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躺着的女孩身上开始冒出暖气泡，透着红光，飘飘悠悠地被吸进上方沉积了一个月的乌云。
马路上人渐渐聚集起来，乌泱泱的，一个个仰着头，张着嘴。
气袋躲在三楼的窗帘缝隙后，偷偷瞄着楼下。暖气泡顺着女孩的嘴角、毛孔不停地往外冒，气袋转身回到屋内，木然地盯着煎鸡蛋被烤焦的边缘。
服务生站在气袋面前，脸上挂着制式的微笑，手里捧着精致的高档领带。
气袋耸了耸肩，让定制的西服舒展的滑过身体，脑海中回忆着昨夜与裹红头巾的女孩在浴室的相遇。
昨天气袋本不想去洗澡，但服务生坚持要他去。
当时气袋正坐在浴室门外的镶金长凳上，旁边传来混杂着各路洗发水的裸体气息，气袋努力将思路集中到明天发布思考时该用哪种语气上。
“你就是气袋吧，听说你的思考被选中了”。
气袋转过头，旁边的座位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围着红头巾的女生，佝偻着，像是要缩进墙壁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气袋。气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女孩的语气仿佛在哪里听过。
女孩长得普普通通，属于转身就会忘记的长相。气袋微叹了一口气，扭回头。这女孩带给气袋学生时期书桌里那一股脏兮兮但又无可奈何的味道。女孩察觉气袋在端详她，缩的更厉害了。
“嗯，今天被选上了，准备明天发表。”
“啊……真好。”女子钦佩地向前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你是大学生吧？”
女子佩服的语气让气袋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他开始放松下来：“对，30天前进来的，你呢？有思考被发布吗？”
“没有没有......我没那个脑子”
气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安慰女孩：“没事，我这个思考也是三天前才有雏形的。”
气袋安静地等待着女生更加猛烈的崇拜，他刚刚不动声色地点出了自己只用了两天就完成了可以被发布的思考。
“你在这里吃的怎么样？”
“一般”气袋惊讶的看了看女生，没好气地应着，没有得到应有的崇拜让他有些失望。
“发布了思考肯定会升楼层的，”女生自顾自地说着，“你真的很厉害......”
这时从女浴室里走出来一位裸身的女子，身材窈窕，脖子很长，丰腴的身体在吊灯下散发着诱人的白光，那女子像模特一样扭着，径直经过了两人。气袋目送着女子晃动的臀部一直到了尽头的拐角。旁边的女孩还在说，但没有一句传到了气袋的耳朵里。
女孩发觉气袋没在听，像受伤的小狗一样低声呜咽了一声，话音也戛然而止。脸上漾出一丝苍白的苦笑。
女孩缓缓地起身，佝偻着身子，眼睛盯着气袋的脸：“我去洗澡了，希望你明天发布顺利。”
“嗯嗯，拜拜，你要加油啊。”臀部消失后，气袋慌忙回头，像看不健康视频被母亲发现了一样冒出一身汗，他换了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跟女孩告别。
女孩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扭头进了浴室。
气袋再次松弛下来，脑海中回味着方才晃动的臀部，红头巾女孩已经被丢到了脑后。
第二天早上，包红头巾的女孩躺在了楼前。
2
冷暖气泡在混杂交融中不断胀大，暗灰天空下残留的日光映出大楼惨白色的墙皮。
即将发布思考的气袋躲在窗帘后面前，望着女孩鲜红的头巾在沥青马路上散开，几缕头发滑落到湿润的紫黑色地面上。
气袋看到三名穿着黑衣的服务生拿着大塑料袋走进人群——气袋惊奇的发现那三位服务生与每日早晨送餐的服务生长得一模一样——当女孩被满是鲜花的芬芳泥土包裹时，气袋就要发表自己有关“内裤穿脏了可以反穿”的思考了。
气袋自豪的回忆着这30天来自己在楼内的时光。
气袋喜欢呆在楼里，在这里服务生恰到好处的服务满足了他强烈的自尊心。每天早上服务生会用边缘镶金的盘子送来火候刚刚好的两个煎鸡蛋与一杯散发着浓郁青草气息的牛奶。气袋说不出这种食物比一套煎饼果子好在哪里,但他喜欢这种精致的感觉。
早饭后漫长的一上午是给楼内人们思考的时间，思考的成果记录在纸上，由服务生每天回收。经理负责查看内容，并决定是否具有足够“价值”（气袋不知其所指）拿去发布。
在楼内的第一个周里，气袋的纸都是空白的，他认为是连续的阴天影响了他的大脑活性。而且从早到晚服务生制式的微笑与楼下人们饥渴的目光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讨厌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
在气袋思考的时候，高中的日子总会钻进气袋的脑子。气袋有些怀念那些排名中游，无人问津的时光。那时候早饭就是母亲煮的小米粥，推开阳台的门没有张开的大嘴。没人盼着能从他的脑子里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那里确实没什么东西。
但气袋仍喜欢呆在楼里，进楼的机会是母亲多方恳求加上自己苦苦努力三年得来的，虽然不喜欢被期待，但他不会放弃被人高看一眼的快感。
在气袋进楼的第29天，气袋的思考被选上了。
“母亲会看到的。”气袋得知这一消息时心想。
3
女孩缩在服务生怀里，佝偻着，脑袋奇怪的歪向一边，嘴角不断地有暖气泡冒出，晃晃悠悠的，随着上升气流汇入乌云。
气袋回忆着女孩与自己对话时缩在椅子里的身型，自顾自说话的样子，发觉不被别人在意时垂下的眼帘，被人温柔以待时脸上欢喜的神情。气袋用手里的高级领带一圈圈的绕着手指，解开，再绕上，莫名的，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好像也是这样。
在气袋进楼的前一天，母亲求完了最后一个人，当天从遥远的南方而来的冷气泡开始在天空中堆积，等待着与地表暖气泡的汇合。母亲趁着还没下雨赶回了家，回家后母亲拥抱了气袋，让他收拾好进楼需要的物品。气袋问什么母亲并不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二天一辆纯黑的气袋说不出名字的轿车停在了门口，本应有车牌的地方是一个黑金的“专属”标志。母亲没有出门，眼涨得通红，躲在窗帘后望着气袋上了车。
气袋坐在后座，他不想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摇下车窗大声告别，于是便僵硬地叉开腿坐在真皮车座上，用眼神偷瞄着后视镜。一股残余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积压的乌云，溜到光滑的镜片上形成了一个白斑，不偏不倚地隐去了后视镜里母亲的面容。
在那以后，天始终阴沉沉的，但未曾下过一滴雨，厚重的乌云像暴食的大嘴一样被无数气泡涨的鼓囊囊的。
在那以后，气袋没有再见过母亲。
4
鸡蛋的残渣被刮到盘边，气袋探出脖子，嗦面条一样撅起嘴，将鸡蛋渣嗦进嘴巴，油腻的嘴唇接触到了冰冷珍贵的亮黄色金属，金属上留下了气袋饱含鸡蛋残渣的唾液。气袋心满意足地吧唧嘴。负责端盘子的同样长相的服务生身着笔挺的猩红色西装站在旁边。
吃完后，气袋在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下。
当服务生准备推开阳台的门时，气袋提出想和母亲打个电话，但被服务生一口回绝，理由是气袋先生马上要发布思考。气袋奇怪的是服务生回答的那样干脆，仿佛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
阳台的门被推开，墙皮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路上的行人停下脚步，仰着头，张着嘴。
站在阳台上的是无可挑剔的气袋，他看到楼前躺着的红头巾女孩不见了，女孩原本躺着的地方换成了一堆张开的大嘴。气袋觉得没有一丝感情投给了刚刚被清理出去的那个女孩，他却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众所周知，内裤是需要..”
在发出声音的同时，气袋的额头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他惊诧地抬起头。
积攒了一个月的气泡终于破裂，乌云裂开了一个口子，雨点如释重负一般挣脱乌云，砸进人们张开的嘴里。
5
当天晚上气袋在澡堂门口的长椅上呆呆地坐着，对面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气袋发觉拐角处有些异样，他扭过头去：
同样的红头巾少女，佝偻着站在拐角，在明亮的吊灯下显得小小的，眉宇间含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远远望着气袋对面那位即将发布思考的女生。
恍惚间，红头巾少女坐到了女生的旁边，用那女生所熟悉的口音问道：“你就是xxx吧，听说你的思考被选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