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直接进了常发的房间,整个黄前街,内向的小伍只有在常发家才敢直接进屋。
常发躺在床上,手背上插着吊瓶的针头,双眼紧闭,像是在做一个叫不醒的噩梦。
小伍忽然就哭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失去了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不敢碰常发,只哽咽着叫了一声:“常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常发的父亲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站在小伍背后,也不管这孩子听不听得懂,碎碎念地说:“脑膜炎,忽然就发病了……大夫也没别的办法……先打着药,能不能挺过来,看常发的造化了……”
“叔,我可以来陪常发么?”小伍没转身,盯着常发,问身后的常发爹。常发爹答应了一声,出门拿了张板凳放在常发床边。小伍坐在板凳上,把书包放在身边的地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常发的脸。
过了一会儿,常发娘端着一碗打卤面进门,递给小伍,小伍说不饿。
常发娘说:“这孩子,你不吃饭常发知道了肯定心里不好受。”小伍立刻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只是小伍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常发,吃完面起身准备自己去刷碗,一旁的常发娘接过碗说:“孩子你咋连筷子都吃了?”小伍一愣,这才感觉嘴里扎得慌,原来是用来做筷子的高粱杆被小伍咬去一半。
小伍有些尴尬,常发娘问:“还饿不?”小伍直说不饿,常发娘也没说啥,出门给小伍倒了杯水,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小哥俩。
没一会儿忽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随着声音小伍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常发家。
这时大夫和几个乡亲都已经散去,小伍爹进门就骂道:“死小伍哪?是不是在这儿?!没用的废物,老子从中午喝到刚才,家里一点酒都没了,你放学不回家乱跑什么?!不知道回家给老子打酒?!”
常发爹看到醉醺醺的小伍爹,起身要拦他,小伍爹看见常发爹,直接问道:“我家那个废物又跑你家玩儿了吧?”
小伍爹满嘴酒气熏得常发爹想吐,常发爹本来就心情不好,平时碍于两个孩子和邻居情面,和清醒的小伍爹关系也还行,但是一喝多就发酒疯的小伍爹敢在常发爹心情极差的时候找上门发酒疯,常发爹也有些恼火。
他对小伍爹说:“我家常发出事了,小伍过来陪陪,小哥俩以后不一定有机会见面了,小伍爹,你让孩子也休息休息吧。”
小伍爹一听小伍在这里,扯着嗓子就喊道:“小伍!小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常发爹正要发作,小伍忽然掀帘走出来,冲他爹吼道:“爹!你别闹了行不行?常发病了,我陪陪他都不行吗?你少喝一次酒都不行吗?”
这是小伍第一次顶撞父亲,小伍爹愣了,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在外人面前这个小废物竟然敢反驳自己?小伍爹气坏了,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于是他随手抄起一个小板凳就冲小伍砸了过去。
小伍没躲,实心木的小板凳砸在小伍额头上,弹在门框上,落在地上,小伍抹了一把额头的鲜血,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框倒在了地上。晕过去前,他仿佛听到了常发的声音,常发在叫他……
小伍伤得不算太重,第二天醒来时,正在吃早饭的父亲骂骂咧咧地让小伍娘盛饭,小伍娘边盛饭边唉声叹气。小伍自己起床走到外屋,他饿了,刚走出屋,他爹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开始骂:“谁让你出来的?!没看见老子正在吃饭?满脸血漓糊啦的你恶不恶心?!滚回去!”
小伍返回房间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都被血浸透了,额头缠着一圈破布条,他知道肯定是母亲背着爹给自己包扎的。
小伍摸了一下有些麻木的伤口,他怕挨骂,拿书包挡着自己的脸一步步走出去,到院子里用洗脸盆把脸上的血大概地洗了洗,然后空着肚子就往常发家跑。
常发确实醒了,常发爹说是昨天小伍爹拿板凳砸小伍头的时候,大概是板凳弹到门框上时动静太大,把常发震醒了。
小伍摸摸额头的伤口,难得地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下挨得值。”
常发爹问小伍吃没吃早饭,不会撒谎的小伍支支吾吾的还没答话,常发娘就把碗筷准备好了。小伍说了声,“谢谢”,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然后就去常发房间看常发。
常发醒是醒了,可他的气息还很微弱,躺在床上不怎么能动,看见小伍进来,常发表情激动,吃力地说:“小伍……谁欺负你了?告诉哥……等哥好了……帮你收拾他。”
小伍说:“没有,真没有,这是我自己摔的。常发,你好点了么?”
常发说:“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这是咋了……”
小哥俩又聊了一会儿,小伍起身去上学,班里都知道他和常发关系好,就有好事的问他常发的情况,小伍只说自己不知道,还有人问小伍的额头咋回事,小伍也说不记得了。
小伍不愿意理这些人,他只想常发。
中午放学小伍跑着去买了酒,送回家里后吃了一个馒头就同样用跑的去了常发家,他想多陪陪常发。
下午放学还是同样的步骤,给父亲买完酒他就又跑去常发家,待到常发睡着才回家。
这样的生活只重复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小伍再去常发家时,他看到常发家正在收拾行李。
常发爹对小伍说要带常发回城里看病,这病在村里是治不好的。小伍也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城里”有很多未知又强大的东西,常发如果回城里真的有可能治好,虽然舍不得,但他也明白这是为常发好。
小伍第一次旷课,他没顾上去学校请假,也没顾及常发爹娘的劝阻,执拗地留在常发家帮忙收拾行李。
常发爹也就任小伍留下帮忙,不到一下午就收拾好了需要带走的行李。
常发爹雇了辆黄色的四轮车,装满了行李,最后把常发抱到车上,临别时常发对小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了城里,就给你写信,你记得给我回信。谁要敢欺负你,就告诉哥,等哥病好了,帮你报仇。”
小伍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哭得稀里哗啦。
下午老师找到小伍家,跟醉醺醺的小伍爹说小伍下午逃课了,小伍爹啥也没问,拿起笤帚就开始打小伍,一直打到老师说小伍下午去上课了,是自己记错了,他爹才住手。
半年后,常发爹独自回到黄前街。常发爹是因为工作回来的,用后来的话说,他爹有点类似于包工头,谁家盖房子需要帮忙,他都能帮着码人,村里那会儿对他来说充满了商机。
小伍看到常发家的门开了,他赶紧跑进去看,常发爹正带着两个工人在家里研究图纸。常发爹告诉小伍,常发没回来,病还在治,能不能治好挺难说。
黄前街太小,村子也太小,第二天就有老师找到常发家问常发的事,第三天那老师就告诉其他老师,常发不会回来了。一周后,常发已死的谣言就在同学当中流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