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楚门镇(下)

2020-02-24 11:55:11

科幻

4

据法医说,管道工杰森·克劳奇一共吊了自己三次方才成功自杀。第一次失败是因为老旧公寓朽坏的房梁,而第二次则是崩断了看似坚韧实际劣质的尼龙绳,最后他不得不扯下公寓的电话线紧紧绑在卧室天顶裸露的钢筋铁条上,这才得偿所愿。

当然,整个自杀的过程也都被公寓内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当天观看直播的在线观众数量如火箭般蹿升,人们发了疯似的给这个一文不名的管道工点赞打赏,就像是在古罗马的斗兽场扔下金币激赏奴隶们死斗一般,狂热到沸腾。间或有观众质疑这是不是表演,也有人呼吁赶快报警阻止惨剧,然而这些声音终究还是淹没在了狂欢的热浪里。

事后,沃特公司因“直播未分级画面”被跨国司法部门勒令停播整改,不过这只维持了不到48个小时,手眼通天的财团很快便打通了关节,复播当日约克镇收视率创下历史新高,沃特公司的股价也随之一路飘红。

“你看,最终拯救世界的居然是一个管道工,没想到吧?”卧室里,维勒先生对着妻子的梳妆台自言自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克劳奇就挣到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绩点……只可惜啊,他这一辈子确实是花不上了……”

梳妆台上,除了维勒太太仅有的几瓶化妆品外,还躺着一样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格洛克G23紧凑型自动手枪,因小巧轻便便于隐蔽携行,十多年前曾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学院毕业干员的最爱,但如今这个枪系早已停产,仅在地下黑市尚有零星流通。且不说搞到它的难度极大,约克镇更是对外宣称严格禁枪的非暴力城市,究竟是谁能够瞒天过海地把它带进小镇?他把它放在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格洛克漆黑的枪口就仿佛深渊之眼一般凝注着维勒先生,使得他老脸苍白,汗出如雨。其实三天前他就在床头柜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不祥的物什,当时惊惶的小老头吓得差点把它直接扔出窗外,可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留藏了下来。如今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断是无比正确的,杰森·克劳奇的死坚定了小老头的决心,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还有三天就是新一轮“投票日”了……

……我已经连续两次得票前十了……

……但现在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挣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绩点……

……只要……

维勒先生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还没触到枪柄,就被身后维勒太太的话语声吓得缩了回来。

“你真是个没卵蛋的废物,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维勒先生紧咬着后槽牙,整张老脸绷出狠厉的线条,他一把抓起台上的手枪,回身指向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的,满头血迹的妻子。

“明明已经用花瓶砸晕了我,为什么不顺手把我砸死?怕血?还是下不了手?”维勒太太的声音很虚弱,可却掩不住一贯以来的鄙薄,“还是说你现在拿着把破枪就敢杀人了?哦,也对,你有枪了,还能抬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厉害了厉害了你这狗娘养的。”

“2008年,宾夕法尼亚大学,全民返校节。在阿能伯格传播学院的慈善舞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维勒先生也跟往常一样,忽略了妻子恶毒的暗讽,自顾自地沉浸到了回忆里,“那晚你穿着一身大红长裙,独舞了一段《奥贝尔》,与你几个月前在赫尔辛基的表现毫无二致。我敢肯定当晚同我一样对你一见钟情的男人不在少数,天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好吗?自由舞的时候想跟你共舞的苍蝇们能从宴会大厅一直排到了学院大堂……当然了,这其中不包括我,当时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着急跟自己未来的妻子在返校节这么寒酸的场合共舞呢?

“我一向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当时我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舞台剧演员了,借着校友的关系,我们又如此志趣相投,怎么可能拿不下你?噢,天知道我有多怀念那段日子啊……我们游历山川,在世界各地的豪华酒店里尽情亲热;我登台表演的时候,你在台下轻轻鼓掌,而你撩动裙摆的时候,我就在台下得意洋洋地看那些男人艳羡的眼神……

“所以……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呢?”说到这儿的时候,维勒先生举枪的手突然不再颤抖,像是有什么力量揪紧了他一般,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高亢起来,“你一直埋怨我,说当初要不是我投资失败,我们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可我到底为什么去投资经商,你难道不知道吗?哦,你可能真的不知道……那年你参加比赛意外跌断了跟腱,被医生判定终身不能再舞,你每天躲在屋里自怨自艾暴饮暴食,根本听不进任何好话,我怕再刺激到你,也逐渐不再登台……可生计总要有人维持不是吗?别墅,豪车,奢侈品……我们的开销那么大,我不去投资的话,这些钱从哪儿来!?”

维勒太太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她的额头裂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不断有血液顺着眼角流进领口,可女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表情,她即不耽缅也不愤怒,就这么安静地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

“是你说的……当初我们破产的时候,我们的房子和车子都被抵押拍卖的时候,是你说的!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约克镇,重新开始我们的舞台人生!你可以帮我写剧本,为我编排动作,让我再次成为家喻户晓的直播明星!可然后呢!?尊贵的维勒太太,体面的维勒太太,不愿签任何隐私协议的维勒太太!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厌恶把个人生活暴露在陌生人眼中不是么?这座布满了摄像头的城市让你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你还是选择把自己锁在阴暗的盒子里,每天只会吃喝拉撒,最终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肥头大耳满嘴恶臭的母猪,对不对!?”

“你的绩点涨了。”

维勒太太轻声说。她的手机落在了床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屏幕里“TheYorkTown”APP的最新推送消息。在这款软件里你可以订阅整个小镇的“绩点排行榜”,且一旦出现幅度较大的涨跌,订阅者都会实时接收到消息推送。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维勒太太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扯开嘴角,露出疲惫聊赖的微笑,“我们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像是肺叶被扎穿了一般,维勒先生开始急促狂乱地呼吸,原本稳定的双手再度如过电般颤抖不停。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有那么一瞬间,维勒先生产生了一种错觉,此刻握着手枪五十年来第一次在这段婚姻关系中掌握绝对主动的自己实际上仍旧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唯唯诺诺,窝窝囊囊,连句狠话都不敢大声地说。可这错觉在下一刻对上妻子的双眼后旋即消散,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全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复记忆中的样子,唯有这双眼睛,这双自返校节舞会开始就凝注不放的眼睛,它里面始终透着张扬的野性与直白的欲望,以及欲望背后无人能懂的绝望与寂寥。

于是男人最后轻声说了一句,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我知道那天是你求的安娜,让我上台表演。”

****

事实上没有开过真枪的人很难想象,一把小小的手枪居然会有这么强的后坐力和如炸雷一般的巨响。维勒先生现在就在枪鸣和巨大的情绪起伏作用下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他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到五步外那个原本应该身体炸开血洞的女人此刻却好端端的坐在那儿,只是脸色有些惊惶苍白。更加诡异的是,小区保安莫德雷德和赤脚医生诺曼尼尔不知何时冲进了自家卧室,他们高声嚷嚷着自己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语,让眼前的一切直如梦境般扭曲抽离。

“这间屋子里的摄像头都是延后十分钟的对吧?妈的,技术部那帮混蛋就不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吗?”莫德雷德将一个大背包扔在维勒太太脚边,俯身从中取出两包血袋和一些类似画笔的管状器物,只见他一边往呆若木鸡的维勒太太身上涂抹血浆,一边冲走到床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的诺曼尼尔高喊,“替代这五分钟的影像你上传好了吧?哦,抱歉,维勒太太,我是不是太用力了?您最好把眼睛闭上。”

“你忙你的,操什么闲心。”诺曼尼尔快速地敲击着键盘,期间抬头看了一眼恍惚到几乎站立不稳的小老头,淡淡地说,“维勒先生,你还是把枪放下吧。那里面都是剧组特制的空包弹,伤不了人的。”

“剧……组??”维勒先生似乎终于听懂了两个字,他颤抖着苍白开裂的嘴唇,硬挤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疑问,“这……是……演戏?”

“相信我,维勒先生,刚刚那一幕是您这一辈子演过的最棒的一场戏。”诺曼尼尔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脸上的笑意说不清到底是赞叹还是嘲讽,“没有剧本,不能NG,一镜到底真实发挥,这是完全符合约克镇的设立宗旨的。但毕竟不能真杀人不是吗?这里不是法外之地,公司也有很多考量,所以接下来的‘后期制作’就交给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了。不过您放心,虽然因为这个drama,作为‘杀人犯’的您必须永远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但鉴于优秀的表现给公司带来了高额收益,您往后的……”

“林奇!你小子在屋外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给老子帮忙!就剩五分钟了!”莫德雷德的高喊盖住了诺曼尼尔的话语声,但实际上维勒先生自听到“林奇”两字开始,就已经完全不关注诺曼尼尔在说什么了。

小老头怔怔地看着站在卧室门口,没有听从莫德雷德的指令移动分毫的男孩,忽然间什么都懂了。他大半辈子都浸淫在话剧上,照着台本演戏,总以为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他就是无所不能的国王,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都被引线牵扯着,垂吊于生活的舞台上扮演任人取笑的小丑,而藏于幕后操纵一切的人,还要压榨痛饮他的血肉。

维勒先生无声地笑了。他是认清了这残酷的真相,他是想把这操蛋的世界捅个千疮百孔,可凭什么?就凭自己手里这把玩具枪吗?

“都跟您说了这是把道具枪了。”仍在操作笔记本的诺曼尼尔余光瞟到了重新抬起手枪,面色酡红眼神涣散恍如醉酒的维勒先生,但他没有太在意。甚至在后者连开三枪之后,也只是抖了抖手指,抬起头来略显无奈地说,“您不要……”

诺曼尼尔只说了三个字,便看到胸口开出三个血洞的莫德雷德“扑通”一声倒在自己脚边。

“不……不可能……我……明明……检……检查过……那把……枪……”莫德雷德仰躺在血泊中,艰难地吞吐着血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犹如一条被电击的垂死的鱼,竭力地翻腾,后仰,好像只为了看一眼那藏在屋外的人。

“是……你……”

掩藏在卧室房门阴影中的林奇·贡多居高临下地朝濒死者投去一丝怜悯。随后他头也不回地冲下楼,竭尽全力地奔跑,把枪声,尖叫,求饶以及哀嚎远远地抛在身后。

****

5

在蹬上自行车之前掏出手机,把铃声调至最大。

“叮!”

来自“TheYorkTown”APP的消息推送铃音犹如发令枪响,林奇双足发力,沿着下城区肮脏的河道全速骑行。就在刚刚,维勒先生的大名登顶了“绩点排行榜”,林奇不知道这个已经疯了的小老头后来又开了几枪,杀人几人,他只知道镇内肯定有无数人同他一样看到了这条推送。破旧的老楼自两侧掠过,不断有人从中涌出,他们互相推搡高声叫骂,菜刀、锅铲、铁棍……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抄着斗殴的工具,林奇甚至看到有好几个青年已经备好了汽油瓶。

“叮!”

又是一声尖鸣,南侧一栋高楼的窗户被砸碎,一团黑影被直接推了下来,砸在楼底的汽车上,发出持续不停的凄厉警报。林奇自那团黑影边骑过,看四肢扭曲脑浆涂地的死人圆睁着双眼,浓黑粘稠的血液自眼球中缓缓渗出。

他没有停下。现在的每一声消息铃音都意味着一场血腥的暴力事件,约克镇的“绩点排行榜”在不断的刷新更迭,城中众人都仿佛嗅到了血腥的鲨鱼,在本能的驱使下陷入了这场疯狂的杀戮盛宴。

伯恩·弗里茨说得没错。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早已异化成了剥离隐私的怪物,在今夜之前人类社会的道德和秩序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完全是因为缺少一团烧尽一切伪装并引燃动物本能的火焰。而维勒先生的那一枪,正是迸向油桶的火星。

“叮!”“叮!”“叮!”……

连续不停的铃音恍如奏响人类末日的宏大交响,间奏点缀着此起彼伏的孩童尖嚎与女人绝望的哭泣。林奇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夜风扑在脸上,他感到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一般,体验着难以言喻的通透与畅快。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林奇默默地想。他如灵巧的游鱼穿过汹涌的人群,抛掷的汽油瓶在四周的房壁上炸开,像是焰火照亮夜空。

而静谧的唐顿湖早已近在眼前。

****

三天前,是安娜小姐在湖景花园公寓大门口亲自迎接的林奇等人,通过虹膜,声纹等一系列安防措施方才通过门禁。可如今显然什么安防都不用了,一辆重型卡车直接撞毁了小区的围墙,司机满头是血地瘫倒在驾驶位上,生死不知。林奇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顺着这缺口进入了小区,他的时间不多了。

刚跑到安娜小姐所住的A栋楼下,还来不及摁下上行,就有人从电梯里跑了出来。这个身上只剩下几片破布的高大女人浑身上下几乎都是血痕,她双手掩胸慌不择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了林奇面前。男孩没有去搀扶她,只是默默地贴墙站立,看着女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三名高壮的男人自另一部电梯冲出,继续新一轮的尖叫和追逐。期间有一个暴徒回头看了林奇一眼,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男孩还是认了出来,那就是那天在天台派对上意图强奸女人的下城区男子。

直到进入电梯并把电梯门彻底关上,林奇的心脏依旧在砰砰乱跳。这场混乱的大戏虽然由他开启,但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满城的暴徒中无论哪个对年轻男子感兴趣,都不会因为他叫“林奇·贡多”而停下施暴的双手。他也会颤抖,也会害怕,但这些情绪与他已经完成和即将完成的“宏图”相比,显得太过渺小,完全不值一提。

高速电梯很快到达了76层,刚跑出去没两步,林奇就被一阵巨力推翻在地。偷袭他的男人并不强壮,但手腕却出奇地有力,他一个健步跨坐上来直接一拳打得男孩眼冒金星,随后双手扼住脖颈,用力之大使得林奇转眼便陷入了窒息脱力的状态。

“来……宝贝……来……”男人长着一张瘦长的马脸,右眼正中至嘴角不知道被什么锐物划了一道恐怖的口子,一直在不停地淌血,“让那边的摄像头拍拍你的脸……对……就这样……”

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保持扼颈的姿势把男孩往上提。也许是为了让身后过道的摄像头更好地拍到男孩垂死涨红的脸,男人略略调整了一下角度,扼颈的手有所放松。林奇喘上来一大口气,就如溺水者一般拼尽全力拍打蹬腿,但无奈两人的力量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他的挣扎没能起到分毫作用。

窒息的眩晕感再度袭来,男孩只觉得没有边际的黑色潮水汹涌没过头顶,他拼了命地向上伸手想要捉住那最后一丝亮光,却没想到捉到手中的,是一块柔韧的小狗橡皮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又变回了十多年前那个坐在夏日庭院里的小男孩,迎着扑面的热风,尽情扭动手里的橡皮糖,而被扭断了脖子的小狗则在他脚下慢慢死去。

“砰!”

枪声响起,潮水退去。

全身赤裸,手中猎枪兀自冒烟的伯恩·弗里茨站在7627号公寓门前,笑着冲男孩挥了挥手。

****

“我不止一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恢复行动能力的林奇走进7627号房的时候,弗里茨正垂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喃喃自语,猎枪随手仍在一边。

“现在想想,当初设计这座城市的时候也许潜意识里就是抱着这个目的吧?想要看到文明的毁灭。”弗里茨转过头,看了眼走到身边的林奇,轻声说,“我看过你的全部履历以及品格评估报告,我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这三年来我在这座城市里埋下了上百个同你一样的种子,但最终还是你率先破土而出,变成了火焰。”

林奇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向窗外,唐顿湖旁宽阔的公路上,疾驰的汽车碾压着蚂蚁一般的人群,然后它们互相碰撞,爆炸腾起黑色的烟;富豪们的直升机低空掠过,巨大的探照灯照射着湖畔公园草坪上成百上千个赤裸的男女,他们如同白色的米虫般交叠在一起不断蠕动,似乎在这种境况下仍不忘追逐一个更好的拍摄位置;而在更远的地方,整个下城区已经化为一片火海,隔着厚重的落地窗,男孩听不到任何一个同类临死的绝望惨嚎。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地狱的话,就该是眼前这样吧,林奇心想,可笑的是,创造这个地狱真的非常简单……你只需要把一个懦弱老实的小老头逼疯,然后把手枪里的空包弹换成真家伙就行了。

真他妈简单。

林奇咧着嘴,他觉得自己应该一直笑才对,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浑身震颤不停,满脸都是眼泪。

“去吧,她在天台等你。”

后来弗里茨这么说。窗外低飞的直升机失速撞击在高楼腰部,爆裂的火焰中整栋大楼轰然坍塌,一如人类末日最后的景象。

****

-尾声-

登上天台之后,林奇循着不太牢靠的记忆在多日前派对的阿根廷烧烤处找到了一根铁棍,他将铁棍别进天台唯一入口的门栓上,这应该能为他争取不少时间。

穿着白色长裙的安娜坐在还没有撤去的舞台中央,双手抱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男孩完成一切,走向自己,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男孩在舞台边缘停下脚步,用通红的双眼看着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呵,我在做什么梦呢。”女人笑了笑,缓缓起身,“根本就没人能逃得出去对不对?我是说……我们早已经不算是人了,从进入这个小镇开始。”

林奇很想摇摇头,但脖颈却如同锈住了一般,他挪不开目光,也给不了安慰。

“所以你还来找我干嘛?”女人张开手,就如同他们最初相见的那几个夜晚一样,毫无防备地开怀大笑,“是要像他们一样,再强奸我一次?”

女人头顶的夜空半边殷红,夜风裹挟着人类的哀嚎,沉闷的爆炸声以及身后天台铁门愈发急促激烈的拍打撞击声不断盘旋,一遍又一遍地提示着男孩,一切即将到达终点。

于是最后的最后,男孩在舞台下盘膝而坐,仰望着那朵血色夜空下依旧纯白耀眼的白莲,轻声说。

“能给我跳支舞吗。”

****

注①:“卡特家族”是恐怖电影《隔山有眼》系列中虚构的食人魔家族,由于受核弹辐射影响,长相畸形丑陋

注②:节选自《SilentChina:SelectedWritingsofLuXun》(1973,London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此句中译为,“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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