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夕阳红的格外异常，整个楼层都被橙红的强光贯穿。
小江耳边一片嘈杂。伴着嘶嘶蝉鸣，李大妈和老伴吵架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居民楼里。
正在炒菜的妈妈瞥了一眼在旁边闲逛的小江，从口袋里拿出两块钱递给他：“别乱转悠了，到楼下超市帮我买袋盐去。”
小江接过钱，屁颠屁颠地跑下楼。便利店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节目。
“…成功捣毁了一家地下研究公司，将进一步…”
小江拿走了货架上最后一袋盐，用剩下的五毛买了包水果糖。
他大嚼着糖走出商店，远处的天空红的诡异，城市笼罩在沉闷燥热的暗红色里，就像世界末日到来的前夕。
那时的小江不会想到，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买到的最后一包食盐了。
2
不久后，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在全球范围内传开了。
一个跨国性地下科研公司在研制一项新的黑科技时，向海洋中排放了大量废弃的新型合成化学物。
虽然该公司在世界各地的据点均被破获，但排放造成的后果已无可挽回——
这种神秘的化合物与海水发生了未知反应，导致海水中的氯化钠完全消解，无法被人工提取或合成。也就是说，人们再也无法通过传统方法制造食盐了。
起初，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虽然海水无法制盐了，但陆地上的井盐、矿盐、湖盐、土盐依然非常充足，而且科学家已经开始研究如何人工合成食盐。
然而，由于陆海间大气循环系统的存在，陆地很快也被传染了这种怪异的病症，任何方法都无法制造出食盐了。
除此之外，科学实验也不断受挫。科学家们不得不失望地宣布，以人类现在的科技程度，无法人工创造食盐。
那一天，联合国向全世界发布了一条绝望的通知：人类已经正式进入盐荒时代。
小江懵懂地盯着电视屏幕，一旁的妈妈倚在爸爸怀里啜泣。
上了年纪的爷爷嘟囔着：“哭什么！不吃盐又死不了人！我一辈子少油少盐，照样身体健康，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小江上次买的盐还剩下三分之一袋。这将是全家人与食盐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
当然，食盐并没有与人类瞬间斩断关系，它与我们的诀别是一个相当复杂而痛苦的过程。
毕竟在食盐消失之前，还有一大堆未被消费的盐储存在工厂里。各国以极高的效率将剩余的食盐资源收集起来，进行严格的统一管理，以供科研和特殊使用。
而在一些动荡的地区，食盐已经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抢的重要资源，各种战争因此爆发，世界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还有部分食盐流落在民间，引发了许多因争购食盐而产生的冲突。这类抢购冲突的主力军一般是大妈们。
小江曾在楼下便利店里亲眼目睹两个大妈因争夺一袋食盐而大打出手，争吵间，大妈A的儿子挥刀砍向了大妈B，刺目的鲜血流了一地。
那是盐荒给他带来的第一次深刻记忆。
“最后一顿了，吃吧。”妈妈把一盘炒鸡蛋摆在餐桌上，淡淡地说。爷爷和爸爸神情凝重，谁也没动。
小江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填到嘴里。咸的。淡淡的鲜味和香味。那是盐的味道。其实从前许多人都不曾意识到，世间百味都是因盐的存在才变得鲜活起来。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中，他都没有再品尝过这样的滋味。
盐荒带给小江的第二个深刻记忆，大概就是舌尖上“味道”的变化。没有了咸味，也就没有了辣，香，鲜，没有了很多美味。
爷爷经常说，人吃什么都能活下去。他慈祥地抚摸着小江的头，拿出一袋他最爱的水果糖。
糖在嘴里，甜的。但那曾经动人的甜味此刻却黯然失色了，只剩下甜的腻味和腥味。
两年后的某一天，爷爷被查出癌症晚期。医生的解释是长期缺乏盐分，细胞中的酸度含量急剧升高，进而损害DNA细胞，诱发了癌症。
从确诊到死亡，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
在人类无盐时代的第三年，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了各种各样的癌症和怪病。科学家们从未预料到，缺少食盐竟然会给人体带来如此致命的后果。
其实人类在古猿阶段的时候，也不怎么需要食盐。或许是上万年来的进化使人类的机体对食盐产生了依赖了，也可能是现代环境的变化使人类基因异变。
甚至有人说这是那次泄露事故造成的另一项灾难。
无论如何，人类正面对的是一场关乎种族灭绝的灾难。悲观主义者说，这是神祗对人类破坏环境的惩罚。
3
人类吃盐的历史大概从石器时代开始，也可能更早。那时人们大概是从干涸的河床刮盐结晶块食用。
数万年后，失去了食盐的人类似乎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返祖现象。
除了因各种怪病而迅速增长的死亡率，人类的平均智力也开始下降。长期缺乏盐分的摄入，人们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萎靡不振。
大街上随处可见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路人，他们有的因肌肉萎缩而站立不稳，有的则面色苍白，形容枯槁憔悴。
尽管这些年来，科学家们一直致力于食盐的合成研发，但依旧没有任何成果。
现在，人类即将进入无盐时代的第十年。被储存起来的仅剩的食盐资源已经全部耗尽了。
人类真正永别了食盐。
不少悲观主义者甚至宣称，不出30年，整个人类群体就会因为食盐缺乏导致的各种病症而退化，最终迎来灭绝。灭绝论甚嚣尘上，整个世界陷入了绝望与黑暗。
然而，上帝似乎并没有让人类灭亡的打算，他在人类最困难的时刻送上了一个玩笑般的恩赐。
小江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那大概是在他15岁左右的时候。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世界各地的人们都陆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有些人的身体开始莫名其妙的散发出怪异的香味，就像是传说中的体香。
连医生都无法弄清这种香味产生的原因。有人推测，这是盐荒造成的人体异变的另一种表现。
这种香气十分独特，各大香水品牌和香料工厂费尽心思也无法调制出与之相同的气味。
然而，怪异的现象不止于此。这些散发出体香的人们发现，身体的其它部分也出现了变化。那就是他们的汗液。
和普通人相比，这些人更容易出汗，往往会分泌出数倍于正常人的汗液。而且他们的汗液被蒸发的速度非常快，蒸发后还会留下大量白色的结晶块。
就在人们担心这是不是另一种怪病的时候，一条荒谬的新闻却让世界为之震颤。
一个小孩儿因好奇而尝了尝自己的汗液凝结成的结晶块。当舌尖触到结晶的瞬间，他顿时僵在了原地，用颤抖的声音对一旁的父母说：“爸爸妈妈，好奇怪的味道啊。”
父母惊讶的跑上前去，捡起一小块结晶放到嘴里。接着，他们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因为这是一种绝不可能再出现的味道。
没错，这是咸味。
是盐的味道。
剩余的结晶块很快被送进了实验室。经过分析检测，这些结晶的成分与消失的食盐并没有差别。
经过加工和各种实验，科学家们正式宣布，这种由人体产生的结晶可以完全代替消失了近十年的食盐。
绝望中的人类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在号召下，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开始对自己的汗液结晶进行有意识的收集和捐献。这些宝贵的盐资源被统一收集，用于医疗缺盐导致的疾病和各种实验。
后来，汗盐的捐献收集系统在短时间内迅速建立起来。
小江经常见到小区门口停着的捐盐车，造型像极了献血车，车上挂的蓝色横幅写着：“无偿献盐，奉献社会。”
隔壁李大妈经常出入那辆捐盐车，每次都筋疲力尽地抱着几袋洗衣液满载而归。
据说捐盐车内部是这样的：一个个小房间被透明玻璃隔开，里面像桑拿房一样开着暖气，跑步机等运动设备一应俱全。
捐献者穿上特制的收集汗液的衣服，在酷热环境中进行剧烈活动，目的只有一个——出汗。
李大妈自豪地说，自己一周去五次，不仅能在不花钱的健身房里锻炼，还能白拿东西，简直赚大发了。
她得意地拍拍手中的洗衣液，对路过的小江和妈妈说：“得亏我变成那种宝贵体质，我家老头子现在把我当宝贝一样供着呢！我现在啊，天天做贡献！”
这种时候，小江只能学着妈妈摆出尴尬的笑容。
“哎，小江现在上高中了吧？学文学理啊？”李大妈问。
“是上高中了，现在学理科。”
“哎呦，学理好！将来当科学家！”李大妈夸张地笑了。
4
人体汗盐很快在各个领域发生了巨大的作用。不少病人因捐献的汗盐而得以痊愈。更多特殊体质的人也加入了捐献的行列。
然而，随着汗盐应用领域的扩大，一个问题变得越来越尖锐：盐不够。
毕竟，这世界上有太多需要盐来弥补的问题，而人们捐献的那点盐不过是九牛一毛。因为除了疾病，人们味蕾的问题也需要盐来弥补。
这件事迅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有的网友甚至提出，建立一套强制捐盐系统，所有特殊体质者必须在监督下定期定量捐献汗盐。但这迅速引起了人权主义者的反对。
讨论尚未停止，一条国际新闻又刷屏了。
原来，在一个偏远小国，当地所有特殊体质者已经被全部控制集中起来，在暴力强迫下，日夜在酷热环境中大量运动以生产汗盐。
而生产出的汗盐，除了部分用于医疗外，大多被标上高价流入市场销售，还有部分出口海外以赚取利润。
有网民愤怒地留言，“这和吃人有何区别？！发展了数千年的人类文明，难道又要倒退回吃人的阶段了吗？”
浏览评论区的小江被这条留言深深震撼了。一种彻入骨髓的恐惧瞬间蔓延全身，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这恐怖的预言似乎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不久之后，各国不顾汹涌的舆论反对，陆续颁布了强迫特殊体质犯人捐盐的法案。拥有特殊体制的犯人被迫每天在高温下进行高强度的劳动，无休止地生产食盐。
然而，食盐需求与供给间的断层还是太大了。在整个人类的生存发展和部分人的人权面前，选择总是固定的。
不久后，面向全部特殊体质者的的强制捐盐政策也开始推行。
愤怒的人们提出抗议，认为自己在遭受着与犯人同等的待遇。然而，只占极小比例的特殊者的呼声还是难挡大势所趋。
起初，强制捐赠还是比较人性化的。特殊体质者被全部登记入库，每月必须完成相应的捐献量，否则就会面临各种惩罚措施。
可后来，随着食盐需求的进一步增加和紧缺情况的加剧，特殊体质者开始被分批强制隔离，在隔离期间必须整日生产汗盐。
就像服役一样，一个特殊体质者必须在一年内服满至少一个月的隔离期。而这个期限还在被不断延长。
这使得人心惶惶，一时之间，特殊体质者身上出现的怪异体香被视为不详的预兆。谁身上出现那种香味，就等于已被死神带走了半条灵魂。
李大妈是第一批被强制带走服役的人。那天，她哭嚎着扒住车门，几个工作人员半拉半拽着她，不停地劝说。
小区里少了李大妈和老伴的争吵声。但服役期满后回家的李大妈会鬼哭狼嚎很多天，然后在下次隔离期前再鬼哭狼嚎很多天。这把整个小区的氛围弄的很凄惨。
激烈的议论从来没有停息过。小江已经看多了类似的言论，诸如过于残忍、人权泯灭、文明倒退之类，都已经成了陈词滥调。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抗议者及其家人或多或少都在享受着汗盐带来的好处。为了提高公众基本健康水平，已经开始有计划地每月供给少量食盐。
虽然供盐的普及范围还在一点点推进，但有很多人已经能够一个月吃两次盐了。有钱人更是能通过各种渠道买来外国进口的汗盐。
那段时间，“食盐自由”成为了一个火爆朋友圈的新词。诸多营销号的标题也从“身材说明阶层”、“皮肤说明阶层”变成了“你的精神状态，说明了你的阶层。”因为吃盐确实会让人精神振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