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背叛

2020-12-06 18:48:11

悬疑

楔子

我敲了敲硬实的木门,握住冰冷的把手将门推开,迎面闻到令人眩晕的香水味。

在那个光线昏暗的会所房间里,我首先看到约我过来的吴国文。此时他坐在沙发正中央,敞着白衬衫的领口,左手拿着红酒杯,右手搭在一名女孩柔软的腰肢上。

我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放声大笑。他的笑声里,我体会不到笑意,相反,我感受到的是无尽的失落和隐隐的疯狂。

他的身旁,是两名衣着性感的年轻女孩,此刻正偎依在他怀中,一边和他喝酒调笑,一边亲昵暧昧地往他嘴里送着水果和零食。

“谢律师,你来了。”饮酒作乐间注意到我的到来,吴国文拿开在女孩腰上抚摸的右手,挡开女孩送往他嘴里的水果,坐直身子咳嗽了两声,示意我坐到他右边的沙发上。

“吴总,您下午告诉我说您有法律事务要处理,所以……”我走到吴国文身旁的皮沙发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眼他身旁的两名女孩,说。

我在沙发上坐稳后,吴国文朝着我身后的暗处打了个响指。之后,一名染着深蓝色头发,穿着黑色低胸皮短裙的女孩从我身后走过来坐到了我的旁边。

那名女孩刚坐下来,我就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同时感受到身体不断被拉往她的一股张力。

“谢律师,这位叫倩倩,你们今晚可以认识一下。”在女孩给我倒好酒,并有意靠往我的肩膀时,吴国文不失时机地举起酒杯给我们介绍说。

“吴总,您让我今晚过来,应该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吧。”和倩倩碰了一杯当做认识后,我拿起她倒好的另一杯酒,有意避开她的身体接触,伸手把酒杯举向了吴国文。

“当然不是……谢律师,我打算和我老婆离婚,想让你帮我搞定这件事。”听到我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吴国文把酒杯换到右手和我碰了碰,然后仰头喝光杯里的酒。

“吴总,您和嫂子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我注意到他掩藏在眼中的无奈和痛苦,放下空掉的酒杯问他。

“……那女人背叛了我,出轨对象还是个女人!”吴国文说话时咬着牙,眼神也在隐隐颤抖。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您先不要大动干戈,毕竟嫂子的出轨对象是同性,不会对您的社会评价造成负面影响,而且也不会被你们身边的人察觉到。毕竟女性之间关系密切甚至是同居,在大众眼里也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我说。

“不一样,谢律师,我不能容忍女人的背叛,尤其是这样的背叛还给我冠上同夫的名声!”吴国文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的血丝,说。

“同夫……这是从同妻衍生出的词,指代女同性恋的丈夫?”我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问。

“是,我宁愿她的出轨对象是男人,这样我都没必要和她走到离婚的程度。”吴国文用力握住他左边的女孩伸过来的手腕,从她手中接过盛好酒的酒杯。

“我了解了,所以您现在的想法是尽快解除你们的婚姻?”我问。

“对,她做了这种事,我们之间就只有离婚这个惟一的选择了。”吴国文语气沉重,不容被动摇地说。

“既然您作出了决定,我想我也没有劝解您的必要了。不过,关于嫂子出轨这件事,您手中恐怕也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吧。毕竟,同性间的出轨和异性不同,即使您能拿出两个人同时走进酒店房间的监控录像,也无法证明俩人有出轨嫌疑。”认真思考着眼下的问题,我说。

“我有证据。”听完我的分析,吴国文面无表情地把一只黄褐色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了我。

低头打开他给我的文件袋,我看到里面是些A4纸打印的照片,照片显示电商平台的订单页面,同时显示商品的图片和名称。

“这种东西……该不会是那种道具吧……看起来怪恶心的……”我看着照片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倩倩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她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又红着脸吐着舌头缩了回去。

“这是在嫂子手机上拍到的网购订单?话说这东西证明不了什么,就算拿到法院,也只能证明你们的口味比较独特,而且……夫妻感情还很牢固。”我仔细看完每一个商品的订单,然后把那叠材料放到我左边的沙发扶手上。

“谢律师你再认真看看,这些东西是两个女人一起做那事才会用到的。”吴国文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说。

当他把话说完后,坐在他右边的黑发女孩连忙拿起照片,借着黯淡的灯光看了起来。

“还……还真的是,这……这种东西我在那种电影上看到过,是……是两个女人一起用的……”看完照片,黑发女孩红着脸尴尬地说。

之后,那些照片开始在三名女孩手里不断传阅。昏暗的房间里,不断传出她们越发兴奋的讨论声。

“你们今晚还想不想拿小费了?!”看到现场的状况变得有些混乱,吴国文满脸不悦地问。

之后,上一秒还红着脸兴奋讨论着各种敏感话题的女孩,这时全都变得鸦雀无声了。而刚好把照片拿在手上的倩倩,也小心翼翼地俯身擦过我的胸口和大腿,把照片放回我左边的沙发扶手上。

“吴总,离婚这件事,您有没有和嫂子当面谈过?”倩倩的发香还停留在我的鼻中,我在现场安静下来后,看着吴国文首先开了口。

“没有,她背着我做了这种事,我现在光是看到她就觉得恶心,和她没什么可谈的!”吴国文脸色阴沉地说。

“所以您现在的想法是通过诉讼来解除你们的婚姻?”我将盛有红酒的酒杯放到鼻尖,闻着葡萄发酵后的清香,问。

“是,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吴国文反问我说。

“办不了,这官司诉到法院,基本没有赢的可能。”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听到我的话,吴国文怔了一下,现场的女孩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我的这些证据,不能证明我老婆出轨?!”吴国文表情阴沉地接过黑发女孩递来的酒杯,用质疑的语气问我。

他说话的时候,现场的女孩也都一齐疑惑地看向了我。

“不能,现在先不说我们无法证明订单是她的,就算她真的买了这些东西,也只能证明她有过购买,不能证明她和其他女人发生过关系。最关键的一点,是出轨在我国法律上并不构成离婚的理由,尤其是出轨对象还是同性。”我说。

“是吗,那么我这件事,不能通过诉讼来解决了?”吴国文大口喝光杯里的酒,问我。

“未必……如果嫂子的情节从出轨变成同居,我们再对部分证据加以完善,我想……我们最终还是有胜诉希望的。”我把红酒杯拿到眼前有节奏地晃动着,注视着杯子里晃荡着的红色液体,说。

“从出轨变成同居……”吴国文似乎在品味着我话里的意思。

“简单地说,嫂子的出轨行为是偷偷摸摸的几次,还是持续性的一整段时间?”我问。

“这……应该是持续性的,她从今年上半年就开始频繁出差,但她之前是从来不出差的。所以我怀疑她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借着出差的名义跟那女人鬼混。”吴国文想了想,回答我说。

“如果是这样,就正好对应第一份订单上的时间——2020年4月12日。吴总,嫂子说她出差的那段时间,你们有没有微信或是短信上的联系?”我问。

“没有,我们有事都是电话联系的……谢律师,这件事对我们打赢官司影响大吗?”吴国文皱着眉头问我。

“会有一定影响,不过我们可以事后补救。另一个问题,你们在本地还有其他闲置的房产吗?”我问。

“嗯……除了我们现在住的那套以外,我另外还有两套房子,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的那两套房产……谢律师,这个问题和我现在要处理的离婚问题有关系?”吴国文抬头疑惑地问我。

“当然,不过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们要想赢得最终的胜诉,不仅要用点手段获取更多的证据,而且还要一些运气。假如运气不坏,我们就有希望争取到最终的胜诉。”说话时我再次将酒杯举向了吴国文。

在场的几名女孩见状,也都一齐把酒杯举了起来。

“谢律师,我的运气通常不会太坏,我想这次应该也一样。”吴国文似乎还在思考我话里的意思,在面无表情地喝光杯子里的酒后,他像是寻找慰藉一般将他身旁的两名女孩轻搂在怀中。

“如果计划顺利,嫂子下次出差回来,就是我们提起离婚诉讼的时候。当然,在此之前,我们要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我说完,同样仰头喝光杯里的酒。

“谢律师,下一步,我们现在需要做点什么?”所有人都喝光杯子里的酒后,吴国文重新看向了我,问。

“先把今晚的酒喝完,然后……再一步步把证据固定下来。”我把手里的酒杯放在玻璃质地的桌面上,然后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轻轻盖在红酒杯上。

盖在杯口的黑色卡片上,是一颗沾有鲜血的白色骷髅头,白色骷髅像在黑暗中放声狞笑,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而它空洞的右眼眼窝里,是一条蓄势待发,像是要随时从卡片里扑出来的绿色毒蛇。

看到那张黑色的卡片,倩倩立刻露出不安的表情,并迅速用冰冷的双手紧紧抱住我的手臂。

“谢律师,这是……”注意到了现场的氛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吴国文身子前倾,看向了我盖在杯子上的黑色卡片。

“赢得这个案子的关键钥匙。”我说完,将杯子连同上面的卡片一起推到了吴国文的面前。

灰褐色的尘埃吹打在我的脚边,我等在法院安检的门口,在冬季的阳光下感受到燥热。

距离吴国文的离婚案开庭还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而我刚刚拨出的电话,却在拨号音响到第十八声后变为短暂的忙音。

电话无人接听。我无奈地放下手机,扭头望向我左边的道路。在我的视线尽头,我没能看到我等的那辆车子。

最终,最关键的证据没有在开庭前出现,这意味着案件的证据体系存在缺口,无法形成闭合的证据锁链。也就是说,吴国文的离婚案可能要面临败诉的结局。考虑着最坏的结果,我在灼热的阳光下转身走进了法院的安检室。

1

2020年11月19日9点,我准时进入审理法庭,走到原告席坐到了吴国文的右边。

在那个气氛怪异的法庭里,我抬头看到坐在我们对面的被告,也就是吴国文的妻子李芷兰。似乎为了今天的庭审精心打扮了一番,原本就年轻靓丽的她,此时看起来就像当红的影视明星,在法庭上遇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坐在她左边的,是穿着白色修身西服,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律师白岚雪。此时坐在被告代理人席上的她,形象和气质完全不输给她的当事人。

注意到对面的目光也在看向我,我朝她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吴总,关键的证据还没拿到,人也暂时联系不上。”打过招呼,我低头小声告诉吴国文说。

听到我的话,吴国文皱了皱眉,不满地“嗯”了一声。

“此外,我还打听到对方律师这段时间在调查你的隐名财产。如果我们这次无法胜诉,对方可能会继续利用你妻子的身份,查到你那两套秘密房产,以及其他隐形资产。”我继续低头小声说。

听到我的话,吴国文像是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整个身体都变得颤抖起来。

在他面带怒色地想和我交待点什么的时候,案件的承办法官已经走进了法庭。

法官坐到审判席上敲响法槌宣布开庭后,基于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我和白律师一同要求法院对本案进行不公开审理。

一系列的庭审流程完成后,法官首先示意我向法庭陈述诉讼请求、事实和理由。

“原告的诉讼请求只有一项,即请求法院判决准予原告吴国文和被告李芷兰离婚。理由在于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多次假借出差名义,与他人出轨甚至发展成同居关系。”我站起身向法庭简要陈述我方的诉请和理由。

“原告所述并非事实,诉状记载的2020年3月30日、4月16日、4月26日等时间,被告均为履行公司职务在外地出差,并非原告所称假借出差名义与他人出轨、同居。被告比原告年轻十二岁,大学一毕业就与原告结婚,婚后一直珍惜、呵护这段感情,期间没有任何过错,不希望与原告离婚。”我发言完毕后,白律师立刻起身反驳我说。

“对方在打感情牌,而且主审法官是年轻女性。吴总,我们这次的形势比预想中的要严峻得多。”听完白律师的发言,我侧过脸小声告诉吴国文说。

“谢律师,你尽力而为吧,我就不信这女人还能翻了天。”吴国文用狠毒的眼神瞄了对方一眼,小声对我说。

白律师发表完答辩意见,法庭开始组织双方举证、质证。

举证阶段,我先拿出吴国文之前拍下的网购订单照片。

“第一份证据,是网购订单照片,证明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多次从网上购买用于出轨的特殊道具。被告每次下单的时间,都在被告声称的出差时间前的三到五天。”我拿出吴国文准备的照片,站起来对法庭说。

“我反对,这些证据只有复印件没有原件,不认可真实性。此外,这些证据不能证明订单上的物品是原告购买的,更不能证明被告存在出轨行为,不认可关联性。”我的发言刚结束,白律师就站起来反驳我说。

听到白律师的质证意见,吴国文把手托在下巴上紧锁着眉头,而法官则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原告,关于这份证据,你们能否提供原件,能否提供其他证据证明照片上的物品是被告购买的?”白律师发言完毕后,法官举起手中的证据副本询问我们。

“我方无法提供。”面对法官的询问,我无奈地回答说。

听到我的回答,白律师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而坐在我旁边的吴国文,则低着头紧紧握住桌上的拳头,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最后的败局。

“不过……针对被告律师的质证意见,我申请法院启动《民事诉讼法》第八十一条的证据保全规定,对被告手机上的订单界面进行证据保全。”看到庭审刚开始局势就迅速地倒向对面,我缓缓站起身,向法官提出了申请。

当我把话说完后,李芷兰和白律师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起来。之后,李芷兰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第一时间拿起桌上的香奈儿包包,慌张地拉开皮包翻找着手机。

“被告,请把手机上交给法庭,并打开相应的购物软件。”就在李芷兰刚刚把手机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操作,法官就开口让她交出手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芷兰虽极不情愿,但不得不服从法庭的指挥,满脸愤恨地瞪着我把手机交给了法官。

拿着李芷兰的苹果手机翻看了一会儿,年轻女法官的脸色愈发变得难看起来,她看向李芷兰的眼神也出现了复杂的变化。

“原告……你们需要确认手机上的内容吗?”虽然现场的氛围在那一刻变得十分的尴尬,法官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不过她还是依法询问了我。

“需要。”我站起身,走到审判席接过了法官递来的手机。

“被告手机上的网购订单界面,与我方提供的证据相一致。因此,我方提供的网购订单照片是真实的,而且与本案存在关联,应被法庭采纳。此外,被告2020年10月12日的购物订单,虽然形成时间在我方完成证据收集之后,不过该商品的性质和功能与其他商品一致,应被纳入我方的证据体系,共同证明被告多次从网上购买用于出轨的特殊道具。”我在庭上发表完补充意见,缓缓走到被告席前,将手机放到李芷兰的面前。

“我反对,即使被告确实购买了这些商品,也只能证明被告有过购买行为,不能证明被告是为了出轨目的而购买,更不能证明被告存在出轨行为。”在我即将转身走开时,白律师在我旁边站起身急切地反驳我说。

“好吧,如果是这样,我想向被告本人确认一个问题。你从今年4月12日开始,在不同的时间,购买了这么多用于寻欢作乐的物品,购买的目的是什么?”听到白律师的话我停下了脚步,将双手撑在李芷兰的身前,俯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这……与你无关!”李芷兰用力咬着牙,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住我说。

“被告,本庭认为原告律师的问题与案件有关,请你回答。”在被告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时,法官对她作出指示说。

“我……我……我是……是朋友托我买的……”法官作出指示后,李芷兰收起刚才那副凶狠的气势,支支吾吾地回答我说。

“你的朋友叫什么,男的还是女的,年龄多大,受教育的程度如何,现在在哪里工作?”看清了李芷兰眼神里中的慌乱,我一字一句地逼问她说。

“她……她叫……”面对我的逼问,李芷兰双手紧捏在一起,额头上也沁出细细的冷汗,

“我反对,原告律师的问题涉及第三人的隐私,可能影响第三人的正常生活。另外,按照法律规定,原告应对自己的主张承担举证责任,不应通过这些与案件本身无关的问题强化其主张。因此我方拒绝回答原告律师的这些问题。”就在李芷兰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时,白律师迅速起身替她解围说。

“反对有效。原告是否还有其他问题要向被告发问。”这次法官认同了白律师的观点,制止了我这些问题的提出。

“没有了。”看到李芷兰只差一步就要踩进我的陷阱,最后却因为白律师的制止功亏一篑,我不禁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回原告席。

我重新坐下来后,看到李芷兰紧闭着双眼,身体颤抖着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她旁边的白律师则递过纸巾不断安慰着她。

“谢律师,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应该能赢吧?”看到对方第一回合就陷入了困境,吴国文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露出得胜者的笑容问我。

“现在还不一定,对方的律师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小角色。”回想起刚才的交锋,我回答吴国文说。

第一份证据举证完成后,我在法庭上拿出了第二份证据。

“第二份证据,是微信聊天记录,证明被告2020年10月15日声称到上海出差,但原告要求被告在当地购买伴手礼,以及拍摄标志性建筑时,均遭到拒绝。以此证实被告并未到上海出差,而是以出差为借口夜不归宿与他人同居。”我拿出聊天记录的截图照片,站起来对法庭说。

“我反对,被告作为完全民事行为人,有权利自主决定自己的行为。原告提出的购买伴手礼、拍摄照片的请求,并非《婚姻法》和《民法典》中规定的配偶应尽的义务,被告有权拒绝。这份证据无法推导被告未到上海出差的结论,不认可原告的证明目的。”白律师全面否定我的第二份证据说。

“被告,你在2020年10月15日到10月20日这六天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请你如实回答。”白律师刚发表完质证意见,我就站起来盯着李芷兰的眼睛问她。

2

“这几天我都在上海出差,至于具体事务,由于涉及商业秘密,所以……谢律师,我拒绝回答。”似乎察觉到吴国文之前提的那些要求是在我的示意下给她挖下的坑,李芷兰回答我时声音冰冷,像是藏了一根刺。

“原告是否还要对被告的质证意见进行补充发言?”看到现场暂时沉默了下来,法官询问我们说。

“没有补充。”面对白律师密不透风的质证意见和李芷兰天衣无缝的回答,我摇了摇头说。

“下面出示第三份证据,监控视频录像,证明被告2020年10月16日凌晨2点23分,出现在本市的城市之光公寓楼里,并且与一名女性存在亲密举动。”就在吴国文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的时候,我站起来摁住手上的投影仪开关,一边打开法庭的投影仪,一边陈述证据的名称和证明目的。

在我把话说完后,法庭里的投影幕布开始出现光亮。之后,光亮转变为淡淡的图像,再过一两秒的时间,淡淡的图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图像变清晰后,可以看到右下角显示的时间——2020年10月16日2时22分。随着时间慢慢推进,幕布上出现李芷兰牵着一名女生的画面,在两人一同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拥吻在了一起。

整个拥吻的过程持续了两分多钟。之后,和李芷兰一起的女生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把手搭在李芷兰的腰上和她一起走进了房间。

“吴国文,你找人跟踪我?!”画面播放到最后,李芷兰一拳用力地敲打在桌上,咬着牙满脸通红地对吴国文嘶吼道。

“我反对,监控录像只拍摄到两人的侧面和背影,没有人脸的正面特写。而且,摄像头的距离较远画面也比较模糊,无法证实画面里的人就是被告。”轻轻拍了拍李芷兰的肩膀,白律师站起来发表质证意见说。

“在我刚才播放录像的时候,被告的第一反应是原告找人跟踪了她。由此,可以推定画面里的场景是真实发生在被告身上的,画面里穿着淡绿色长裙的女人,就是被告本人!”我迅速地站起身,用食指指住李芷兰的脸,语气坚定地反驳白律师说。

听到我的话,李芷兰紧咬嘴唇鼓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住我,并当着我的面用力地撕扯着手里的纸巾。而坐在她旁边的白律师则脸色苍白,没有再针对我的反驳提出新的意见。

“下面出示第四份证据,现场录音,证明被告2020年10月18日凌晨1点53分,在上述视频显示的公寓房间里,与他人发生某种不可描述的行为,也就是所谓的出轨。”第三份证据的举证完成后,我拿着录音笔站起来,用拇指按住录音笔的播放键说。

在我按住播放键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后,法庭里开始传出污浊不堪的呻吟声。那些声音传出不到两秒,年轻的女法官就立刻示意我暂停录音的播放。

“如果被告不承认上述录音是被告发出的,我方将提出声纹鉴定申请。”我放下录音笔,看向李芷兰用双手紧紧捂住的脸说。

“我反对,该份证据是原告未经当事人同意偷录的,严重侵犯当事人的隐私,属于《民事诉讼法解释》第一百零六条规定的严重侵犯他人合法权益获得的证据,该证据是非法证据,不具有合法性不应被采纳。”这一次,白律师在李芷兰有所反应前就起身迅速反驳我说。

白律师发表完质证意见后,我再次拿起录音笔,往前倒退了几秒重新按住了播放键。

这一次,录音笔中传出了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对话中,一个男人提出了录音的要求,另一个男人随后表示同意。之后,俩人的对话开始围绕在一桩生意的交易细节上。

不过,在两人对谈的过程中,李芷兰呻吟和叫喊的声音却突兀地传了过来,并在两人中断谈话后变得越发的明显和大声。

“很遗憾,这段录音不是为了确认被告出轨而在被告的房间里偷录的,而是被告楼上的住户为了保证交易的安全,在取得对方的同意后合法录制的。只不过……被告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所以才被一并录了进来。”我按住了录音笔的暂停键,看着白律师的眼睛对她说。

面对我的解释,白律师站起来还想反驳。不过,她张嘴盯着我有两三秒的时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苍白地坐下了下来。

“以上……是原告的所有证据,原告的证据举证完毕……”说话时,我再次打开手机屏幕,想要确认那份迟到的关键证据是否有了眉目。不过,手机屏幕依然给了我一个否定的回答。最终,我只能向法庭声明所有证据举证完毕。

“现在由被告方举证。”我刚结束举证,法官就看向李芷兰,向她们作出指示说。

“被告方没有证据出示……”面对法官的指示,白律师迅速作出了回应。从她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我可以判断出她此时的情绪十分的低落。

“原告,你们在诉状中主张被告存在出轨、同居的情形。从你们刚才所举的证据,你们是否确认被告出轨、同居的对象是女性?”询问这个问题时,法官没有看向我们,而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

“是的,是女性。”我站起来回答法官说。

“原告,你们在诉状上主张被告存在出轨、同居行为的时间,分别是2020年3月30日、4月16日、4月26日等十段长短不一的时间。是吗?”法官继续询问我们说。

“是的,以上十段时间均与被告声称的出差时间一致。”我回答法官说。

“被告,在上述十段时间里,你是否存在原告所主张的出轨、同居的情形?”法官把询问对象改为李芷兰说。

“没有,被告庭上说的都是假话,这些时间我都在外地出差,没有和别人出轨!被告打算和我离婚,是因为……”庭审到这一步,李芷兰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不过她还是强撑着打算彻底否认自己出轨的事实。

“赢了。”看到李芷兰到了这一刻还在否认出轨的事实,即使缺少最关键的那份证据,但基于法官的自由心证,我还是确信我们取得了很大的赢面。

“法官,被告庭审时遭受较大刺激,情绪很不稳定。所以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被告在原告主张的十段时间里,只有10月16号和10月18号这两天,因为情绪低落和醉酒等的原因,出现一些越界行为。其他时间,被告一直严格遵守夫妻的忠实义务,没有其他越界行为。”就在李芷兰一头撞进死胡同的时候,白律师又迅速地振作起来,站起来替她解释说。

“被告,你是否同意你的代理人的说法。”白律师发言完毕后,法官继续询问李芷兰。

“同……同意……”面对法官的这个问题,李芷兰一时间没能作出决定。最后在与白律师进行一番私下沟通后,她才极不情愿地回答法官说。

“也就是说,被告主张出轨行为只发生在10月16日和10月18日两天,其余时间段均在正常出差?”法官继续询问。

“并不是,被告的出轨只发生在10月18日的凌晨,16日被告并未出轨,其与女性友人亲吻后只是回到房间各自休息。至于其他时间段,被告均在外地正常出差。”似乎重新找回了状态,白律师流利地回答法官说。

面对白律师的回答,法官用手托着下巴像在思考什么。最终,她像是放弃一般结束了询问,并宣布进行法庭辩论,安排我方先行发言。

“从我方提供的监控视频和现场录音,足以证实被告2020年10月15日至20日存在出轨。被告10月12日在网上购买用于出轨的物品,与其10月15日至20日出轨、同居的事实形成对应关系。此外,被告在15日至20日的六天时间里,向原告宣称其在上海出差。

在本案当中,被告首次宣称出差的时间为2020年3月30日,之后宣称的出差时间分别为4月16日、4月26日、5月18日等。结合本案的第一份证据,可以发现被告购买特殊物品的时间分别为4月12日、4月23日、5月13日等。

被告每次购买特殊物品的时间均在其宣称的出差时间之前,加上被告无法解释这些物品的其他用途,因此可以推断被告从2020年3月30日首次与他人同居后,为寻求刺激,陆续从网上购买用于出轨的特殊物品,并在到货后以出差为借口,与他人在外同居。

综上,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婚姻法》第三十二条第三款第(一)项,以及《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第三款第(一)项规定的与他人同居的情形,存在重大过错,严重违背夫妻的忠实义务。因此法院应判决准予原告吴国文和被告李芷兰离婚。”

辩论阶段,我向法庭陈述了我的观点——即现有证据足以证实李芷兰存在婚内同居的情形,符合应当离婚的理由,所以请求法院判决两人离婚。

“我反对,原告的证据只能证实被告在2020年10月16号和18号两天出现越界行为,而且被告16号凌晨是因为过量饮酒,神志不清才与他人亲吻,而且亲吻对象是同性,严格来说这一行为并不属于出轨。

被告18号凌晨虽然与他人发生关系,但这也是因为被告过量饮酒导致神志不清才发生的,被告事后已经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保证以后饮酒时保持克制,并不再与其他女性友人保持亲密联系。

被告婚姻存续期间只有过一次出轨,该行为不等同于同居,不属于法律规定的应当离婚的情形。此外,经过这次事件,被告也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心痛改前非,所以希望法官能给被告一次机会,让被告能有机会挽救其维系了六年的婚姻和感情。”针对我的辩论意见,白律师立刻发表反驳意见说。

“如果事实真的如同被告代理人所言,被告只有过一次出轨行为,那么被告从2020年4月12日开始,在网上分九次购买了十五件用于出轨的特殊物品又该如何解释?”我反问白律师说。

3

“被告刚才已经进行了说明,这些物品是被告的朋友托其代为购买的,被告本人并未使用过这些东西,更没有使用这些东西与他人发生关系。被告只是基于保护他人隐私的原因,才没有在法庭上透露更多的细节。”白律师表情从容地回答我说。

“从被告购买特殊物品的时间,结合被告宣称的出差时间,加上被告10月15日至20日被证实的出轨事实,可以认定被告从2020年3月30日开始与他人同居的事实存在高度可能性,该事实应被法院认定,法院应基于被告的同居事实判决原告与被告离婚。”我继续发表补充意见说。

“我再重申一点,原告的证据只能证明被告2020年10月18日存在出轨,此外原告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被告出轨,也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被告其他时间不在外地出差。因此,对于原告主张的被告存在与他人同居的事实,由于原告的证据未能达到高度盖然性的证明标准,因此不应被法院认可。”白律师继续反驳我说。

“原告,请问你们是否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被告在2020年3月30日、4月16日、4月28日等时间不在外地出差,要是你们无法证明,本庭将无法采信你们陈述的大部分主张。”在我和白律师围绕被告的出轨问题不断争辩的时候,法官的处理意见还是更多地偏向了对方。

面对法官抛来的这个问题,我看着吴国文悄悄地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皱眉苦思着。

现在,距离最终的突破口只剩下最后一步,但所有证据我们都已在法庭上出示过了。如果想要打赢这场官司,那么我惟一能够做的,就只有从旧有的证据体系中发现新的证据,或是从对方身上寻找到那份关键的证据。

坐在原告代理人席上苦思了很久,最终我都无法寻找到有效的突破口。这时,白律师又不失时机地以下午还有庭要开的理由催促着法官。

“原告方没有新的证据,但原告方依旧坚持原告的证据已经达到了高度可能性的证明标准,足以证实被告存在同居情形。”我抬头看着吴国文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法庭说出了我最后的坚持。

“由于原告无法提供新的证据证明被告在2020年3月30日、4月16日、4月28日等时间不在外地出差,对于原告主张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与他人同居的情形,本庭不予采信,基于这一理由,本庭将作出以下判决……”看到我方没能再进一步举证,年轻的女法官拿起了桌子上的法槌,将法槌举到与耳朵齐高的位置,准备在敲响法槌后宣布最终的判决结果。

然而,在我灰头土脸地做好准备,等待法官宣判我方的败诉结果时,一名法警却匆匆走进法庭在法官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律师,庭外有人说有紧急事务找你,你可以先到庭外处理,之后再回来等候宣判。”和匆匆进来的法警沟通了一番,最后法官放下了法槌,示意我先到庭外处理其他事物。

带着消沉的情绪走出了法庭。法庭外,我看到一名身材修长,穿着牛仔裤和黑色夹克衫的年轻男子。男人背对着阳光,不过,我依然可以看清他脸上清晰的轮廓,以及在他乌黑的头发上闪耀着的光芒。

只属于黑夜的男人,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露出了足以动摇整个黑夜的纯白的笑。

“结束了。”和男子见过面,我缓缓走回法庭,说。

“谢律师,我们要输了?!”似乎从我脸上的神情猜到了最终的结果,我刚坐下来,吴国文就急不可待地扯着我的左手问我。

“已经结束了。”我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不过这次,我说话时正好面向白律师。

“下面出示第六份证据,明祥公司的员工打卡记录表,证明被告2020年3月30日、4月16日、4月28日等时间段内,均在公司正常上下班,未有到外地出差的记录。”我缓缓走到白律师的面前,将一只褐色的牛皮纸信封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反对……原……原告是通过非法手段取得该份证据的,该……该份证据不具有合法性,不应被采纳……”打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记录表,白律师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声音也变得慌乱起来。

“打卡记录表上盖有公司的印章,而且有出具人的签名和日期,是原告通过合法途径,刚刚从被告就职的公司合法获取的,证据的合法性没有问题。”我反驳白律师的质证意见说。

“双方是否还有新的辩论意见需要发表。”在打卡记录表的举证、质证结束后,法官将那份证据收上去看了几遍,然后再次组织法庭辩论。

“没有了,原告方坚持刚才的意见,并结合打卡记录表的证明内容。”我迅速地回应法官说。

“被告方有新的辩论意见。虽说原告举证证明被告存在同居情形,但是提请法庭注意,本案中的第三人是女性。按照《婚姻法解释(一)》第二条的规定,法律意义上的同居,是指有配偶者与婚外异性,不以夫妻名义,持续、稳定地共同居住。就同居对象而言,被告的同居对象是同性而不是异性,其行为不符合同居的法律要件,因此法院不应认定被告存在同居情形,不应判决被告与原告离婚。”庭审的最后阶段,白律师迅速整理好情绪和思路,继续全盘否定我方的主张。

“确实……按照这条规定,被告的行为不构成同居。”面对白律师瞄准要害的一击,我在庭上赞同了她的观点。

“不过,被告的行为同样严重违背夫妻忠实义务,严重伤害了双方的感情,与法律意义上的同居具有同等危害,尤其是被告长期购买特殊物品与他人发生关系,并与他人持续、稳定地共同居住,其给原告造成的伤害更甚于法律意义上的同居,其行为已造成原、被告的夫妻感情严重破裂。

基于这些理由,被告的行为构成《婚姻法》第三十二条第三款第(五)项,以及《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第三款第(五)项规定的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法院应判决双方离婚。”针对白律师的进攻,我组织新的辩论意见说。

在我发表完辩论意见后,白律师紧抿着嘴唇表情复杂地呆坐在被告代理人席上,而坐在她旁边的李芷兰则脸色苍白地坐在被告席上,浑身颤抖着一言不发。

“下面由双方发表最后意见。”看到白律师不再有新辩论意见要发表,法官让双方发表最后意见。

“坚持我方的诉讼请求,即判决原告和被告离婚。”我代替吴国文说出了最后意见。

“请法院驳回……”白律师依旧在坚持她的立场说。

“同意离婚……”就在白律师还在坚持的时候,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芷兰,突然抢过白律师的话说。

“我说了我同意和原告离婚!”就在白律师还想努力沟通的时候,李芷兰大声嘶吼着重申了自己的意见,然后用双手捂住脸在法庭上痛哭起来。

“结束了。”和吴国文在法院门口即将分别的时候,我强装出笑容,说。

“是,谢律师,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不知道这件事还会拖多久。”离开前,吴国文朝我伸出手,说。

“这是我分内的事情,不必客气。不过,事情结束了,吴总,你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吧。”我没有理会吴国文伸过来的手,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实话?!谢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国文有些错愕地抽动右眼上的眉毛,问我。

“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

“我之前说过的,我不能容忍女人的背叛,不想被冠上同夫的名号。”吴国文回答我说,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所以,我刚才说了,我想听实话。”注视着吴国文深不见底的瞳孔,我说。

“你真的知道?”吴国文脸上露出了笑,反问我说。

“是,我比你更早认识李芷兰,同时我也了解白律师。”我说。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没必要再对你隐瞒了……”吴国文抬头望向天空,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说。

我静听着风声,侧过脸看着他,等待他把话说完。

“我讨厌女人。”等了很久,最终,吴国文露出了像是释怀的表情,说。

“什么?!”听到了吴国文的答案,我一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讨厌女人……从我出生开始就是这样。”吴国文低头笑了笑,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就是说……李芷兰才是所谓的同妻了。”听懂了吴国文的答案,我突然感觉到内心的空洞。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我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冰凉。

“或许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谢律师,你一会儿打算去干嘛?”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吴国文像是彻底释怀下来,表情轻松地看着我问。

“去接下一个案子,开下一个庭……”忍受着内心的不安,我转过身,迎着灼热的阳光和滚滚的尘沙,头也不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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