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古董店的案上,头脸沾着黑漆漆的墨水,周身一股奇香缠绕,让人沉醉入迷。
“你回来了?”
返魂香迷人心窍,忘了自己已经死去,他也不愿想起那段心酸悲切的可怜过往。鬼魂一厢情愿以为他们都还是人,活在织出来的美好梦境里,却被梦境中真正的自己吓得胆战惊心。
“你醒了?”
段嘉树又做梦了,不过这一次,梦的主角是自己。
“我回来了。”梦醒以后,他对妻子说道,“小念……我想起来了。”
小念温柔的指腹拂过他的脸,见他的皮肤仿若彩色的油漆一样碎裂开来,渐渐露出里面那张眉眼清俊的少年模样。
妻子落下恍若隔世的泪水,却也同时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回来了,就陪我去听戏吧。”
不要再去害怕那些伤痕累累的凄悲过去,不要再害怕自己的鬼魂之身,因为他真的回到家乡了。
6
1941年,日军闯入杭州顺雨镇。为了避难,大部分居民逃亡到其他城市。另外一部分人不肯离乡,留守在镇中。为躲避日军追杀,他们躲在谢家的地下室中,日军搜索未果,放火烧毁别墅。
十年后,记者在谢家地下室发现成堆的枯骨。经核实,应是顺雨镇幸存居民的尸体。
7
“我叫谢念生,你叫什么名字?”
酒楼中满座喧闹,店伙计吆喝着菜名在其间忙进忙出。
谢念生穿着那时最流行的洋装和背带裤,戴着一顶褐色格子贝雷帽,帽檐下是明艳娇憨的少女容貌。在一大堆年轻男孩的簇拥下,还带着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段……段嘉树……”呆愣的少年眼中只有她一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话有没有发抖,措辞有没有出错。
“段,嘉,树。”她一字一字地念着段嘉树的名字,一字一字宛如巨石撞击在少年的心脏上,令他呼吸错乱,全身发烫。
“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谢念生将手里一柄小巧的军用匕首抛上抛下把玩着,笑着在段嘉树对面的席上坐下来。一把拔出手中的刀插在桌上,利器扎进木板发出“噔”一声闷响。
她低着头,刀锋上的光芒从她抬起的眼眸中闪过。美得心惊魄动。
“段公子,你说我不让别人来酒楼的做法太霸道,可我却觉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怎么开心我就要怎么来。我们各有各的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看这样,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能喝下十盅女儿红,我就不捣乱。今儿来花满楼吃饭的,全部我请。要是你喝不完,我就要剁下你的小指头。如何?”
那年他十七岁,家中管教严苛,很少沾酒,火辣辣的白酒像是火焰在他的喉咙里燃烧。一盅一盅地往肚子里咽,仿佛整个身子都在烈火中煎熬。但他的眼里,始终只有她笑颜如花的模样。
他并未喝完那十盅酒,她也没有要她的小指头。因为她觉得,这样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心事的傻子,是值得她爱慕和等候的。为了他,等多久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