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母事件
1
涟水村是涟水北岸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这里山青水秀、民风淳朴，多年来被县评为∶敬老爱幼、遵纪守法的模范村。
就在这个远近闻名的模范村里，却发生了一件震惊四乡的事件：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把半身不遂的母亲推下池塘活活淹死！
愤怒至极的村民和死者亲属把其女儿她五花大绑押送来派出所，强烈要求严厉惩办！
我从村民手中接过这个大逆不道的人犯，一把将她推搡进派出所的临时拘禁室关押后，就和王所长一起接待村民，由于群情激动，村民们七嘴八舌，一片嘈杂！
我们扯破喉咙做工作，才好不容易让他们安静下来，要他们一个个发言。
通过询问，得知了死者了生平简要情况和事发经过：
死者叫王英，现年五十五岁。她命运坎坷多舛，三十不到丈夫就在一次矿难中丧生，丢下一对幼小的儿女，当时儿子刚小学发蒙，女儿还在襁褓之中。
丈夫的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本来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难以为继。但凭着她的倔强意志，在悲惨境遇中不屈不挠，艰难地撑起了这个家。
当时王英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又是具有初中文化的知识女性，丈夫过世后，上门说媒的、主动求婚的，络绎不绝，本来，凭着她姣好的身材和贤淑的品行，完全可以再婚找到幸福，但都被她婉言谢绝。
几十年来不离不弃地守候着一双儿女，把全部精力和心血倾注在他们身上，她含辛茹苦、呕心沥血，终于把他们拉扯成人。
儿子大学毕业后已在省外一家大公司就业多年，并已结婚生子。女儿婷婷刚大学毕业在家等待分配。
看到儿女一天天长大，成为了有知识的人材，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她感到由衷的欣慰。她应该休息了！应该享福了！
然而，由于长期的劳累过度，她已是腰肌劳损、高血压等多种病魔缠身，为了节省钱，病痛发作时又总是强忍着不去医院，在家里搞点土方子应付，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病症日趋严重。
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去年冬季的一天，她冒着风雪去菜园劳作，重重的摔了一跤，导致脑溢血中风，留下了下肢瘫痪的后遗症。
在生活中不畏艰难的女强人，终于被病魔击倒！
王英患病后，儿子李建华因公司事务抽不出身，就想把她接去一起居住，边工作边照顾她的生活，但她死活不答应，说会影响他的工作，耽误他的前程。
无奈之下，儿子只好要刚大学毕业的妹妹李婷，暂时在家里照顾母亲。他则尽量多回家，及时把挣的钱送回来给母亲治病。
但每次都要受到母亲的一顿呵斥，说不要浪费钱了，她的病是治不好了，要他把工作干好，把家庭建设搞好就行，这样，女儿李婷就在家里陪伴母亲，边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边等待就业机会。
王英逢人夸奖女儿对她的精心照顾，是个孝顺乖女，只是认为这样拖累了女儿，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和疚愧……
2
“这么说，她们母女感情很好，李婷又怎么会起杀母之心呢？”听了村民们的讲述，王所长提出疑问。
“本来我们也不相信，婷婷是我的亲侄女，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但这样的事却发生了，李婷又承认是她害了母亲，我们也就不得不信了！”
一个自称是李婷的伯母很心疼地说。
“她承认害死了母亲？”王所长表现出不相信的神色。
“是的，我与王英是一直相处很好的邻居，今天难得久雨天晴，吃过早饭大约九点的时候，我想过去和她聊聊天。
当路过她家屋前塘边时，发现塘中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仔细辨认是王英穿的衣服，我猛吃一惊：王英掉到塘里了！就大声呼救，闻讯赶来了不少邻居，几个会水性的人跳入水塘，把她捞上岸。
但她已是僵硬笔直了！
这时，只见李婷从屋里慌慌张张跑来，看到母亲这个样，扑上去就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连声说是她害了母亲，并奔向塘边，说要跟随母亲而去。
我们几个慌忙扯住她，她就摇摇晃晃的昏厥过去。当时在场的人都认为她是在演戏！等她醒来时，我们就把她绑来了派出所。”一个年近六十的婆婆说。
“她没有作案动机呀！”王所长还是不相信。
“有，她在大学期间就谈好了对象，听说还是个有权有势的‘官二代’，并已答应帮李婷分配一个好工作，然后就结婚。
刚毕业时，那个‘官二代’还来过多次，我们组上好多人都看见过他，确实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但最近没见他的踪影了，可能是吹了，也难怪，这么条件好的人，怎么会找个瘫痪老婆子做丈母娘？
因为母亲瘫痪拖累了她，男朋友吹了，前途没有了，李婷肯定会迁怒于母亲，一时想不通而痛下杀手，就完全有可能呀！”一个自称村民组组长的中年人愤懑地说。
听完他们的讲述，王所长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抽烟，陷入沉思之中。
突然，他把没吸完的大半截香烟使劲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既然是这样，你们先回去保护好现场，我们询问一下李婷，就赶来勘察现场。”
我边听他们谈话，边思索琢磨，很赞成村民们的看法，十拿九稳是李婷害死了王英，她有明显的作案动机，有充分的作案条件，而且她自己也承认了。但王所长却提出要去搞什么现场勘察，真是无事找事！
而且当时人多混乱，现场一定遭到了破坏，是肯定会查不出什么明堂来的，但他是所长，我不好提出反对意见。
待村民一走，我和王所长走进关押室，只见李婷畏缩在墙角嘤嘤哭泣，王所长走过去，帮她解开捆绑的绳索，让她木椅子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细声细气地说：“小李，请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讲讲吧！”
但她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口里不时发出好似蚊子般的嗡嗡声。
“是你害死了母亲吧？快把事实交待清楚！”见她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就大声喝问。
她猛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肩膀不停地耸动，一吸一顿地抽噎着连连点头。
当她抬头张望时，一张俏丽的鹅蛋脸展现出来，只见她五官端正，弯弯的柳眉下一对大大的丹凤眼，樱桃小嘴两角微微上翘，要不是泪痕斑斑、惨白无血，确是一副娇艳的容貌。
这样天使般的脸庞下竟然掩藏着一颗歹毒的心，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小李，母亲的死肯定对你打击太大，你也不必过分伤心，也不要害怕，事情总会弄清楚的。”王所长对她不但没责怪，反而亲和地劝慰起来。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她害死了母亲，却说母亲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还要她不必过分伤心，不要害怕，王所长这种态度，让我忿忿不平，心里叽咕：你怜香惜玉也要看对象呀！
“小刘，我们不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了，还是迅速去现场看看，或许在那里会找到意外收获呢！”王所长好像没觉察出我的不滿，微笑着说。
他又叫来搞内勤的女干警吩咐：李婷悲伤过度，又染了风寒，给她弄碗姜糖水，小心照顾好。交代完毕就和我匆匆赶赴现场。
3
王英家已是人来人往，纷乱嘈杂地准备丧事。她家是乡村常见的一栋一正两横的土砖瓦屋，正屋地坪前有口近四亩水面的小水塘，从正屋阶级边到水塘约十米多远。
我们径直走进灵堂，由于等他儿子回来，王英还没入殓，王所长掀开罩在她尸身上的白布，从头到脚进行认真查验。还不时拿起她的手，扳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又用相机照了几张相。
我在旁边想：王英溺水身亡，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却还要这样郑重其事地验尸、拍照，岂不多此一举！
查验完尸体，我们就走到塘边勘察。不出我所料，现场已破坏得面目全非，由于昨天阴雨绵绵，地面泥泞不堪，来往人多，到处是一片杂乱的踩踏脚印，是根本找不出原先踪迹。
因此，我就抱着敷衍的态度，在塘边漫不经心地溜达。但王所长却是一丝不苟地勘查，只见他时而蹲下身子仔细辨认脚印，时而起身来四处张望，当他走到水塘前的一处地方。
突然停下脚步，向我招了招手。我忙走过去，只见一条竹靠椅斜倒在地上，椅子与塘边相距有三米多远，中间有块黄色毛毯，上面踩滿了泥脚印。
王所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掀开毛毯，俯身查看，又掏出相机拍了几张照，还从几处地方拈出一些泥土辨认，然后弯着身子，眼光不离地面，一步步向前移动，一直走到水塘边才停下来。
然后伸直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哦，不出所料，看来真是冤枉了她！”
“怎么？王英不是李婷害死的？”听他这么说，我不解地问。
“是的，王英是投塘自尽！”
“不可能！你有什么证据？”听他如此肯定的口气，简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找到了非常给力的证据，你看，地面上这些抓痕，一直从椅子前呈直线伸到塘边，说明王英是用手抓挖着泥地，匍匐着爬向水塘。
因为她下肢瘫痪，只能靠手的抓力拖着腿向前爬行，所以，在泥土上还留下两只脚的拖痕，还有，两手抓痕的中间，还有同步向前的凹陷印痕。
这是她爬行时下巴也使劲地抵着地面向前移动身子而留下的，而且这些痕迹的泥土上都沾有血迹。上述这些现象就可断定：王英是投塘自尽。”
王所长见我对王英是投塘自尽的结论表示怀疑，就详细讲述了他是怎样根据现场上的异常情形，经过分析、推理而作出的判断。
“现场一片混乱，怎么就能确定这些痕迹就是王英留下的？”我还是不相信。
“要确定是不是她留下的，其实很简单！”
“怎么确定？”
“只要看看她的手指和下巴有不有伤痕，在验尸时我发现王英的双手指头损伤严重，大部分指甲都裂开了，下巴的皮肉也磨损不少，都是血糊糊的。
当时就感觉蹊跷，看到泥土上的这些痕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艰难地爬向塘边时留下来的创伤。”
“那张毛毯又是怎么回事？你说的那些证据，都是在毛毯下找到的，是不是有人制造了假现场，又用毛毯保护起来，故意让你上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完全肯定，这个现场绝对是原始、真实的，因我根据现场上的这些现象，进行了反复的演绎、推理，猜测出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
难得碰上久雨天晴的天气，王英提出要到外面晒晒太阳，李婷拗不过她，就在地坪里放上竹椅，把她安顿在椅子上，在她瘫痪的双腿上盖上毛毯，就去屋里忙家务了。
殊不知王英早就动了自尽的打算，待李婷走开后就挣扎着从竹椅上歪斜下来，当然就把毛毯抖落在地，身体就自然而然地压在毛毯上。
又因两条腿僵硬不能动弹，向塘边艰难爬行时就会把毛毯同步向前拖动，当然就把手指和下巴留在泥土上的痕迹覆盖了，这样，无形中就为我们保护了现场。”
4
“但李婷已承认是她害死了母亲呀！”我仍是一头雾水。
“李婷的话你信吗？她是因没照看好母亲，而发生了这样不测的事，无法面对兄长和亲友，感到疚愧莫极，母亲的死让她悲痛欲绝，产生了以死谢罪的心态，因此就口口声声地说是她害死母亲。
而且在这样一个充满母爱家庭长大的人，决不会干出相悖伦理的事！当时我就不相信是她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但这些还是你的猜测，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去选择这条不归之路？”
“当然，这些还只不过是整条证据链上的一些环节，只有把所有环节衔接起来，才能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但现在还有重要的一环没找到。”
“重要的一环？”
“是的，正于你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白无故的选择去死？我想，王英作出自尽的选择，决不是一时的动念，而是通过了一番痛苦的心理斗争，思前想后作出的决定。
这样，她就会把自己的死交代得明明白白，决不会给儿女和亲友们留下猜疑。她又是个有文化的人，因此，肯定写了遗嘱，这份遗嘱就是整个事件的重要一环，只要找到它，一切就明朗了！”
“那就事不宜迟，赶快寻找那份遗嘱吧！”虽然对王所长头头是道的分析、推理，我仍半信半疑，但他既然说得这么肯定，也只得暂且认同。
于是，我们走进王英的卧室寻找起来，我们翻箱倒柜地查找了一遍，但一无所获！心想，或许王英根本就没写什么遗嘱，只不过是王所长的异想天开吧！
因此，就漫无目的地随便翻翻。但王所长却是在全神贯注地寻找，当他从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拿出一个发黄的习字本时，就如获至宝地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突然欣喜地说：“啊，找到了！找到了！”
我忙拿过来一看，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展现眼前：
建华、婷婷：我知道你们对我的突然死去悲痛万分，懊悔不已，但是，我的死，是我由来已久的念头，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你们不必自责，更不用悲伤。
俗话说：宁愿世上捱，不愿土里埋。我也恋生，不忍丢弃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愿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不想离别阳光明媚的世界！
我期盼儿女成家立业、大展宏图的未来，我憧憬后辈茁壮成长、享乐天伦的美景！
但是，老天爷是那样的不公平，凶残的病魔总是缠绕着我，让我瞬间变为废人！成了家庭累赘，使你们背上沉重的包袱。
建华通过艰辛打拼，事业刚有起色，却因我的病，三天两头往家走，挣的钱都塞进了我的药罐，长此以往，辛辛苦苦开创的事业，将毁于一旦！
婷婷刚大学毕业，正是就业的黄金时候，却成了我的保姆，整天是围着我转，让热恋中的男友也悄然离去。这也不怪他，谁会找一个废人作岳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能这样苟且偷生，而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毁灭了你们的幸福。我必须离开，步入另一个世界，给你们一片自由的天空……
捧读王英的遗嘱，我不禁黯然泪下，难道这就是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