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瑶光，一定要帮我找回我的眼睛。”
徽因的声音变的飘渺起来，渐渐隐匿在浩淼星河之中，像是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委屈，久久回荡在瑶光耳边。
瑶光忽的坐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徽因入梦，至于当时具体的细节，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末世神嘴角带着淡淡苦笑，似乎低语了一句什么。
他苦恼的揉了揉脑袋，努力回忆着，末世神好像说，这又是何苦，造孽啊。
瑶光是在西湖畔醒过来的，抬眼望去，风景甚佳，暖暖的风裹挟着草木清香冲进鼻子里，让人全身松软。
从前只是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语诚不欺我。
颈间有一丝冰凉滑落，他低头去看，那是一个青玉小瓶，里面装着徽因的一滴泪。
徽因说，这滴泪，会带他去找她掉落在人间的眼睛。
徽因的眼睛很美，瞳仁中似乎沉着整片星河，幽深又璀璨。
如果可以，任何人都愿意溺毙在这双眼睛里。
瑶光也不能免俗。
2
他很快发现了瑶光掉落在人间的那双眼。
那双眼现在的主人约摸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瞳仁清亮，顾盼生姿。
瑶光摇了摇头，这姑娘的姿色比起徽因的惊世容颜，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可是因着这双眼睛，姑娘路人甲般的面孔也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他想着该如何上去搭讪，姑娘已经在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很想一把抓住姑娘，就像很多年前，他一把抓住了徽因。
那时候徽因年纪还小，但已经是三界里出了名的第一美女。
他从来没有想过，心头的白月光会在万千星河里向他走来，主动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整片星河滚烫的烙进了他眼里心里。
徽因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阿瑶，你醒啦。”脆生生的嗓音伴着轻快的脚步声进了屋，姑娘瘦弱的双臂抱着一个巨大的竹篓，里面是新洗的衣服。
姑娘叫离音，他初听心头莫名一沉，像是有一颗巨石钝钝压在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剪影似的一幕，他站在云海边，一个淡红色的背影渐渐隐匿在云海里，他急急呼唤，阿因，阿因。
那背影单薄又纤细，他知道那是徽因，他非常确定。
但，他为何如此确定？
离音是个浣衣女，在人世间，渺小到即使她在家中暴毙，大概也需要过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他那天初遇离音，鬼使神差就跟着人家走到了家门口。
瑶光心里不厚道的想着，自己难道要像个强盗一样用仙法挖了人家的眼睛？
还是招摇撞骗让人家心甘情愿把眼睛献给自己？除非人家脑子秀逗了。
后来心一横，抓了把泥胡乱往脸上一抹，干脆坐在人家家门口扮瞎子乞丐。
姑娘心善，竟然收留了他月余。
至于他为啥要这么干，他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先接近一下姑娘，再徐徐图之。
可是现下他竟然犹豫了，离音浣衣为生，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夺了她的眼睛，她都将被饿死。
他不想以后夜夜入梦的都是向他讨要眼睛的离音。
瑶光木然的看着窗外，不看身侧的离音，他怕离音绚丽如血的红衣会将自己的眼眶也渲染的微微发红。
他能感受得到，离音对他热烈浓厚的情意。
她送他手绣的荷包，虽然针脚很乱，鸳鸯像极了碗里冒着黄油的老母鸡。
他不忍见她用带着针眼的手再去浣衣，就进山捡柴贴补家用。离音见他眼盲，每次都跟在一起。
装眼盲很辛苦，他似乎真的度过过一段眼盲的日子。
大概是在梦里。
她爱他，可是，他不爱她。
不仅不爱，他还心怀鬼胎的来靠近她。
所以，他总是想着尽力去弥补一点什么。
3
离音手艺很好，新鲜的莲藕脆生入味，瑶光狠狠扒了几口饭，似乎如此回报她的菜，才能将心中的愧疚稍微减弱。
那些莫名而来的愧疚，早已在他心里生了根，渐渐长出了无数细微的触须，藤蔓般将他的心包裹起来，逐渐收紧。
他如今已经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鼓足勇气开口：阿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离音满眼欢喜，连声说好。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位女子为了保护一个人深受重伤，还折了一双眼睛。”
他讲的言简意赅，渐渐有些说不下去，但离音还听的津津有味，似乎期待着他的下文。
瑶光清了清嗓子，艰难的继续，当年被她保护的那个人，答应她会去替她寻回丢失的那双眼睛。
“那个姐姐没有眼睛，会不会很伤心？”离音的声音关切而稚嫩。
是啊，之后的日日夜夜，骄傲的徽因是怎么度过的呢。
在第无数次噩梦中醒来的时候，瑶光终于决定动手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双目灵动清澈温言软语的离音，也亲手把自己推向了无尽的深渊里。
那天离音兴高采烈的拿着新买的一只老母鸡进来，可她没有见到瑶光，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她心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似乎里面最重要的东西忽然离她而去。
“啊啊…”尖锐刺耳的惨叫伴随着离音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瑶光忽然有些看不下去，虽然他亲手挖了离音的双眼，但为了内心好过一点，他封了离音的眼。
以至于离音痛极，口中哀哀呼救，阿瑶救我，阿瑶救我时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瑶光心底的藤蔓瞬间疯长，一瞬间将他的心封的无力跳动般。
她在向他呼救，可他却是她噩梦的刽子手。
瑶光紧紧的抱住离音，轻轻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离音红衣烈烈被破窗而来的冷风吹起，飘飘悠悠竟然与他梦境相连，他梦境中的红衣女子转过了头，竟与离音的面孔重合。
她眸子清亮美丽，像是流淌的星河，将他满心满眼都熨烫开来。
他…他在云海边的梦境里见到的竟然不是徽因。
或者说，他初见徽因的时候，徽因还没有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只记得徽因说，她在神界大战里为了保护他丢了眼睛，要他去找回来。
好像有一把锤子正在敲开他的头骨，不顾他意愿的将回忆碎片满满的塞回去。
神界大战中瞎了眼睛的是他，离音在废墟里救起了他，给了他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让他愧疚，离音抹去了他的记忆，后来他遇见了徽因，徽因说他的眼睛很漂亮。
徽因骗他是自己救了他，和他交换了眼睛。
此后他便觉得徽因眼睛很美。
4
思绪间，抢了一双眼睛镶回眼眶子的徽因冷冷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哈哈哈，她救过你又如何，你还不是亲手挖了她的眼珠子巴巴的来献给我？”
徽因揉了揉眼眶子，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当年我虽然骗了你的眼睛被惩戒挖了双目，可我在你心里种了一颗心莲，就是你经常梦到的，我让你帮我找回眼睛。可惜啊可惜，现如今你竟亲手挖了你救命恩人的眼珠子，我也要她尝尝，被人挖眼的滋味。”
徽因笑得猖狂又阴冷，只可惜当年的离音大神惩戒我，挖了我的眼睛，又把我扔在戒神台打了八百神鞭几乎散了神识犯了天怒，被罚下界历劫三世，世世凄苦。
离音忽然自瑶光怀里站了起来，双目空洞，有光在渐渐往她目中聚拢。她语气冷冽：小小女仙，不知好歹，你以为这一双眼珠子就只是好看吗？那是上古神补天炼化的灵石，而只有我眼眶子的灵气能存放，我当初看瑶光失明可怜，便借他养养自己的眼睛得以复明。
离音不屑的伸出手，无形的光影笼罩着徽因，似乎要把她的灵魂扯出来：而你，居然骗走了他的眼睛，你真的以为我被罚历劫是因为你？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那是因为我私自将灵石给了别人，神界恐将动荡。
徽因歇斯底里的怒吼，你也不过是一个盛着灵石的老容器罢了，得意什么！
离音收紧了虎口，徽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在地上死命的挣扎。
“可你，就连一个容器都不配当。”
她的话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当初我好心救你一命，若没有我的灵力护着，普通人养了灵石便会灵枯而死，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在我历劫时利用瑶光暗算我！”
离音的声音像是裹挟着冰碴，让人闻之胆寒，瑶光忽然很怀念与她短暂相处的平凡日子，她眼中温柔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冷厉的寒芒。
徽因痛苦的捂住了眼睛，灵识渐渐散去。
离音冷笑“你大概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历劫了，之前没同你计较，这次呢，我就不放过你了，灵石我还是要拿回来，不过你既活腻了，我便送你一程，毕竟我要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瑶光望着刚刚徽因垂死挣扎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一瞬间窒息了。
离音的目光犹如万钧压在了瑶光身上，“你的心莲我帮你除了，好自为之。”
神历八万三千一百一十七年，紧闭的石门内，小仙童稚嫩的声音问：大神，外面那个男人跪了三百年了，上个月下雨也没走，为什么不让他进来避避？
离音浅笑，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促狭，他灵识在凡间历劫呢，以报我当日赠眼历劫之恩，等下下个月桃花开了的时候，他就可以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