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许正阳揉着眼睛往楼下走,客厅门口透进来一缕带着暖意的朝阳,光线中闪烁着熙熙攘攘的尘埃。
白艺把自己陷在沙发中,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用力攥着毯子的一角,不时望着门口。
大门突然悄无声息的自己开了,竹子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左手拎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随手扔在了地毯上。右手托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散发着微微的荧光。
白艺接过布袋,脸色难看起来:“小小白的内丹。”竹子点点头,罕见的没说什么。
地上女孩动了动,抬起了乱糟糟的脑袋,沙哑的嘶吼着:“还给我,你们还给我。”说着竟然扑向了白艺,白艺没动,女孩已经扑在了沙发上,晕了过去。
白艺抚上女孩的额头,倾泻出的记忆一幕幕播过。
贫瘠的梯田里,几个正在做农活的庄稼汉叫嚣起来,嘈杂的声音顺着微风传进小敏的耳朵,她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字眼,蛇?他们在捉蛇吗?
小敏灰茫茫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蛇呀,那可是肉!她吞了吞口水,瞪大眼睛仔细搜索着小路旁的草丛。
胃里泛起了酸水,脑中却渗着甜蜜而不可捉摸的肉香,压抑着丝丝缕缕抓不住的躁动,她耐心而专注的搜索着。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居然真的从荆棘丛里钻出来一条蛇,就在她前方的小路上。
小敏瘦骨嶙峋的手爪子,死死的攥着一根棍子,快步向前狠狠的砸在了蛇的身上。
银灰色的蛇痛苦的翻了两翻,回头看了小敏一眼,紧跟着便想跑。小敏把破烂的外衣蒙在蛇身上,高高举起棍子一下又一下的砸下去。
半晌,她气喘吁吁的揭开外衣,灰突突的衣服上鲜红的斑点很是艳丽,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刺激着小敏的神经,她脑中一阵眩晕。
蛇的后背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身上的鳞片也掉了大半,小敏用力的咽着口水,瞄着蛇的脑袋,举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准备结果了它。
石头没有如期而至,因为地上半死不活的银蛇变成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浑身透着血迹,弓成一只大虾的男青年。
小敏惊惧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浑身剧烈的抖着,正要放声大叫,被青年有气无力的手掌捂住了脸:“小姑娘,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很多钱。”“...”
青年擦了擦嘴边的血沫,扫了一眼小孩的身板,再回想起刚刚小孩瞪着饿的精光的眼睛,疯狂的殴打他,不由打了个寒战:“我给你很多吃的,我给你很多肉吃?”
拼命挣扎的小敏像突然被封印了一般:“吃的?”地上的青年脸蛋秀气,不像坏人,气质温和带着正气,再回头望向田中做着农活的大人们,即便招呼过来她也分不到一点东西,小脑袋飞速的转着,突然开了窍,指了指地上的竹筐。
白临长吁一口气,化作银蛇钻进了竹筐,地上的砂石和竹筐的毛刺划在伤口上,疼的他盘作一团。
不久后,村中来了一个教书老师,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老师。他自称是孤儿小敏的远房亲戚。村民们万分感激,腾出了破败已久的祠堂,赶着玩泥巴的小孩子们每天来上课。
白临刚度过了天劫,最脆弱的时候又被小敏打个半死,索性留在了村里每日教着书。日日抓些野鸡田鼠给小敏补着身体,小敏原本灰败的眼中有了光,身体也渐渐丰盈一点,不再像个骨头架子了,每天围着白临老师长老师短,叽叽喳喳不停,像个小姑娘了。
可惜好日子没持续多久,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教书老师,竟天真的带着一群小孩去山里春游,教孩子们认识花草。这可是最贫瘠的村庄,几十公里都没有几户人家,几乎与世隔绝。
一头成年野猪发现了这群人,农田里稀疏的粮食可不是它能觊觎的,那里的人类经常一群人拿着锄头一起围剿它。而人类小孩的滋味鲜嫩,又没什么战斗力,拖一个回去能享用一整天。
野猪撒开蹄子狂奔过来,扬起半米高的黄土,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四散开来,眼看着野猪就扑到了一个腿脚不便的男孩。情急之下,白临化作银蛇与野猪缠斗在了一起。
白临修的是克己守心的正道,几乎不会任何法术,全原型撑着,直到野猪疲惫逃走。
他不顾伤口,回过头来刚要检查孩子们有没有受伤,却发现孩子们原本崇拜敬仰的眼神全然变成了憎恶和恐惧,一个个后退的小身影刺痛了白临。除了小敏,小敏跑向他,把愣住的白临捧进怀里,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家。
傍晚,小敏煮好面糊糊端进白临的房间,炕席上的人背对着她,听见声音也不转身,闷闷道:“你为什么不怕我呢。”
小敏流下两行清泪:“老师,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你对我那么好,教我识字,让我吃上了肉,可是你不能留在这里了,他们一定会来对付你的。”
白临转过身来看着满脸泪痕的小敏,脸还是尖尖的,但不是以前那种长久饥饿磨砺出来戳人的尖,而是有着少女的娇俏。白临心弦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他别过脸:“我又没有害人,我不走,我走了你又得饿死。”
小敏闻言径直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的说出了思量已久的话:“老师,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我可以...你带我一起逃吧,我跟你去要饭都愿意...老师,这里真的不能留了。”说完低着头,脸红了一片。
气氛有些奇怪,白临怔了怔,心里莫名有些欢喜,冲散了委屈的郁气,他嘱咐着小敏把东西收拾好,决定趁着夜色出发。
然而带着对未来期望的两个人,愉快的刚一推门,便停下了脚步。
院中跪满了村民。神态虔诚的村长抬起头:“白老师,您是神仙,您是救世主,小孩子不懂事让您生气了,您可千万不能走啊!”村民纷纷叩首。
白临手足无措的抬着村长的胳膊,村长纹丝不动,他又跑去扶其他村民,都不肯起来。
村长把额头贴在地上:“白神仙,我村多年来一直贫穷,土地长不好粮食,山里长不起树,求您庇佑。”
白临不明,村长又道:“今年荒年,已经入冬了,求您做法给赏赐我们村一些金银或者粮食牲畜吧,不然村里又得饿死人呐”村民们跪地不起。
白临心里一沉:“各位乡亲,我只是修道的精怪,并不会法术。”村民们仍旧跪地不起。
白临叹口气道:“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去粮仓取粮。”村民们这才千恩万谢的散去了。
入夜,白临只身走向深山,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房间,面容苍老了十岁不止,嘴唇无一丝血色,一头扎在地上,小敏跪坐在地,望着沉睡的白临泪如雨下,睡梦中,白临伸出手安抚的拍了拍小敏。
粮仓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果实、种子、风干的野生动物。村里敲锣打鼓了一整天,又来到白临院中跪地道谢。
村长婉拒了白临继续授课的想法,而是张罗要为白临修建一座法坛。白临苦笑着咳嗽了半晌,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是夜,村长家。村长和几个族长正喝的火热朝天,黑红的脸不再憨厚,逐渐显出阴翳毒辣起来,他们得意的哄笑着,一边虚指着小敏家方向指指点点,一边盘算着什么。
村民们不再下田,半个月后,村民们跪地不起的桥段再一次上演,涕泪具下。小敏怒而上前被白临拦下,白临扫视了一圈众人,道:“你们回去吧,明天取粮食。”
众人感恩戴德大呼神仙,纷纷散去,村长和几人却留了下来,指着小敏:“活神仙呀,您不知道,说起来我和小敏的爷爷还是堂兄弟呢,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也短了不少,我领她回去,让婆娘给她改改衣裳。”
见白临不语,村长又赶忙道:“女孩子大了,改改衣服而已,明天早上一定把她送回来”望着有备而来的几人,白临张张嘴,点了头。
第二日,村里又是一番锣鼓冲天,小敏被放出来后踉跄跑回家,炕席上的银蛇腹部被利物破开,暗红的血迹流满了炕席。小敏扑过去颤抖着双手不敢碰触银蛇,胸口好像堵着千斤的石头,哽咽出声。
白临勉强睁开灰败的眼睛,化作人身,费力的抬起手:“不要哭,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小敏拼命点头。“你夜里拿着这个布袋,去后山头的大树下,会有一只山鼠给你带路,你跟着它走一直走,去找白艺姑娘。”
小敏死死的咬着嘴唇,呜咽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跟你一起死,老师我求求你,别死好吗,呜呜呜...”
白临的眼睛涣散了片刻,看着床头的少女,往昔历历在目,自己一生参的是正道,潇洒淡然,临走了唯一不舍的居然是个人类女孩,这就是情劫吧,可惜还没来得及认清这感觉到底是什么,白临有些不甘,眼角流下了一滴泪:“听话。”说完便化回了银蛇,鳞片暗淡,慢慢僵硬。
小敏抱着银蛇的尸体,自言自语了一整天:“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善良,老师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老师你什么时候能睡醒呀,老师我要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