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格里从不问客户需要送件的原因，不论客户的目的是什么，那不重要，只要能有业绩就够了。
但这一次他有些疑惑了，客户没有付钱给经销商，而是通过老克的介绍直接找他求助。老克算是这行的资深玩家了，据说已经从业了二十年还没去见上帝或者被关进大牢。
一般来说他这一行算是电销，经销商会把客户的要求告诉他，他去完成送件。这中间不会和客户见面，客户也不会想和他见面，和他这行的人见面太晦气了。
客户约他去城市最南端的贵族学校见面。这是一座欧式城堡样子的学校，高高钟塔尖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墙壁被刷成了温暖的淡红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艺术品，一幅不褪色的画，里面的孩子无一不是社会精英的子女。
城堡的对面是一所乡镇中学，只有几栋墙体泛灰的老旧楼房。他们中间的宽阔马路是地理行政上的划分，也将他们划出了童话和现实的两个世界。
李格里如约来到了学校门口，故意站在离校门远一些的地方等待。城堡门口有一个新世纪公司生产的“智人”，这是只有富人学校才会有的玩意，是一种高智能机器人，用来代替人类的看守，李格里讨厌那些该死的机器人，它会追上来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
但是干他这行的，只喜欢“帮助”别人。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缓缓停在门口，李格里看了一眼它的银色轮毂，不自觉的将手伸进了衣兜里握住手枪。
这是一辆防弹轿车，以往的订单里，这种车子的主人不管是客户还是收件人，都会非常棘手。
一个美丽的女子款款从车上下来。李格里有些惊讶，客户居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不过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只是一个代表。
她伸出了自己的纤细的手，开门见山对李格里说道：“你好，我是刘莹。”
客户没有掩盖自己的身份，她是新世纪公司的副总裁刘莹。新世纪公司是整个亚洲最大的综合技术公司，业务分布极为广泛，其中的高智能机器人在世界范围内排行第一。
他们生产出了能和人类一样灵活思考的高智能机器人来代替日常的复杂简单劳动，这使得他们的高层几乎都跻身福布斯排行榜。
“我们这行不需要知道客户的名字。”李格里拒绝了和她握手，这是为了安全。干他们这行，万事得小心，万一留下了指纹呢？
刘莹怔了一下，以为这是专业人士的傲慢，她也不在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聊吧。”
“为什么要在这？”
“我来接儿子放学。”刘莹笑了一下，李格里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非常好看，和他那些生理交流的情人笑起来完全不一样。
她笑起来很天真，尤其是她居然跟自己这样的人透露自己的家庭，更显得天真的可爱。
李格里只负责送货，而收件人是谁不重要。上一单她是客户，可能下一单就成了收件人，这是李格里一直觉得这行浪漫的地方。
经销商负责推销商品，而他负责送达商品。
商品叫做死亡。
但是很多客户仍然会把自己称为职业杀手，李格里也不和他们分辩清楚，那不重要。
校门口的智人看到刘莹，立刻深鞠一躬。当他们走进校园，钟塔的大钟重重的响了三下。
李格里看了一眼手表，提醒刘莹：“你最好快点把收件人的资料给我，你和我的时间都很宝贵。”
就在这时候，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从城堡中的一间教室出来，一脸惊喜地扑向刘莹怀里撒娇：“妈妈!”
男孩的眼睛很像刘莹，皮肤白嫩细腻，完美继承了妈妈的优点。看到有外人，他立刻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彬彬有礼地和李格里打招呼：“叔叔好！”一举一动极为有礼自然，看来是从懂事起就开始训练了。
李格里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提醒刘莹：“快点儿吧。”
刘莹让儿子先上车，这个可爱的男孩点点头，蹦蹦跳跳的上了车。
刘莹目送儿子离开，随后问了李格里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思考过，以后我们的社会，是应该交给像我儿子这样优秀的孩子管理，还是”这时候她指了指对面的那所乡镇中学，“还是那里的那些平凡的孩子管理？”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李格里已经有了些怒气，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和本次的送件有关系吗？”
“有，想想你的孩子，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我没有孩子。”
刘莹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没错，是我疏忽了，不过等你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明白的。这是资料，你拿去吧。”
刘莹将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随手递给了李格里，这么粗糙的方式让李格里十分怀疑这个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不是都换成了美貌。
看到收件人的时候，李格里犯了一个职业杀手不该犯的错误，他犹豫了。
资料上是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老师，从简历上看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社会关系也不复杂，不是什么大人物，和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只是有一条会让人有些好奇，他竟然是上海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完全有机会去获得一份优厚报酬的工作，却选择了去当一个乡下老师。客户和收件人身份的极度差距，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死他吗？”
“这和业务无关。你想让他快签收还是慢签收？”这是行业术语，一般慢签收就是杀手会将目标折磨致死，快签收则干净利落很多，往往一枪毙命。
“你看着办吧！”
“收据需要照片还是视频？或者给你带回来一部分。”
“我要他一只眼睛，最好活的时候拿下来，还是让他痛苦一些。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捏死一个普通的老师吗？”
刘莹始终保持着她天真的微笑，即使生过了孩子也看起来像少女一般明媚可爱，但始终有一种高傲的姿态和变态精神病感。
李格里捕捉到了她眼睛里藏得很深的欲望，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有非凡的魅力，一个极力维持自己高贵形象的女人！
他有些爱上了这个女人，一下子陷入了纠结中。他希望和这个女人发生关系，但又很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到将商品送给她时她的反应。
他有着十几个固定的情人，和无数的一夜情对象，并且自己定下了规矩，不会杀死任何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女人。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血应该是冷的，李格里的感情太过丰富了些，这是老克对他说的话。但是老克却又非常欣赏他这一点，他是这么说的：“一个冷血的杀手会非常出色，但是不会伟大，他只能成为一把枪，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李格里拿到资料后就结束了这场对话。出于职业习惯他巧妙地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后又回到了现场。这是防止有人在跟踪他。看到刘莹的车缓缓开走，确认了安全后他才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他打开资料，制定起了送货的计划.......
2
李格里在这个这间老旧教室的门口见到收件人时，他再一次犹豫了。这是一个放在人堆中都不会起眼的人，眼镜片厚厚的，脸色憔悴。身上穿着黑灰搭配的卫衣卫裤，不喜欢和人交往，始终低着头走路，直到差点和李格里撞个满怀才抬起头。当他们的眼睛对视的时候，李格里的心动了一下，这是一双充满炽热的眼睛！
收件人了看李格里，似乎并不认识，于是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同学，请让我一下，我马上要上课了。”
“你是李杰老师吗？”
“是的，请问你是谁？”
“一个送货员，哦，就是你们认知里的职业杀手。”李格里笑的很开心，他好久没听到别人称呼他为同学了。他真正回忆起了自己的老师，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还没有杀过人。
李杰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格里点点头，将手伸进了口袋，那里是他藏着的微型手枪。教室里的孩子们端正坐在位置上，都仰着头看老师为什么还不进来。
“你要在这杀我？”看到李格里手中的动作，李杰的脸色惨白，额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在这，我不当着孩子的面杀人。”
李杰听了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可以让我上完最后一节课吗？”李格里反问：“你不怕死吗？”
“怕，但请你允许我上完这节课。”
李格里默认了他的要求，出于某种原因，他很想听一听最后一节课，于是站在了教室外一个隐蔽的死角，那里孩子们看不到他，但是他却可以看到讲台上的李杰。
李格里的老师也是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倒在了讲台上，他已经记不起老师的名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叫他老师，最后的时刻整个教室只有李格里和老师两个人。
在这小小的世界里，名字不重要。其他的孩子都辍学走了，他们的家乡只有一个教师，孩子们看不到学习的出路，纷纷选择外出打工。
教育的天平重重的压在一侧，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也考不过那些城里的孩子。
有时候不是愚昧让大家放弃了读书这一条出路，而是现实。老师问其中的一个男孩子：“你现在去上班，能挣多少钱？”孩子告诉他：“爸爸妈妈说，我去厂里上班一年能挣3万呢！”
“那你知道读书能挣多少钱吗?”
男孩歪着头想了想，大声回答：“不挣钱！”
老师是曾经来李格里家乡支教的学生，出于李格里不知道的某种原因，也许是被这里的淳朴所感动，也许是为了让这里的孩子可以受到教育，他留了下来，将所有的心血都留给了孩子们。
这里的生活很苦，他的学生就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孩子们离开了，他的支柱也就倒了。
常年的劳累，他患上了肝癌。这里的肝癌发病率很高，或许是因为贫穷，这里的很多土地都租给了工厂，尽管厂长们都拿命保证自己会管理污染，土地和水源还是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污染。
为什么李格里不离开呢？因为他没有爸妈。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是流浪着长大的。直到有一次路过学校，朗朗的读书声让李格里停了下来。
遇到了老师，他不再流浪了。老师让他尽管来学习，只要学习，就会奖励他吃饭。
李格里就这样又长大了不少。
老师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山区教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这里没什么高额消费，除去他为孩子们自费购买的书本，他攒下了一万元。医生告诉他，只要去省城里做个手术，他就有希望活下来。
老师怕李格里自己待着又会停下学习，于是带上他一起出发去了省城。谁知道两人刚到省城的车站，就发现钱找不到了。
那钱好好的放在包最里面的口袋中，怎么会丢了呢？李格里仔细帮老师翻了翻，发现了一长条细小的裂缝，那是贼用刀割出来的。天杀的贼，这水平竟这样高超，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老师的救命钱。
他们去警局报了案，登记完了后警察让他们等着消息。老师不敢说那是自己的救命钱，只小心地问：“同志，你看看我这钱，多久能追回来？”
警察不耐烦地告诉他：“我们会帮你看调监控，快的话一个月吧。”
老师和李格里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拿着剩下的钱买了车票回到了山里。剩下的日子里李格里已经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时刻老师病发的痛苦样子。
一个只有十几岁孤独的孩子抱着怀里同样孤独的老师。老师用最后一口气跟他说：“娃儿，你要继续学习下去，一直往前走，只有不停地学，你才能走出去，走出愚昧，走出贫穷。”
李格里记住了老师的话，他从此再也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埋葬了老师，他离开了山里，进了城市，到处寻找可以学习的地方。
这时候他遇到了城里的第一个师父，子弹。子弹的名字来源于他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串子弹做成的项链。
当时的李格里正在垃圾桶里翻吃的，子弹看到了他，动了恻隐之心。收到干净食物的李格里第一句并没有道谢，而是询问子弹在哪里可以学习。子弹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孩子，最后说到：“你和我学杀人吧。”
李格里的第一课就是砍下一个人的胳膊。那个人欠了子弹客户的钱，子弹把他打了个半死，蒙住头扔在地上。最后客户要求用一只胳膊抵债。
“你去，把他胳膊砍下来。”子弹丢了一把斧头给缩在角落的李格里。
“这样做，我可以得到什么？”流浪的时间长了，老师的话被他慢慢记成了学习，可以走出贫穷。
子弹笑的很开心，觉得李格里真是孺子可教。只有欲望，才是真正的驱动力。他把一叠钞票丢在李格里脚下：“去吧，把他胳膊砍了，钱就是你的了。”
李格里拾起了那把斧头，向那个半死的人走去。
“不能用这个，你得用这把刀。”子弹拦住了李格里，让他把斧头放下，拿出了一把切菜用的小刀。他要让李格里像切肉一样把这个人的胳膊慢慢割断。
李格里有些犹豫了，这是他成为一个真正杀手前最后的犹豫。子弹告诉他：“这是你的第一课，如果你做不到，就没办法学下去了。”
李格里下定了决心，第一刀狠狠地插向了肩头，他本想像切鸡骨头那样，一刀扎进关节处的缝隙，将骨头撬开，但是他力气还没这么大，刀尖只扎进了肌肉，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就胡乱往下一拉，刀尖划破皮肤，米粒样的黄色脂肪像波浪一样往两边跳出，就像拉链一样被打开了一个深口子，露出了里面肌理丰富的层次，一股血线射出来。
李格里的脸瞬间溅上了几滴血珠，这激发出了他的凶性，开始用刀子在皮肉里乱搅，逐渐见到了白色的骨杈，几块连皮带肉的碎末被他甩到身后的地上。
那人似乎被麻醉了，像一具尸体毫无反应，只能看到胸口略微的起伏。子弹兴奋地大叫：“快切骨头，切下去！”
李格里遵照他的指示，刀在骨头上反复锯拉，发出欢快地滋滋声，雪白的骨末和鲜红的血混在一起，让子弹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他肆意地放声大笑，笑声和锯骨的窸窣声，合奏成了欢快的交响乐。
李格里成为了一个粗糙的屠夫，他数不清到底割了多少刀。子弹点燃了一支烟，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他抽完第二支烟的时候，李格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受害者的手臂还连接在他身上，只是多了无数盲人眼睛般的血洞，像被切开的莲藕。而那人不再能动一下。李格里后来才知道，原来流血过多也能杀死一个人。
子弹哈哈大笑，说：“小子，你还有很多要学呢。这是门手艺活，要有手术那样的精准，否则你只是个不合格的屠夫。”他虽然这么说，却已经对李格里十分满意，笑着将那叠钞票交到了李格里手里。
李格里拿到钞票后第一件事就是躲进厕所，他数了数钞票，总共一万块。他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那时候老师的命就值一万块。
现在都涨价了啊！李格里不由得感叹道。现在一个教师的命，竟然已经翻了几百倍。
李杰拖着步子走上了讲台，他的脚有些发抖，发音也有些颤了：“孩，孩子们。我们上课！”
台下的学生纷纷起立，大声喊：“老师好！”孩子们的热情给了李杰莫大的鼓励，慢慢进入了上课的状态，李杰的状态好了起来。在上课前，李杰特地强调这是一堂重要的课，上的是中国近现代曲折的历史。
李格里想到自己的学习历史也是充满了曲折。在子弹的手里他学习到了如何能精准的切开一个人的气管控制他的死亡时间，但他现在的本事却不是子弹教的。
子弹总是自诩自己是一把手术刀，是一个医生，是死亡的艺术家。越来越膨胀的信心让他接手了一个超出能力的单子，去刺杀一位跨国企业的要员。
李格里第一次试图阻止子弹，这引起了子弹的不满，他大骂李格里是个胆小鬼、废物，并把他安排在了最危险的刺杀位置。
子弹还没进到目标入住的酒店就被隐蔽的保镖发现打成了筛子。子弹死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徒弟是对的，他倒在地上，脸朝着李格里躲藏的箱子想让快跑，但是这一行为却然李格里被发现了，他的腹部中了三枪差点死亡。
是老克的出现救了他。老克是一个传奇杀手，但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有个用的最长的代号叫做克劳斯，因此大家都用老克来称呼他。
老克欣赏李格里的眼睛，别的杀手眼睛都是冷的，而李格里总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炽热。
老克告诉李格里：“你不能只做一把枪，你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你愿不愿意去学习更好的技巧？”
李格里想到了老师的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在老克手下学习了三年，当学成之后，已经成了行业的领军人物，某一位西亚国家的领袖被刺身亡就是他的杰作。
李杰讲到了国家在建国之后推行的教育政策，正是那种对于全民的扫盲，让这个国家的展现出了强大的潜力。
孩子们注意到这已经是下下节课才需要讲的内容，老师提前把它上了。李杰讲完，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李格里注意到他会经常捂着自己的腹部，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疼痛。老师那时候也是这样，甚至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在他去世前的那一个月尤为厉害。
下课铃很快就响了，孩子们开始收拾起书包准备放学回家帮忙。李杰意识到自己的路走到了头，他将目光在每个孩子脸上扫过，思索着还有什么自己遗漏的地方。他忽然想到了，大声地喊住所有的孩子：
“孩子们！千万别停下来，一定要学下去！只有不停的学习，你们才能走出去！你们才能改变这个社会！”
李格里愣住了，眼睛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台上站着的是自己的老师。孩子们怔怔看着李杰，似懂非懂点着头。
当这节课上万，孩子们都走了以后，李杰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向李格里走去，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拖沓了很久的事业一般，脸上充满了幸福的愉悦，已全然忘却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李格里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什么？”
“我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这。我知道你的经历，所以你应该明白我在问什么。”
李杰想了想，说：“你有没有过很么时候，会很想做些什么改变世界。”
“我没有想过，但我做的事情有时候确实会改变世界。”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斜射的阳光下他们的影子像两座对立着的尖塔。
“那时候我还在上海读大学，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参加了一个志愿者活动，作为讲解员指导一批从乡镇来的学生。学生们是去参观科技馆的，在大巴车上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我发现孩子们的眼睛一路上始终没有离开过车窗外的那些高楼大厦，都闪着惊奇的目光看着大上海的一切。
有一个孩子看到一栋正在建设的写字楼，惊讶的问我：“老师，那里是在建什么？是不是要建一个大教堂？”在他们的家乡，最大的建筑就是一个上世纪建成的大教堂，非常气派，有几层楼那么高。
我解释说：“那是一栋写字楼。”
立刻有一个孩子举手提问：“老师，写字楼是什么？专门写作业的地方吗？”
我笑着摇摇头，说：“不是的，是大人们上班的地方。”
“哇！”孩子们都惊呼起来，说着：“在这么大的地方上班呀！”
我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没来过上海吗？”孩子们像拨浪鼓般摇着头。他们的家乡距离上海不过100公里，却好像隔绝了一个工业时代。
到了科技馆，孩子们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眼前的新鲜事物在他们之前的日子里从来没见过。我向他们一一解释着那些东西来历，以及在各行各业中的运用。
我看到他们的眼神非常迷茫，但认真地记笔记。当他们走到一个光滑黑色圆柱物体的时候，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指着眼前的东西问：“老师，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台音箱。”
“它怎么打开呀。”
“它是语音控制的，你喊他就可以。”
女孩想了想，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打了个招呼：“你好呀！”
一个温柔的女声回答道：“你好呀，我是雪梨。”
孩子们惊呼起来：“她有名字。”我说：“它还可以帮你们学习，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它哦。”
“真的吗老师？那我要提问了。”
“你试试，可以先从数学题开始。”
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问道：“你好，我想知道1+2等于多少？”
“3。”雪梨立刻回答。
“你问的太简单了！我来问。”一个男孩子迫不及待地说：“98乘以369等于多少？”
“36162”雪梨仍然毫不迟疑地就回答了出来。这下孩子们反而都愣住了，不知道它算的对不对。我拿出计算器给孩子们算了一遍，果然是36162。
孩子们开心地欢呼起来，引得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围着雪莉问了许多的问题，从数学到历史，从语文到科学，玩的不亦乐乎。
这让我感到好奇，哪怕是在我家乡远不如上海的一座小镇，这些也都只是常识，于是我问他们：“这些问题你们老师不会告诉你们吗？”
“老师也不知道。”孩子们回答。
时间很快过去，他们要回去了。在分别的时候，一个胖胖的男孩子向我道谢：“谢谢老师，我今天学到了很多。好希望以后可以再来。”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摸了摸他的头说；“你们还可以再来玩啊。”
小男孩低下了头：“来不了啦，学校没有钱了。校长说我们长大了，机会得留给弟弟妹妹们了。”
扎马尾辫的女孩子怯生生地问：“老师，以后你还会在上海吗？”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那天还是坚定地告诉他们说我会留在上海等他们。女孩很高兴，兴奋地说：“那老师你等我，以后我考上上海的大学，就来找你玩。”
我打趣道：“那我们拉钩约定好不好。”没想到这么一说，孩子们都要和我拉钩约定以后见面。我一下子被孩子们紧紧地簇拥在中间。我的眼睛湿润了，和每个孩子都抱了一下，告诉他们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好的大学。目送他们的大巴车远去。
李格里问道：“你和那些孩子，后来见面了吗？”
李杰楞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我也没有在上海留下来。这里的繁华让人惊叹，但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从那以后，我总是会想着那些渴望知识的孩子，我思考着，大城市的孩子已经有了丰富的家庭教育，还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教育着他们，我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而那些缺乏老师的学校，才是真很需要我的地方。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动手吧。”
李格里点了点头，说：“你和我的老师，真的很像。”说完，他拔出了手枪指着李杰心脏。这时候太阳已经在下沉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地长长的，在远处的一个点上连接在了一起........
第三章
刘莹的办公室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和她本人身上的香味一样。李格里将一个玻璃瓶丢在了刘莹的桌上，里面装着一只完整的眼球。她吓得跳了起来，但是很快想起这是自己要求的。
刘莹很满意李格里的办事效率，她打开手机，手指操作了一番：“你的钱已经到账了。”
李格里看了下账户，用了两秒才数清楚有几个零，这笔钱足够他在北京全款买下两套三居室的房子。
“不用这么多，你按照我开的价就行。”
刘莹摇了摇头，得意的说：“不！你做的事情太值得这个价了！”
李格里问：“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我之前抛给了你一个问题，你觉是该由什么样的孩子未来管理这个社会？”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
“那我告诉你，这个社会应该由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来管理，只有这样，社会才能进步！”
“那个，该死的混蛋！他居然想阻碍这种进步！我都后悔没让他死的零碎些，唔.，也不行，那样不符合我们的身份。”
刘莹沉浸在复仇的快感里，几乎失态，她雪白的肌肤下血液加速流动着，像一条条细密的青虫在攀爬。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这么恨他。”李格里被刘莹彻底激发出了兴趣。
“你知道，我们公司是因为生产出了高智能机器人才真正发展起来的。那是一个能改变时代的发明，你想想看，我们把那些高智能机器人派送到大量的岗位上，去代替人做那些简单低效的劳动，能解放出多少劳动力？
而最近，我们生产出了一种机器人，这次它可以彻底解放人类的知识！”
“怎么解放？难道可以直接把知识传送到大脑里？”
“那倒没有这么高的效率，我们发明出来一种智人教师，他们的大脑里存储了人类已知的所有知识，学习了几万种教学方法，他们还会心理学、营养学、运动学等等，会运用自己出色的运算能力为每个孩子设计出前所未有的教学方案。所有类型的知识、技能，智人教师都可以教授。”
“你是说，这个智人教师可以让使用的孩子接受最高档的精英教育？”
“没错，你能想象未来孩子们学习的样子吗？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的万能老师，它无所不知，在需要的时候，它会变成诗人、科学家、数学家任何行业的精英。这样教育体系下的孩子，未来的人类将会有怎样的潜力？”
“它的价格呢？”
“价格？唔，也不贵，当我们大规模生产以后，将会降价到200万左右，这是大部分家庭都承受的起得。”
李格里笑了起来，他想到了李杰那间教室里的孩子。他们所有家庭加起来，都拿不出200万人民币。
刘莹以为李格里的笑是赞许的意思，这让她感到高兴。
“你的事情我听老克说了，你是最像精英的一个杀手，我了解到，你甚至专门去学习过哲学，我们需要真正认同这个理念的人。老克对你可是赞赏有加，他说你是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别的杀手都努力让自己成为一把枪，而你不一样，你是握住枪的一只手。”
李格里这才知道老克为什么要向刘莹推荐自己，他心中自嘲道：“这个家伙，真是个老混蛋，什么都跟外人说。”
“你告诉我，那些买不起的孩子，他们该怎么办呢？”
“可以用财政拨款，没必要每个人都使用嘛，可以一个学校聘请一位智人教师，等它上线了，我们就不需要那么多教师了，可以裁掉一大批人。我孩子的班上只有5个学生，却有着20个教师，这实在是巨大的浪费。”
李格里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即使是现在，也需要一个教师身兼数科，她却在为教师太多而发愁。
“那么我猜测，像您这样富有家庭的孩子，甚至就可以享受到一人一台的待遇了吧？”
“只要支付得起就行，当然一人一台就够了，只需要开通不同等级的知识库就可以。”
“我听明白了，那这和李杰有什么关系呢？”
一说起收件人，刘莹就恨的咬牙切齿：“这个混蛋的......”李格里不愿意听她辱骂的话，立刻打断她：“你最好快点说真正的原因，我猜你今天的目的是要说服我加入你们接下来的计划吧。”
刘莹感到意外：“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一提起这个混蛋的.....”
“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是一个网络组织的领导人，代号叫做平均教育。呵，你听听这个名字，教育怎么会平均呢？
人生来就是有差异的，即使抛开家庭因素，智力上也会有明显的差异。同样的老师，会教出不同的程度的学生，这就是证明。他极力反对智人教师上线，说这会造成教育水平像海水一样盐温分层，可是现实中这情况不是早就存在了吗？”
“那又怎样呢？他在现实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干预不到你们。”
“本来是这样的，但是一年前大网络公约的签订，一个在网络上实名公示并拥有100万以上的支持人数，就可以发起网络立法，限制虚拟世界中的一些行为。
他正准备组织一个立法，让我们的智人教师无法再自由的访问大数据库去调取知识。我们的智人教师所有的数据都需要去大数据库调取然后再用我们的逻辑计算，一旦让他成功了，我们的计划就完了。
一开始我们不是没想过要收买他，我亲自去找过他，那天我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我身上狠狠转了个遍，就不敢再看我一眼，哈哈，真是一个废物。
我还以为可以轻松地收买他，谁知道谈到正事的时候，他居然拒绝了我们开出的要求，并且发誓一定会阻止我们。”
“所以他非死不可了。但是现实生活中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们只需要付一点儿钱就能找到街头混混杀了他。没必要付天价给我做这件事。哦，我猜一猜，也许是你们钱多的用不完吧。”
刘莹莞尔一笑，散发着她独特的魅力：“钱是永远不会太多的，即使是我们也会注意节俭。付给你的报酬是值得的，也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
像他这样的人不止有一个，以后还会有很多更棘手的人，那不是街头混混可以摆平的。我们需要真正有能力的人来做我们的同志。”
“感谢抬爱，你的故事很有趣，不过这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不接收长期的客户。”
“什么？你还不明白吗？”刘莹十分惊讶，大声说：“你将要加入的是一项非常伟大的事业，未来是不可想象的，而你本人也可以获得海量的利益，你竟想拒绝我们？”
李格里本已转身，听到她这句话回过了头：“什么样的利益？”
“你的孩子，我是说你未来的孩子，我们会将最高等级的知识权限开放给他，将能获得远不同于其他普通用户的教育。”
“您是说即使是智人教师的用户，也会分为不同等级。”
“这是当然的，社会最顶尖的教育永远只有少数人才能获得，这也是用来区别阶层的重要因素。一个跨国企业总裁的儿子，他能获得的知识权限就远远大于一个小企业的老板。”
李格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酣畅淋漓，刘莹以为他已经彻底接受这个概念，正准备细说接下来的细节，李格里忽然脸色一变，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拍在了桌上。
刘莹吓得花容失色，惊问道：“你....你做什么？”
“完成一个订单。”
刘莹短暂思考了一秒，想到了一件事：“你没杀他？那个眼睛是谁的？”
“不，他死了。当你委托我的时候，他已经得了肝癌，没有几天可以活了。
我去杀他的时候，他已经油尽灯枯了。我没有送他去医院，看着他在痛苦中死去。不过李杰死前委托我，如果你让我继续杀人，那么就将商品也送一份给你，我接受了他的委托，至于那只眼睛。”
李杰说到这，语气变得得意起来：“那是你派去的另一位杀手的眼睛，你以为这能瞒得过我？我最讨厌有人干扰我，他在学校出现的一瞬间我就发现了，顺便送他去见了上帝。”
“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不！他怎么可能支付的起你的报酬！”刘莹咬牙切齿地说。
李格里正色道：“他付得起，他让五十四个孩子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在我们这时代，希望是无价的。”
刘莹大惊失色：“你这个变态，不会是想在这里把我......这里可都是监控！只要你动我一根头发，就会有无数的人为我复仇，你逃不掉的。”
李格里没有回答她，毫不犹豫地结束了她的生命。在性欲和杀戮欲之间，他选择了杀戮欲。很可惜，在死亡面前，她只是个普通人。
刘莹仰面躺在椅子上，眉心处有一个微小的血洞，脸上肌肉还因为极度恐惧扭曲着。
李格里注视着她的尸体思考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刘莹的孩子，又一个孩子失去了妈妈。但他一点儿也不愧疚，大踏步走出了办公室。
李杰昨天下葬了，被安放在了城市南边的一座公墓里。李格里选择避开那些孩子，在大家走后才去看望。
李杰的墓前，一个黑衣服的女人静静站在那，斜下的太阳将女人和墓碑的影子拉的老长。李格里没有想到除了自己还会有别的访客。
“你是谁？”他的一只手仍然放在自己的衣兜里，握住那只微型手枪。
“我是他的未婚妻。何晶晶”何晶晶看了一眼李格里的插在口袋里的那那只手，让李格里感到背上像被针刺了一样难受。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未婚妻？”李格里冷笑着，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你可能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只有17岁，再过不久就要参加高考，在那个女人找过他后就死于不明不白的车祸。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也快了。”
“他现在也死了，你不害怕吗？”
何晶晶淡淡地说：“他未完成的事业需要有人做。”
“你是说反对智人教师的投票吗？据我所知，已经另一位教师发起了。”
何晶晶说：“新世纪的力量比看起来大得多，除了它以外，还有国外的巨头公司在推进类似的项目，现在的抵制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和他们的力量相比，我们的力量太分散了，因此才会有李杰的牺牲。”
“恕我直言，在我看来智人教师只是一个无所谓的工具，富人的孩子本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抵制它呢？”
“不，虽然优质的教育资源向富人手里集中这是一个趋势，但智人的出现将会改变一切，当智人替代了所有的人类教师，教育资源都将集中在富人手里，他们会像烤羊羔一样，将最鲜嫩的部分自己享用，把剩下的残渣丢给穷人。”
“教育就像是天堂和凡间连接的通天塔，虽然想要爬上去非常困难，但总会有希望的。智人出现后，这个希望就会消失了。”
“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人们会不由自主的选择站在两个阵营里。”
李格里目瞪口呆听着她讲述着一切，说：“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当你站在了这里，我也知道了你会选择哪个阵营。”
“你到底是谁？”
何晶晶将一块印着两件工具的奇怪红色徽章递给了李格里，那两件工具像一个斜着的十字架交叉在一起，金灿灿的。
“我来自一个教师建立的组织，而他的学生是全人类。”
他们的谈话没有再继续，悄然挂上枝头的夜色盖住了两人，让他们渐渐隐没在了黑夜中。
在李杰死后一个月，被命名为“孔夫子”的智人教师正式上线。
