳坐下来,浑身发抖,衣服也已被汗水湿透了。
“可是,我办到了,”他说道,“我办到了!我刚才真是有说不出的邪恶,而且还侥幸逃脱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胡萝卜为何那样行事了。上帝啊,那感觉是多么欢乐、多么幸福啊!
后来,科德尔又顺利恢复了温和的性情,但却没有丝毫的悔意。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到达罗马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